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楚岚的生日

第39章 楚岚的生日

楚岚身份證上的十八歲生日很快就到了。

縱觀過去,他對生日沒什麽概念,小時候爺爺奶奶為他過生日,切蛋糕,吹蠟燭,閉上眼睛許願。

稍微大一些,就是樓蘭德給他過生日,給他煮一碗粘兮兮的長壽面,清水似的湯上漂浮着細碎的蔥花,嚼起來像過期的面粉。

不算開心,卻也不壞。

在這個世界裏,他的身份證生日是收容日,但不知是不是巧合,剛好同他真正的生日相吻合。

巧合總是在這種奇怪的地方應驗。

那一天,淩晨五點鐘,天剛透出點芒刺般的光,鐘喬喬和楚年璟就敲響了楚岚的房間,想拉他去做一些壽星該做的事。

無人響應。

“奇怪,岚哥不是每天早上五點就起床開始發呆了嗎?”

朝夕相處一段時間,鐘喬喬對于楚岚的行為頗為了解,自律的生物是最好研究的。楚岚一般晚上十點半上床睡覺,早上五點鐘起床,洗漱完吃早餐,就會坐在客廳,對着周圍随便什麽東西,杯子,牆,或者白紙——開始發呆,至少一個小時起步,這期間,誰也無法讓他從思緒裏脫離。

“不知道。”楚年璟小聲道,“也許他還在睡覺,別吵醒他。”

鐘喬喬看他半晌:“楚哥,像岚哥看上去随便的人,固執起來反而異常頑固,他就是陷入深度昏迷了,早上五點都得睜開眼睛,發完呆,六點鐘再合上。”

楚年璟:“……你說得對。但他真的會喜歡你的計劃?”

鐘喬喬:“開玩笑,你在懷疑我的出游計劃?楚哥我告你,論吃喝嫖……不是,吃喝玩樂,沒有人能比我更熟悉。”

兩人大眼瞪大眼地互相瞧了半晌,随後鐘喬喬死死閉上眼睛,視死如歸地再度敲響了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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篤篤篤。

裏面什麽動靜都沒有。

鐘喬喬把臉趴在門邊說話,“岚哥,你不吭聲的話,我們就進來咯?”

還是沒有反應。

他們對視一眼,同時推開房門。

床褥疊得整整齊齊,室內擺設幹淨整潔,本該睡着的楚岚無影無蹤。床單微微凹陷,顯然他剛離開不久。

“……”

鐘喬喬和楚年璟都愣了。

“這是……幹什麽去了?”鐘喬喬懵懵地眨眼,楚年璟想到什麽,掏出手機開始翻找通訊工具。

什麽也沒有。楚岚沒有和他說去幹什麽了,甚至處于離線狀态。

楚年璟揉了揉鼻梁:“……他開了飛行模式。”

“啊?為什麽,不是說好生日和我們一起過的嗎?”

楚年璟翻到上一行聊天記錄,是自己問楚岚要不要一起慶祝生日的消息。

他記得自己手抖編輯了好幾次才發送,還嫌棄那個生日蛋糕的emoji長得太醜,換了個粉色的蠟燭。

楚岚回了“好”,但現在卻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

楚年璟将手機息屏,空氣中屬于楚岚的泉水味很淡,落在鼻尖卻讓人心頭不悅,隐隐有一種被背叛的感覺。

**

楚岚當然不知道楚年璟想了些什麽。

慶祝生日,慶祝一小時也是慶祝。

他離開也不是為了別的,只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需要解決——柳巳通過樓桓聯系上他,說想要和他私底下溝通一次。

耶和華那邊對柳巳的大腦看管很嚴,見面的時間也被卡得刁鑽。楚岚冒着早晨濕漉漉的霧氣來到樓桓的居所,但情況和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樣。

