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迷心蠱

迷心蠱

陸承遠聞言,鬼面具下的嘴角微勾,心下暗自笑道:本人又算什麽關系?

只是對蘇澄躍作答的時候,他僅是搖搖頭。

蘇澄躍深思片刻,又道:“那黑蟲子你認識嗎?”

她看見陸承遠點頭,徑直伸出手來。

不必多言,陸承遠自能明白她的意思。

他在蘇澄躍的手上寫下“玄蠱”二字。

“玄蠱?”蘇澄躍輕喃一聲,面上忽然有些興奮,擡眼看向陸承遠,亮晶晶的眸子像是碎着星光,她道:“那就是玄蠱啊?”

顯然她是知道玄蠱的。

畢竟是南疆第一蠱,蘇澄躍自然聽說過。

她又有些困惑道:“不是說玄蠱只有南疆祭司知道怎麽煉嗎?今日襲擊我的人是南疆的祭司?”

陸承遠垂眸,在蘇澄躍一直攤開的掌心上寫下“清理門戶”四個字。

蘇澄躍擡頭看他,道:“你是南疆祭司的手下?”

他輕笑一聲,微微颔首。

“明白了。”蘇澄躍也點了點頭。

陸承遠發現,逗弄蘇澄躍似乎總能給自己帶來些愉悅感。

就在這時,他聽見蘇澄躍喃喃道:“那陸承遠這是得罪了誰啊,怎麽這麽多人想弄死他?”

正站在她面前的陸承遠本人卻笑着想:這玄蠱的主人似乎是沖着你來的。

然而在這個念頭浮現的時候,陸承遠後知後覺意識到,他在發現面前之人便是“顧嫣”時,心緒便輕快了許多。

自己似乎已然在不知何時,确信蘇澄躍并非不告而別,只是出來調查玄蠱之事。

并且他在為這件事感到愉悅。

陸承遠的神色淡下來幾分。

情緒為一人所牽絆實在可笑。

不過他帶着鬼面具,蘇澄躍也看不出來他的情緒變化。

她還在詢問:“那個白骨和你有關系嗎?”

陸承遠還是搖頭。

這是實話,他确實不知道那人是誰,但也能猜到,這恐怕就是一個普通棋子。

但他這回只是輕微偏了一下腦袋表示否認。

蘇澄躍沒察覺到他這點細微的變化,她正在梳理着今天晚上發生的事情。

陸家明面上是兩方勢力,但實際上還潛藏着一個玩蟲子的人——現在已經變成白骨了。

玄蠱是一種極為強悍的毒蠱,但他并沒有摻和這兩方勢力的打鬥,只守在暗處,對“顧嫣”下手。

蘇澄躍可以肯定除了蘇澄玉和顧嫣,沒有人知道自己改扮成了顧嫣。

再說了,蘇澄躍想破腦袋都想不到自己哪裏得罪過南疆人。

顧嫣本人更不可能有江湖恩怨了。

所以源頭還是在陸承遠身上。

也不知道陸承遠在嶺南這些年,除了染上久治不愈的咳疾,還搞了什麽事情,居然能弄出這麽大的陣仗來。

蘇澄躍還想着等回陸家後向陸承遠稍稍打聽一下,她對這件事實在好奇的抓心撓肺。

再回歸這件事,那具白骨與眼前人無關,也就是說他要“清理門戶”的那個南疆人還藏在暗處。

想來也是,這些玄蠱進攻有序的模樣,也不像無人操控。

蘇澄躍再細想了一遍,覺得整件事情合情合理,看來當真是自己錯怪別人了。

她确認後,将手收了回來,向面前之人抱拳行禮,道:“抱歉,我沖動行事了,還請這位朋友原諒我草率行事。”

蘇澄躍想了想,又打開自己的木箱,從中取出一瓶藥,遞給對方,道:“此藥名為六和丸,對內傷效果顯著,一日一粒,不出十日,內傷痊愈。”

陸承遠望着蘇澄躍遞來的藥瓶,并未接過,只垂眸不語。

蘇澄躍抿了抿唇,又道:“不知這位朋友的啞疾是天生的,還是後來受損的?”

