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澄澈之人

澄澈之人

經此一事,不知為何蘇澄躍便在永安侯夫人那裏留下個“心慈手軟”的印象。

她将王婆子留下,又要另許一名常年跟着自己的嬸子給蘇澄躍,說是幫忙照應。

但蘇澄躍顯然并不覺得自己需要人照顧。

永安侯夫人派自己的人在蘇澄躍身邊,一開始就有看管她的意思——倘若蘇澄躍跑了,她便再難找到自己的嫣兒。

這樣的事情,永安侯夫人不會輕信任何人的承諾,思來想去,她還是對蘇澄躍道:“你如今是我的女兒,沒有陪嫁的體己人不合适。”

她笑着又對蘇澄躍道:“到底是王都裏的婚俗傳統,高門大戶都講究這個,若是不帶上仆從,傳出去總不好聽的。”

蘇澄躍遲疑片刻,想起自己來這一趟,雖說玩心偏重,但自己是來替嫂子出嫁、安撫她家裏人的,便只能點頭應下。

待用過晚食又待了一會兒,永安侯夫人才主動提到讓他們回去的話。

蘇澄躍松了一口氣,擡眼視線範圍內卻不見陸承遠。

她環顧四周,終于在花廳院子的一處偏僻地方找到了他。

蘇澄躍向陸承遠走近時,陸承遠也發現了她的動向,放下手向她走來。

“娘子可是要回了?”陸承遠攏着衣袖問道。

“嗯……”蘇澄躍應着,目光仍好奇地瞟着陸承遠的藏進寬袖中的手。

陸承遠輕笑一聲,道:“遇見了一只蝴蝶。”

他面向蘇澄躍攤開掌心,一只黃色的小蝴蝶撲朔着翅膀,在她面前飛走。

蘇澄躍的注意被這只小蝴蝶引走,看着它落到庭院的花叢間。

她收回視線,與一直凝視着自己的陸承遠徑直撞上,又立刻撇開。

“走啦。”蘇澄躍轉身說着。

然而她身後的陸承遠卻收斂笑意,垂眸看着掌心蝴蝶沾上的鱗粉,手掌向下輕揮,将鱗粉連同一些灰色的粉末一同丢棄。

一點小把戲就可以輕易轉移她的注意力。

仆從們收拾着禮品細軟,蘇澄躍上了馬車,餘光瞥見一名婢女從拐角處往這邊走來。

她認出這是陸承遠身邊的侍女之一。

蘇澄躍好奇下多看了幾眼,忽然感覺身後有人靠近,猛然轉頭,差點撞到陸承遠懷中。

她略略後移些,對陸承遠道:“怎麽突然挨過來啊?”

“看娘子在瞧些什麽。”陸承遠順着蘇澄躍看着的方向遠眺而去。

他緩聲道:“北坊朱門繡刻戶,亦是一番美景。”

蘇澄躍胡亂點了點頭。

她曉得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只是在她眼中,都不過是門窗棟梁,沒什麽可納罕的。

陸承遠看着她心不在焉的神情,又道:“該回去了。”

只是臨行前,永安侯夫人身邊那位老嬷忽然前來,同蘇澄躍致歉。

永安侯夫人院子裏那些人突然上吐下瀉,許是晚食吃壞了肚子,她一時半會找不出可靠的人來照顧蘇澄躍,此事便暫且作罷。

蘇澄躍差點笑出聲來。

她壓制住止不住上揚的嘴角,對老嬷道:“太遺憾了,太遺憾了。您替我向呃、娘,道謝,希望她們身體健康、早日康複。”

不用帶多餘的人回去,蘇澄躍心情都輕快了不少。

此時永安侯府內,永安侯夫人很是郁悶。

她比較看重的那幾人與粗使下人自然不同,平時另在一處用餐,吃喝比旁人都好些。

她們一齊吃壞了肚子也是可能的,永安侯府雖是侯爵世家,但人多了總也有看顧不好的地方,今兒趕巧生出這樣的事情。

又因為剛剛發生了王婆子這樣的事端,她不敢輕易再将這件事交給不甚熟悉的人。

永安侯夫人嘆了口氣。

她支着額頭思索片刻,喃喃道:“這孩子性子看着也不壞,便信她……不行。”

她又輕輕搖頭,收回手直起身子,目光漸漸冷凝下來。

永安侯夫人對外間守着的老嬷道:“陳媽媽,你且來,我吩咐你一件事去。”

馬車停在陸宅外,蘇澄躍幹脆利落的下車,對後邊豐厚的禮品沒有任何留戀之處。

這些東西蘇澄躍沒有絲毫要帶走的打算,她将永安侯夫人準備的東西視為給陸家的回禮。

回門的時候夫家自然要給娘家帶回門禮,而娘家在還禮。

簡而言之,這是陸家換來的,跟她沒什麽關系。

陸承遠稍稍落後些,見蘇澄躍沒有要轉頭的意思,便停下腳步。

他身邊的婢女立刻上前輕聲道:“公子,事情已經辦妥了,但咱們出來後沒多久,後邊就跟上了幾名游民,需要屬下處理掉嗎?”