還是熟悉的擺設,一股熟悉的花果熏香,讓人微微愉悅提神,又不至于過于亢奮。

空曠的大廳擺着一輛高精端腦電波同步頻率轉化儀,樓桓正坐在一邊,認真地調試着儀器的各項參數。白色手套撥動着複雜的□□,手指精準而利落,如同握着一把精密的手術刀。

所有□□調制就位,代表着啓動的紅色警示燈亮起。

樓桓單腿在地上一支,反作用力推動靠椅,為楚岚讓出了一個容納的空間,手心朝向他攤開,溫和笑道:“請坐。”

笑得這麽妖孽,好像他空出的不是座位,而是請君入甕的陷阱。

楚岚對他的勾引表示反彈,拉了把凳子,大方而坦然地坐在他和儀器之前,不大的空間讓他從背後看去像是被樓桓擁在懷裏。

泉水和草木的香味微微融合,氣味悄悄變暖,但只是很短一瞬間。

屏幕上出現了柳巳清秀瘦弱的臉。

“你來了。”

他看上去毫不驚訝,對着樓桓點了點頭,将視線對準楚岚。

楚岚:“你要說什麽?”

柳巳看着他笑了,“你應該都知道了當年發生的事,就算我不說,以你的能力,早就能夠猜出來。所以我們今天,不聊別的,只聊學術的話題,怎麽樣?”

他笑得看不出陰霾,但即使是計算機模拟出的他,面容依然肉眼可見的憔悴,眼角眉梢流露出難以遮掩的病氣。多年積累的疲倦與壓力,沉沉地落在了一雙如柳似葉的明目上,給眼瞳都蒙上一層晦暗的灰塵。

他分明還年輕,可眼睛卻老了。

楚岚有些不忍心拒絕,道:“你想聊什麽?”

背後一道含笑的嗓音輕聲重複:“是啊,想聊什麽呢?”

楚岚手肘向後捅了捅樓桓的腰,示意他安分些。

柳巳多看了一眼樓桓,沒對他的多言發表意見。

“聽說你特別聰明,比之當年的楚岚不相上下。”柳巳說,“我現在将你當做我所認為的那個楚岚。請問,你認為,時間是可以回溯的嗎?”

“……”

老實說,楚岚以前是非常不相信這個議題的。但冥冥中不知道有什麽,讓他的認知發生偏轉,他突然對內心那個堅定不移的答案産生了猶豫。

猶豫,就代表着漏洞。

“我不知道。”楚岚說,“我曾經不信,卻一直沒有找到合适的資料,或是任何一個實驗結論來推翻它。”

電腦裏的柳巳點了點頭,上億的高像素讓他看上去極為生動,微表情一覽無餘,他眉梢微揚,似乎有些高興。

“沒錯。在上一位楚岚死之前,我們都沒能得到問題的答案。但後來,我找到了……聽我說。”

“足夠體量的恒星爆炸之後,會慢慢坍縮,變成中子星,最後變成一個密度極其大的點……我們叫做黑洞。黑洞的深度是不可測量的,時至今日,人類仍然沒有完全搞懂,更別說利用。”

他的聲音忽的變得極其激昂興奮,“但塐的出現,讓我們營造人工黑洞有了理論性的可能!”

楚岚眼角一抽,這聽上去很瘋狂,不過作為科學家,嚴謹的态度還是需要有的。

“如果要在有生之年制造黑洞,你需要一臺能讓粒子速度無限接近光速的設備,但據我所知,目前為止,人類連光速的百分之十都無法達到。”

這一說不得了,柳巳更興奮了,他看上去想要沖破計算機的桎梏,要沖上來抓住楚岚的肩膀。

“你還記得敏感點嗎?”

“……知道。”

這是柳巳的重要成就之一,說是改變人類的發現也不為過。

“你記得阿基米德說過什麽嗎?‘給我一個支點,我能翹起地球!’有人算出了敏感點,他把位置告訴我,我找到了……那個世界上,最能反射能量輻射、最能放大聚變的地方!在最南方的喀思南爾島,那簡直是神跡!”