她輕咳一聲,又道:“我學過些醫術,也許能幫你看一下。”

蘇澄躍對自己的醫術還是很有信心的,她從小跟着鬼醫陳無救學習,雖然陳老頭笑她學得雜而不精,但他也是蓋戳了蘇澄躍的醫術應對這世上許多疑難雜症還是綽綽有餘的。

再加上蘇家有一門家傳絕學……

當然,蘇澄躍覺得自己是不會為了這件事動用那個的。

雖然自己誤會了面前這人,但他早先還放蟲子咬自己,這個賬自己還沒跟他算呢。

硬要說的話也算扯平了。

反正她會在能力範圍內盡量補償對方。

然而陸承遠根本不信任蘇澄躍。

他擔心蘇澄躍的藥與自己身上的蠱毒相沖,不打算接她遞給自己的藥。

更不要說他本就不是啞巴,更不可能叫蘇澄躍為自己把脈。

蘇澄躍的賠禮道歉皆被擋了回去。

她絞盡腦汁,以為對方是不信自己的醫術,便搬出陳老頭的名號道:“我的醫術是鬼醫陳無救親自傳授的,你且信我。”

陸承遠輕笑一聲,暗道:這蠱毒也是陳無救蓋棺定論的難解,否則自己也不會千裏迢迢來中原王都尋藥。

他對着蘇澄躍仍是搖頭。

蘇澄躍見他油鹽不進,幹脆将陳老頭拉出來,道:“那我引你去見鬼醫,看在我的面子上他一定會接診的。”

陳無救不管是名字、名號都透露着他不走尋常路的特點,盡管醫術超群,但輕易不救治病人。

蘇澄躍想着她和陳老頭關系不錯,他總是要給自己幾分面子的,實在不行她再給陳老頭打幾年下手“還債”。

說這話的時候,蘇澄躍莫名想到《西游釋厄傳》中,菩提老祖對孫悟空說的那句“憑你怎麽惹禍行兇,卻不許說是我的徒弟”,生出些許心虛來。

陸承遠不想蘇澄躍繼續在這個問題上糾纏,更何況鬼醫确實難見一面,不管日後是什麽情形,得到這樣一個承諾也于他無損。

思及此,陸承遠便微微颔首,應下這件事。

蘇澄躍終于把自己的“賠禮”送出去,雖然押上了陳老頭。

月光照不到的蔭蔽處,幹枯的手指上停着一只黑色的蟲子。

“難怪……”沙啞的聲音喃喃着,“閻王笑,呵呵。”

他擡眼望向山間明月,自言自語道:“原是想為你斬斷永安侯的助力,不曾想竟釣出一條大魚。”

她透過殘垣斷壁看向今晚的夜色,估算着時候,對陸承遠道:“不知朋友落腳何處?不如我送你回去?”

畢竟剛把人打傷,人家不要自己的救助,萬一回去路上出了意外怎麽辦?

陸承遠自然不能和蘇澄躍同行。

他正要拒絕時,忽然動作一頓。

面前的蘇澄躍顯然也察覺到什麽,整個人緊繃起來。

悉悉索索的聲音越發明顯。

蘇澄躍拳頭微緊,快步徑直推開房門,卻被眼前的場景驚到,半天說不上話來。

各式各樣的蛇鼠蟲蟻鋪天蓋地而來,将這座窄小的木屋團團圍住。

似乎是礙于屋外的藥粉,它們暫時不得寸進。

“這是……”蘇澄躍輕喃出聲。

那些在月色下光影糾纏、越發扭曲的生物,像是彙聚成了一個巨大的怪物,帶着無以倫比的壓迫感,輕而易舉喚出令人震顫的恐懼。

即便是蘇澄躍這樣從不懼怕蟲豸的人,面對此情此景也不由得屏住呼吸,

陸承遠目光自門外收回,他擡手,在落灰的窗框上寫下兩個字。

凄冷的月光落在這飄散着灰塵的兩個字上,浮出幾分森森寒意。

“蟲潮”

蘇澄躍長出一口氣,壓下因震撼而産生的緊張感。

她看向陸承遠,沉聲道:“當務之急,怎麽跑?”

陸承遠搖了搖頭,繼續寫:“硬闖”。

蘇澄躍:?

“你、不是……”她盯着那張奇詭的面具,千言萬語堵在嗓子眼出不來。

你們不都是玩蟲子的嗎?怎麽就要硬闖了?真的不能展示一招蠱術比拼什麽的反制回去嗎?

