第14章 喪禮更貴

喪禮更貴

進到裏邊的大堂,永安侯及其夫人已經在此等待多時。

蘇澄躍動作一頓,依舊沒行跪禮,而是微微福身後,做出嬌寵長大的女兒情态,湊到永安侯夫人身邊。

這樣親昵的模樣叫永安侯夫人有些晃神,她那一瞬間還以為站在面前的是自己的乖嫣兒。

只是她很快便回過神來。永安侯夫人對自己對女兒十分了解,面前的女子與顧嫣外表再像,她也能分辨清楚。

但侯夫人沒多說什麽,只是笑着令蘇澄躍坐下,又叫那群亂哄哄的孩子們退下。

蘇澄躍總算松了口氣,稍顯放松坐到一旁。

這樣放松下來,她舉手投足間便與顧嫣更不像了。

侯夫人收斂了心中莫名升起的失望,當着陸承遠的面,溫和的同蘇澄躍說了幾句話。

因為還未到午食的時辰,她便令蘇澄躍帶着陸承遠去同兄弟姐妹們交往。

他們早已在永安侯府的庭院中擺好了筵席,等待着長姐與姐夫莅臨。

陸承遠一擡眼,便發現蘇澄躍已經走出去老遠。

好在他體态颀長,不必急切地追上去,只略略加快步子便走到蘇澄躍身邊。

方才出大堂時,陸承遠顯然也看見了門口鬼鬼祟祟的王婆子。

并且還是順着蘇澄躍的目光瞧見的。

但蘇澄躍對此一點兒反應沒有。

這叫陸承遠有幾分疑心自己是不是自作聰明了。

他行到蘇澄躍身旁,先喚了聲“娘子”做底。

蘇澄躍偏頭望了他一眼,又自顧自往前走去。

“娘子怎的忽然不說話了?”陸承遠笑問道。

蘇澄躍只平靜地回他:“說什麽?”

這樣毫無波瀾的話語是最難答複的,似乎就是特意要将陸承遠的後話堵死。

可惜陸承遠很是擅于在某些時候“看不懂”他人的眼色。

他點着永安侯府內的雕梁畫棟,笑道:“說說娘子自幼長大的地方?”

這句話提醒了蘇澄躍,她身上還有一份“職責”在。

可剛才在衆多兄弟姐妹、父母仆從面前做戲的蘇澄躍此時有些累乏。

況且她也确實不曉得這裏畫的、刻的都是些什麽東西。

于是她朝陸承遠笑了一下,道:“永安侯府的飛檐鬥拱,還請閣下自行游覽。”

陸承遠又尋了些話語逗弄她,無一不是在打探蘇澄躍于永安侯府中的情況。

可惜蘇澄躍懶洋洋沒什麽反應,這些帶着打探意味的話都被蘇澄躍“一問三不知”打了回去。

這樣你來我往,陸承遠什麽話也沒問出來,但卻有些樂此不疲的意味。

他見蘇澄躍已然恢複從前歡躍的模樣

這樣也好,不必勞心自己去哄。

陸承遠輕笑一聲,掩唇輕咳幾聲,并斂眉沉下眸中幾分不易察覺的失落。

很快他們便到了永安侯府的庭院中。

顧嫣的二弟眼尖,瞧見“姐姐”過來了,立刻起身相迎,他身邊那些弟弟妹妹也紛紛起身來迎接長姐。

蘇澄躍這個侯府大小姐的做派拿捏得很好,就是一群正讀書的弟弟妹妹總要拉着她吟詩作對。

她這個紙糊的架子經不起細探,所以蘇澄躍只是溫和的、自信的微笑着。

那眼神仿佛在說:你們小孩子玩去吧。

永安侯府的教養好,這群孩子們很會看眼色,一個拉着一個也不來打擾她。

就是他們圍作一團不知道在說什麽,時不時還望着她這邊奇怪地笑着。

蘇澄躍也不知道他們在笑什麽。

只是在一個偏頭的時候,發現坐在略次于自己位置上的陸承遠正凝視着自己。

笑眼裏潛藏着無數溫柔缱绻。

蘇澄躍立馬将自己的目光扯回來,擡頭看向那邊玩鬧起來的小輩,朗聲道:“帶你們姐夫一塊玩玩?”

她再一轉頭,發現陸承遠還是笑着的,就是看起來似乎有那麽一些勉強。

蘇澄躍又對“弟弟妹妹”們近乎拱火般說道:“你們作的這些,在你姐夫眼裏都是小兒科。他可是於江陸家出身,自幼學富五車。”

一派致力于促進丈夫與家中同輩關系和睦的模樣。

——蘇澄躍這話是現學現賣的。

她方才進門時聽其中一個妹妹提及陸家的情況。

“顧嫣”這門親事當年定下時自然是門當戶對的。陸家也不僅僅是只有陸父陸寧籌這一個吏部侍郎這麽簡單。

陸寧籌是於江陸家的嫡系,也是當期科考的三甲,進入官場後一路亨通。

而於江陸家也素有“天下之師”的名號,本朝當世之大儒,要麽就是陸家人,要麽師從陸家。

照理來說,在這樣的大家族幫襯下,陸寧籌沒道理被外放嶺南十數年。

蘇澄躍不懂官場上這些彎彎道道,甚至都沒想到這個問題。

她只知道陸家簪纓世家、藏書百萬,也就是說陸家人很有學問。

所以趕緊把陸承遠送過去陪弟弟妹妹玩,別一天到晚在這裏盯着她看,看得她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結果那群弟弟妹妹興沖沖跑過來時,只收到了陸承遠但笑不語的表情。

他們面面相觑,不知道誰先說了一句“我們小孩子的玩意,便不拿過來打攪長姐、姐夫了”,然後一群人紛紛應和着,又退了回去。

蘇澄躍有點搞不懂他們的意思,一扭頭看向陸承遠才明白過來。

——嚯,這人跟自己剛才的表情怎麽如出一轍?