楚岚越聽眉頭蹙得越緊,“等等,幫你計算出敏感點的人,是……深西?”

柳巳旁若無人的興奮勁微微收斂了些,他輕擡眼皮,看了眼楚岚身後。

“……是他。”

“他現在在哪兒?”

“你問這個幹什麽?”柳巳有些不滿,又有些疑惑,“我們不是說好只聊學術?”

楚岚:“那你把深西當成學術問題不就好了?”

“……”柳巳的表情變得有些閃躲。

楚岚見他這個模樣,更覺得這其中一定有什麽隐情,是自己不知道的,沉下聲音:“說話。”

柳巳停頓了片刻,電腦上顯示的人腦建模很久沒有動過,像是靜止畫面。

良久。

“我不能說,他如果想見你,自然會來找你。對了,還有那個轉換儀,你真的不像聽我多說說?能夠人造出黑洞,自然就能利用黑洞讓維度彎曲的特性,讓人進入高維界面,從而達到回溯的效果……”

柳巳叨叨地說了這些成果,本應該對此感興趣的楚岚卻沒來由地覺得不安與煩悶。

“你試過嗎?”他忽然打斷柳巳的滔滔不絕,冷靜而尖銳地問道。

這話像是一把淩厲的劍,封住柳巳的喉嚨,讓他一時難言。

“……沒有。”

他表情流露出幾分倔強,“但我知道,是可以的。”

“好。”

他們仿佛回到了當年一起為還未發表修正的論文争論的時候,“就打比方,有人可以回溯時間,那麽你又怎麽知道,現在不是已經回溯過的結果呢?”

“……”柳巳張了張口,吐不出一個字。

“如果真的可以,也存在着可以這樣做的人;這臺危險的、可能改變既定過去與未來的儀器,現如今卻依舊存在于世界上,不就說明,這個人還沒有達到自己的目的,所以沒有毀掉這臺儀器嗎?”

“要麽,他會再次進行回溯,直到這臺儀器消失為止;要麽,這就是個物理謊言。”

定音一錘,柳巳的表情慢慢褪去色彩,變得茫然起來。

他喃喃,“的确,如果是我的話,我不會再讓它存留于世。”

他陷入了恍惚,而這時,樓桓發出了提醒。

“還有三十秒鐘。”他笑容不變,“你們可以好好地,道個別。”

柳巳忽的擡起頭,那分明是計算機勾勒出的人腦模型,眼中卻仿佛盈滿了淚水。

他小聲說。

“我對不起楚對不起小璟,對不起知缃,對不起楚岚,對不起深西……我沒有能夠守護好你們的財産。我是個沒用的人,現在連自殺都成了奢望。”

“如果你們還有什麽想知道的,去找知缃吧。她為我吃了太多的苦,連自己的愛人都得拱手相讓。我對不起她……真的對不起……再見,楚岚,樓教授……”

柳巳的眼睛緩緩閉上。

紅色的警示燈緩緩熄滅,屏幕也霎時陷入一片寂靜的黑暗。

楚岚輕聲道:“再見。”

**

“怎麽了?見完柳巳,好像不太高興的樣子。”

樓桓讓楚岚坐在蒲團上,自己為他調茶,“上好的烏龍茶,五萬一斤,給我們的壽星喝一壺。”

他笑眯眯的,楚岚被他塞了個抱枕在胳膊底下,趴在木桌上,偏頭看着袅袅的熱氣發呆,慢一拍地回應他。

“我今天十八歲了。”

他慢吞吞的,“你不要對我太好,我會以為你對我圖謀不軌。”

樓桓閑适地靠在沙發上,眼鏡被蒸出一些霧氣,他索性摘下,用綢布慢條斯理地擦拭着鏡片,好笑地問楚岚:“這就是對你好?可真好騙。”