就在蘇澄躍打算再跟對方商量商量,看看有沒有什麽“不戰而屈人之兵”的法子時,外邊的蟲群忽然躁動起來。

蘇澄躍目光一淩,抄起桌上的碎木筷向門外甩去。

一只拳頭大小的蠍子被釘死在木階上。

這只“出頭鳥”的死并沒有讓外邊這些毒蟲産生退意。

蘇澄躍顧不上同陸承遠繼續閑聊“讨價還價”。

她當即從腰帶間抽出一條細絲。

陸承遠甚至沒能看清蘇澄躍的動作,就瞧見她将手中的細絲甩了出去。

柔軟的細絲在蘇澄躍手中像是穿了筋骨,如同一根堅硬的鋼絲。

細絲所過之處,那些撲上來的蛇鼠蟲蟻皆斷作兩截。

在月光下,細絲末端一顆銀色的小球在月光下熠熠生輝。

單靠內力,再為雄厚也難以将細軟的絲線化為利器,而在細絲前綴一個重物,則可以更好控制它的甩動方向。

所以蘇澄躍的力是集中在銀球上的,兩相拉扯才令韌性極佳的細絲擁有如此恐怖的力量。

在蘇澄躍将銀球收回來的時候,陸承遠從這一閃而過中瞥見這枚銀球上雕刻着繁複的花紋。

只是蘇澄躍握住這顆銀球時,注意到自己手中沾了些黑色的粉末。

她摩挲了一下手中細膩的黑灰,想起在陸家時碾死的那只蟲子,顯然它們是同一樣東西。

看來這些普通的蟲豸中,還潛藏着玄蠱的蹤跡。

蘇澄躍除了知道玄蠱的鼎鼎大名外,對它一竅不通。

但能有這樣的名聲,必然也有其獨到之處。

雖然目前蘇澄躍一點兒沒看出來,這玩意除了速度快些還有什麽特殊的地方。

“這應該還是同一個人搞出來的。”蘇澄躍将手中的線重新收好,又再度甩出。

被擊殺的蟲豸屍體落在藥粉上,反為後來者搭起一座橋梁。

不過蘇澄躍手中銀球所過之處,無不披靡。

這樣看來,強闖似乎也不是什麽難事。

亂糟糟的蛇鼠蟲蟻倒下,那些更為敏捷的玄蠱便顯露出來。

一波接一波的蟲豸往屋內湧入,源源不斷。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蘇澄躍旋身瞥了一眼這間雜亂、狹小的屋子,對陸承遠道:“我開一條路,你先走。”

随後她手中的銀球一顫,向着門外狠狠飛去。

陸承遠正擡手打算同她再“說”些什麽,見她已然沖了出去,顧不得多做停留,立刻跟上。

出到屋外,蘇澄躍更為真切感受到鋪天蓋地的蟲潮帶來的巨大壓力。

在夜色下,一眼望不到頭的蟲群像是不斷翻湧的黑色泥沼。

蘇澄躍的神色越發緊張,她握緊手中的銀球,凝視着無邊的蟲海。

她的注意力全在面前密密麻麻的蟲豸上,自然不曾注意到身後的南疆人正摩挲着長笛,不知在思索着什麽。

蘇澄躍不是坐以待斃的性子,即便面前的蟲群無窮無盡,她也要嘗試突圍一番。

銀球帶着幾不可見的細絲橫掃而過。

短暫清出的一片空地,很快便被周圍的蟲豸推搡着填滿。

蘇澄躍皺眉,道:“你自己找準時機、注意保全自身。”