“呵。”陸承遠輕笑一聲。

看來永安侯夫人果真提防着她,若是她知曉了這些事情,也不知該作何想。

“放着吧。”陸承遠擡步。

日後說不準可用這些棋子,叫她看明白永安侯夫人的真面目。

蘇澄躍自個兒樂颠颠走到院門口,才發覺陸承遠沒跟上來。

她又折回去找陸承遠,與他剛好半路撞見。

“你去哪兒了?”蘇澄躍随口問道。

“娘子步履矯健,遠實難追逐。”陸承遠笑道。

蘇澄躍瞄了一眼陸承遠悠悠閑閑的步伐,又看了眼自己飒沓流星的姿勢,那險些被遺忘的“顧嫣”殼子瞬間套回來。

眼見着蘇澄躍立馬“蓮步輕移”起來,陸承遠面上的笑意加深幾分。

真是一眼便能望穿的純澈之人。

回到主屋,蘇澄躍餘光掃了眼裏屋,動作一頓。

她回身看向陸承遠,道:“屋裏是不是多了一張床?”

陸承遠目光十分坦誠,對蘇澄躍說:“是的,我遣人安置了一方小榻。”

“放床幹嘛?”蘇澄躍問。

因為陸承遠看起來太過理所當然,讓蘇澄躍腦子一時之間有些轉不過彎來。

“總不好叫娘子夜夜宿于冰冷地面上。”陸承遠很是體貼道。

蘇澄躍睜大眼睛,道:“不是說陪你一晚上,今天許我搬出去嗎?”

陸承遠緩緩眨一下眼,睜眼時鴉黑的睫毛如同蝴蝶撲朔的翅膀。

他面露為難,微微垂眸凝視着蘇澄躍。

出色的面容沾染着重病帶來的易碎感,恰到好處地撥弄了一下蘇澄躍的心弦。

蘇澄躍:……

她氣鼓鼓看着陸承遠,道:“好吧好吧,我有床睡就行了。”

就是看着很是不服氣的模樣。

不過別過去的面頰上還帶着些許紅暈。

只是蘇澄躍這點兒情緒很快便冷卻下來。

經歷了王婆子這件事,蘇澄躍理所當然将陸承遠的行為理解為“家族顏面”。

像他們這種規矩繁多的家族,不論是出于什麽原因,夫妻分房總容易傳閑話、丢家族的臉面。

蘇澄躍沒有在這個于她而言十分無趣的事情上逗留多久。

她很快又将注意力放在了來去的奴仆身上。

他們正在收拾自永安侯府帶回來的東西。

蘇澄躍又扭頭問陸承遠道:“你是不是有個叫阿蘭的婢女?”

她想起自己昨天下午還跟人家約了,抽空去過幾招來着。

看着蘇澄躍興致勃勃的神情,陸承遠笑意微頓。

他面上依舊平靜,道:“院中的事情我不甚清楚,茅,你且帶少夫人去尋一尋。”

跟在陸承遠身後的青年男子上前。

蘇澄躍知道陸承遠一直帶着一名侍衛,但這名侍衛的存在感太低,蘇澄躍從來沒有細看過對方。

現在人站在面前,蘇澄躍掃了一眼他平平無奇的面孔,正要移開視線的時候動作忽然一停。

她又望了過去,可以說是十分專注地看向對方。

這種一眼看過去不論是長相、氣質都沒有任何記憶點的人,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也刻意的有些過頭了。

在蘇澄躍的思維開始發散之前,陸承遠先一步開口。

他對蘇澄躍笑道:“茅也學了些三腳貓的功夫,我時常需要他做些不足與旁人道的事情。”

懂了,是侍衛也是暗衛。

蘇澄躍不想知道“不足與旁人道”的事情是什麽,也許是他們世家大族的隐私勾當。

于是蘇澄躍主動跳過了這個話題,招呼着茅去找阿蘭。

陸承遠看着她樂呵呵走遠,緩步回到屋內。

須臾,一名婢女從外邊進來,低聲道:“公子,蕪傳回來的消息。永安侯之女顧嫣婚前失蹤數日,永安侯隐而不發,只令親兵去搜尋。永安侯府中有傳言,顧嫣是與人私奔。”

“傳言?”陸承遠嘴角含笑,重複一遍這兩個字。

他的語氣甚至都沒有什麽起伏,然而身邊的婢女立刻下跪,垂首道:“時間較遠,永安侯夫人又一向嚴謹,還請、公子再寬限些時日。”

“無事。”陸承遠面色不改,只道:“令她去查查,六月初十那幾天,城郊有哪些客人造訪。”

婢女低垂的面孔上顯出幾分疑惑。

六月初十……不就是他們從城郊趕回來的日子嗎?

她退下去後,陸承遠望着裏間新添置的小榻,本來還算寬敞裏間,因為塞進去它而顯得有些擁擠。

若是那位天真的姑娘置身其間,這點擁擠或許會化作暖烘烘的熱鬧。

“怎麽生病了呀?”蘇澄躍伸着腦袋向屋裏邊瞧。

門口守着的婢女自稱阿蘅,她道:“許是昨夜受了風寒,今天實在沒力氣下地,還請少夫人諒解。”

蘇澄躍不是強人所難的人,她點點頭,道:“請大夫了嗎?病得嚴重嗎?”

蘅一一作答後,才将蘇澄躍送走。

走在回主屋的路上時,蘇澄躍還在那裏納悶:怎麽今天好像好多人都生病了?

不過她并未深思。

畢竟這兩者又沒那麽多相似的地方,蘇澄躍一貫不是多疑的性子。

蘅目送着蘇澄躍走遠後,回到房中。

蘭趴在床榻上,面無血色。

“來王都也有兩年了,怎麽這麽不謹慎?”蘅掀開蘭身上的薄被,為她身上受罰留下的傷口換藥。

“是我輕慢了。”蘭低眉說道。

“還好這位姑娘是個大咧咧的,不曾起疑。”蘅想到那位對素不相識之人很是關切的姑娘,忍不住面露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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