“我還算不好騙的。”楚岚伸出指尖撥弄了一下陶瓷杯,被燙得微微蜷縮了一下手指,睫毛顫了顫。

“你要是拿這些去騙楚年璟,一騙一個準。”

樓桓的動作頓了頓。

“小璟——”

似乎觸及到了盲區,樓桓不再接着下一句。

楚岚繼續道:“他小時候過得很不好,沒有爸媽,身邊的人因為他身份,欺負他,天天和那些臭孩子打架,在泥坑裏折騰,被人拿刀劃傷了眼皮,得虧不是眼睛。後來搞了個破劉海,還喜歡上了一個人,為了那個人,什麽都不要了,到頭來把自己搞死,還覺得自己死得好。”

他嗤笑了一聲,拿手背遮住眼睛,淡淡道:“是不是很傻,他覺得自己一輩子的價值就是為一個不喜歡他的人而死。”

氣氛安靜下來,只聞到茶氣,與熏香,楚岚有些昏昏欲睡,樓桓平和的聲音響了起來。

“為什麽人的價值要規定得那麽死板?”樓桓說,“一個人可以做卧底,也可以做普通人,可以做博士,也可以做普通職員,難道他們的價值都是單一的嗎?身為卧底,就要英烈犧牲?身為博士,一定要研究成果?身為職員,一定要安分打工?”

楚岚擡起頭,盯着他。

“你這是什麽觀念。人當然可以有不同的價值,前提是要為了自己,所有的價值都依附在別人身上,和菟絲子有什麽區別?”

樓桓垂下眼簾,“……你說得對,可是,我今天穿了黑絲。”

楚岚辯駁的話一頓:“?”

他雙臂護住自己:“你要幹什麽?”

樓桓對他輕輕一笑,掀開了休閑衣寬大的衣擺。

楚岚不想看,他捂住了眼睛。

但他好奇心太重了,忍不住張開一點指縫往外看了一點。

結果看見樓桓滿身冷汗,對着自己小臂紮了一針。

他看清了針劑身上的藥物名稱,是麻醉劑,手術室裏用來止痛的,下意識捉住對方的手,“你在幹什麽?”

觸感居然不是冰涼的。

而是帶了人溫熱的體溫。

怎麽回事?樓桓是冷血動物?随機變溫?

樓桓被他抓住,嘴中輕輕抽着氣:“你……你,你先,出去……”

楚岚懵了一下,“我不出去。”

“……”

樓桓看他半晌,無奈,拿起手機撥通了一個電話。

“喂。”他盯着楚岚,身上的冷汗越積越多,在白皙的皮膚上格外明顯。

“對,是我家裏……你來吧。”

手機保密信息做得很好,楚岚什麽也沒有聽到,也沒有看到樓桓給誰打了電話。

可能是朋友?

醫生?

他狐疑地盯着樓桓,始終沒松開對方,那針劑不是什麽好東西,對方看上去有些藥物成瘾,如果放着不管,那就不是他楚岚的……好吧,放着不管确實是楚岚的風格,不過人就在面前,剛剛還送了禮物,不管怎麽也說不過去。

然而,十分鐘後。

樓桓給大門早早解了鎖,将它一把推開的,居然是行色匆匆,流着汗的楚年璟,與一旁被楚年璟拽得氣喘籲籲的鐘喬喬。

楚岚保持着抓住樓桓手臂的姿勢,擡起頭和楚年璟對上了眼神。

楚年璟霎時瞪圓了眼睛。

楚岚:“……好巧。”

他食指與大拇指捏緊,捏了樓桓小臂一把。

誰知樓桓居然疼得叫了一聲。

這下所有人都看見楚岚捏樓桓了,四只眼睛齊刷刷朝他望過來。

楚岚還沒解釋,樓桓就一臉“虛弱”對楚年璟笑道:“小璟,我沒事,不用擔心。”

……就很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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