言罷,便将內力注入其中,銀球脫手而出霎那,橫掃千軍般清空一片。

不消多說,陸承遠便趁此機會同蘇澄躍擦身而過。

他身法不錯,又熟悉這些生物的習性,轉瞬間便落在附近的樹幹上,俯視着腳下向他湧來的扭曲陰影。

銀光一閃,陸承遠周身再度被清出一塊空白。

他與緊随其後的蘇澄躍對視一眼,眸光中含着幾分未盡之意。

而後縱身躍到下一處。

蘇澄躍盡心盡力為其開路,不多時自己便陷入蟲堆中。

她心有虧欠,想着先将人送出去。

蘇澄躍覺得這蟲潮雖然看起來令人發怵,但對自己似乎影響不大。

她自覺有所倚仗,還是先将傷員送出去更好——這傷還是自己打出來的。

也不知是陸承遠動作輕快、蘇澄躍的動靜吸引了更多蟲豸的注意,還是這一波蟲潮又是沖蘇澄躍來的。

大多數蛇鼠蟲蟻還是聚集在蘇澄躍周圍。

只因她出手密集,叫它們不得接近。

如此幾番後,陸承遠終于遙望到蟲海的盡頭。

他正欲提步先行,卻鬼使神差般停頓下來。

優柔寡斷不是他的性格,蘇澄躍顯然游刃有餘,他趁此機會盡快脫身才是。

他下定決心打算快步抽身,餘光一掃隐藏在面具下的表情驟然冷肅。

——這些蟲豸的包圍圈在縮小,它們在圍困蘇澄躍。

陸承遠眉間蹙起,當即叩開一直藏于袖中的藥瓶,背身服藥。

然而此時的蘇澄躍壓根就沒注意陸承遠那邊的情況。

她方才在甩出一擊時,流轉的內力忽然一滞,導致她後繼無力,未能将銀球幹脆利落的收回。

盡管昨天晚上蘇澄躍用了大半內力,但今日絕不至于枯竭地步。

可她的內力确确實實如同枯水之流,斷斷續續。

蘇澄躍眉間蹙起,她沉住氣,不再動用內力,而是改用腕勁擊退蟲群。

她晚間遇襲後溜了出來,身上除卻藏匿于腰帶中的細絲,只有一個帶出來的小木箱子。

倘論單打獨鬥,蘇澄躍自然毫不畏怯,但這些蟲豸毫無章程,只一味撲上來,此地又背靠綿延山脈,蜂虿蠱蝥滔滔不絕、傾瀉而出。

如今又不知何時中了暗招,有些提不動內力。

僅僅依靠腕力,銀球擲不了多遠,也沒有足夠的力量切割這些東西。

很快四周的蟲豸便圍了上來。

蘇澄躍心知自己能調動起來的內力沒有多少,她察覺到這些蟲豸們在向自己聚集、前赴後繼堆疊上來,她暗自蓄力,等待着合适的時機強行突圍、火速撤離。

只是真氣方提起,蘇澄躍胸口猛然生出鈍疼,劇烈的痛感甚至讓她眼前一黑,看不清面前的情景。

即便是肺腑震痛下,蘇澄躍腦海中最為清晰的念頭依舊是:糟了,那些蟲子!

“嗚——”

清脆飄遙的笛聲響起。

蘇澄躍耳邊悉悉索索的動靜停頓下來。

她仰頭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在眼前一片迷蒙的月光中,她模模糊糊看見一個背影。

下一秒,抑制不住上湧的鮮血自蘇澄躍嘴角滑落。

她一手掩唇,一手撐住地面,單膝跪倒在地。

陸承遠望見這一幕,立刻收回玄隐,将面具重新戴好,腳下輕點落到蘇澄躍身旁攙扶着她。

腳邊方才被玄隐震懾住的蟲豸又開始晃動着觸須、蟲足,陸承遠皺眉,伸手環住蘇澄躍的窄腰,欲帶她盡快離開。

密林深處,那一直觀望着的眼睛流露出幾分玩味。

“嗯?”那将自己渾身包裹着嚴嚴實實的怪人,發出一聲有些疑惑的語氣。

他細長的雙眼盯着與蘇澄躍站在一處的陸承遠,輕聲笑道:“有意思。”

“哔——”

嘹亮的哨聲響起。

陸承遠目光一淩,攬住蘇澄躍急速後退。

他們原先站立的地方霎那間無數玄蠱噴湧而出。

下一秒,一個黑色身影向他襲來。

陸承遠懷中攜着蘇澄躍,一招不慎被他拍中一掌。

這一掌卻更多是推力。

陸承遠尚有幾分疑惑,緊接着便腳下踏空,跌落懸崖。

迷心蠱!

眼前的場景瞬間消弭,露出了掩藏在寬敞大道下的無盡深淵。

原來他們出木屋後,竟是一路向山上走去。

自己居然未曾察覺。

陸承遠來不及思考自己是何時中的蠱術,當即調整身形,試圖找到一個可以借力的地方。

只是他帶着蘇澄躍,根本無法使上力。

唯有松手……

陸承遠目光微沉,呼呼風聲自耳邊刮過,陸承遠很清楚時機轉瞬即逝,再這樣下去二人皆要粉身碎骨。

就在這時,他懷中的蘇澄躍微動,陸承遠低頭,只見氣若游絲的蘇澄躍摸索出自己那枚銀球,指尖撥弄一番,這枚銀球便成了釘子的模樣。

她捏着手中的銀釘,狠狠喘息一聲,似在蓄力,而後蘇澄躍微微側耳,眨眼間手中銀釘飛出,死死釘牢在崖壁上。

下墜的趨勢被拉停,極細的絲線深深勒進蘇澄躍的手掌中。

“呃啊!”

懷中人忍不住發出一聲痛呼,陸承遠當即伸手從蘇澄躍那裏拽過這根細絲,踩在一塊岩石上借力試圖躍到旁邊一處巨石。

然而銀釘終究還是不堪重負,脫離下來。

陸承遠伸手護住蘇澄躍頭顱,猛地砸落在巨石上,又翻滾幾圈。

他長出了口氣,像是卸下一份難以抉擇的負擔。

“咔噠……”

細微的聲音響起。

陸承遠意識到什麽,立馬要伸手去扶。

然而他雙臂環着蘇澄躍,此時皆被她壓在身下。

“噠——”

面具在幾番摔打中終于掉落一旁。

他下意識偏頭,餘光卻同蘇澄躍映着月色的雙眸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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