只能說弟弟妹妹确實太會看眼色了。

人送不出去,蘇澄躍只能繼續在陸承遠的目光下如坐針氈。

片刻後,她實在耐不住,轉頭問道:“你看什麽?”

陸承遠耐着性子等了這麽久,終于等到魚兒上勾,當即道:“看娘子何時給我一個機會。”

他總喜歡說話說一半,引得人來問他,好一問一答的說下去。

剛才蘇澄躍懶得搭理他,這對話就起不來;這會兒是蘇澄躍先開的口,她便順勢問道:“什麽機會?”

“将功補過的機會。”陸承遠說着,伸手攏住蘇澄躍搭在桌案上的手。

因為陸承遠的動作有點麻利,蘇澄躍幾乎在他接觸到自己的一瞬間,手臂就狠狠抽搐了一下。

這樣的抽搐是因為蘇澄躍下意識要有個反制的動作,但被生生壓制下來。

——這麽多人看着呢,動這個手不太好交代。

陸承遠也瞧見了她這個動作,心下暗笑着,面上仍是微笑中帶着幾分愁緒的模樣。

他對蘇澄躍輕聲道:“臨出發前那件事是我錯了。”

他的雙目閃爍幾下,像是帶着些羞慚,只聽他繼續道:“我原想着回門不帶上娘家人不太合适,可又不喜這人,便想着令她出出糗,只是思慮不周,恐叫娘子名聲受累。”

蘇澄躍覺得他在說瞎話。

她會信這家夥的話就見鬼了。

可他微微垂首,這并不是特別誇張的動作,但偏偏他渾身上下都透出一股“低聲下氣”的味道。

蘇澄躍是真的很吃這一套啊。

只這樣的神情,就叫她不忍苛責下去。

不過蘇澄躍眼皮一擡,盯着陸承遠看了片刻,忽然向對方俯身。

與此同時,蘇澄躍被陸承遠攏住的手忽然一翻,扣住陸承遠的手腕将其壓制在身前。

她在陸承遠耳邊輕聲道:“我管你是什麽思慮,但要是惹我不開心了,我能把你屋頂都給掀了。”

像是有一陣氣流輕飄飄順着耳道溜進去,蹭着脆弱的耳道內壁,令陸承遠生出幾分心癢。

他動作微頓,複笑道:“修葺價貴,娘子不如打我洩氣,可好?”

說這話的時候他微微偏頭,只要再挨得近些,便能觸碰到身邊人的耳垂。

但他沒有繼續動作,而是靜止在這個位置,等待着對方的反應。

“別了。”蘇澄躍抽身離開,對陸承遠笑道:“喪禮更貴。”

王婆子求見的時候,永安侯夫人正與丈夫在書房內閑聊。

永安侯另在朝中領了個樞密院的閑職。

“那樞密使成日尋我由頭,真是……”

永安侯話未說完,他的夫人看見有下人來禀,輕拍他的手臂止住話頭。

聽聞是自己指派給“顧嫣”的那個婆子求見,永安侯夫人忖度片刻,起身道:“我去看看是什麽事情。”

言罷出了書房。

王婆子跪在院中,一身灰頭土臉,這副模樣叫侯夫人心下生出幾分疑慮。

她令對方起身,一面撥弄着院中的花草,一面聽王婆子禀報。

這婆子早上惹了一身土,自不去換衣裳,反在陸家的院子裏想看這對夫妻的熱鬧。

誰曾想最後她倒成了笑話,眼巴巴求蘇澄躍給自己一個同行的機會。

然而她又在陸承遠“刁難”下,想出自污來“構陷”蘇澄躍的一招。

是以王婆子此時的模樣,較來時更加狼狽。

也不知道她來時的路上,是怎麽從北坊整潔的路面裏扣出這些髒東西糊在衣裙上的。

這會兒終于見到了永安侯夫人,她當即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訴着自己在陸家的不公待遇。

先是敘述蘇澄躍的目中無人,再是表達陸承遠的為虎作伥,俨然陸家上下都欺壓、排擠她的模樣。

可聽完她的話,永安侯夫人雖皺了皺眉,顯出幾分不滿的意味,但沒有要将這件事鬧大的意思。

她揮手令王婆子退下換身幹淨衣裳休息,自己則是倚着小院中的欄杆深思。

在王婆子闡述的過程中,多次想将她的經歷同永安侯夫人挂上鈎,試圖達成“打狗也要看主人”的局面。

不過永安侯夫人不想認這條“狗”。

她很清楚這件事不好随意興師問罪。

蘇澄躍既然嫁進陸家,那便是陸家的人,看她與陸家那個孩子關系很是不錯,聽王婆子的話更是佐證了自己這個想法,難保自己發難的時候陸家不會為她出頭。

若是自己為了家中奴仆這點兒小事同對方鬧起來,兩家都不好看。

更何況兩家聯姻,便是一根繩上的螞蚱。陸家和永安侯在朝局勢都不太好,二者還需要在官場上相互照應,為了一點後宅之事生嫌隙,實在不值。

永安侯夫人想着賞些東西安撫一番那婆子,後頭找個時間同蘇澄躍說道說道,将這件事翻篇過去便是。

只是沒想到不過小半個時辰,永安侯夫人便得知,那個在她面前低眉順眼的王婆子,竟自作主張将這件事胡亂捅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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