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走出辦公室的時候,外面的雨下的更大了。

天空遍布陰雲,下午兩點的天,看上去仿佛已經到了傍晚。

教室裏開着燈,小部分人在低聲交談,更多的人則在寫着課堂作業。陰雨的天氣,此刻明亮的教室像是獨立的一方小天地,顯得格外安逸和舒适。

許曜一看到他就馬上站了起來,顧今寧走回自己的座位,許曜的目光從他腳上收回,坐在自己的椅子上,道:“我給你買了鞋,你要不要換上?”

顧今寧看他。

“我看你穿的運動鞋,鞋底很薄,剛才走回來肯定要進水,所以買了一雙室內鞋,你換上吧。”

他眼神忐忑,真誠又擔憂的樣子,顧今寧逐漸有些迷惑。

許曜是不是被誰魂穿了,他以前不是這樣的。

為什麽會突然之間變得這麽……黏糊?

他搖了搖頭,道:“用不到。”

“你腳沒濕麽?”

“沒有。”

許曜又看了一眼他的鞋,運動鞋是皮質的,上方有很多痕跡和裂痕,從外面,的确看不出有沒有進水。

他微微坐直,拿起筆去寫作業,忽聞顧今寧道:“江大的保送名額下來了,我會争取一下。”

寶寶主動找話題跟他說話!許曜猛地一精神,而後心裏微微一沉。

他想起來,前世顧今寧也是這樣告訴他的,當時的他很高興,因為覺得這是顧今寧在為兩人的未來鋪路,但直到顧今寧因為意外沒能參加高考,他才明白,對方從這個時候就在下一盤大棋。

他先是答應了李老師會争取保送名額,後期當然也有認真争取,可是當名額得到之後,他卻私底下告訴李老師自己要放棄江大保送。

因為他一直想去的都是山城大學。

江城對他來說,是一個并不那麽美好的城市,他一直不願意留在這裏。

他告訴許曜,是為了誤導他,讓他自己去江大。這樣等高考之後,他就可以徹底擺脫許曜,因為以許曜的成績,要考本地大學就已經很難了,後方肯定免不了許全能的暗中扶持,而要上山大,更是難上加難。

不知道要托多少關系。

顧今寧的算盤打得很好,但可惜的是,因為顧建文的原因,他沒能參加高考。

許曜還記得,前世高考結束,他到處尋找顧今寧的身影,然後遇到了慌亂的李敬仁,後者道:“你看到顧今寧了嗎?”

許曜道:“沒有,但是他之前跟我說過要體驗一下高考……”

他跟李敬仁的心情不一樣。

他一直以為,顧今寧參不參加高考都無所謂,反正已經有了保送名額,顧今寧在他面前也總是鎮定自若的表示,他會參加高考,只是為了體驗一下高考的感覺。

但李敬仁的眼睛卻紅了:“胡說八道!他放棄了保送,就是為了去山大!不去高考,就只能等明年了!!”

許曜當時的心情很難說得清。

他當然震驚,那個時候,他對顧今寧的了解還太少了。

他不敢置信,對方居然為了甩開他下了這麽一盤大棋。

他不敢想象,如果當時顧今寧如他計劃的那樣參加高考,當錄取通知書出來的那一刻,當兩人分隔南北兩地,會有多麽崩潰。

他當然憤怒,接着是慶幸,他慶幸顧今寧消失了,他沒有如願甩掉他。

他終于找到了顧今寧,對方在清澗道附近的一處溪邊坐着,時值夏日,溪水潺潺,他穿着一件薄薄的短袖襯衫,坐在幾根木板鋪成的窄橋上,抱着一只膝蓋,單腿垂在下方。

他走過去,想冷笑一聲,質問他,挖苦他,想告訴他,一切掙紮只是徒勞,他無論如何都逃不脫他的手掌心。

但當他走近,看到對方蒼白的臉龐,還有額頭上的傷痕時,那躁動火熱的心髒忽然就像蠟一樣融化了。

他沉默地在顧今寧身邊坐下去,兩人靜靜坐了很久,他才聽到顧今寧開口:“我沒有大學上了。”

他的語氣很輕,沒有不滿,沒有不甘,也沒有憤怒或者絕望,就那麽輕描淡寫。

許曜偏頭看他,對方的側臉精致,肌膚蒼白到近乎透明,許曜心頭頓時像是有什麽東西在密密麻麻的啃噬着。

他開口,問:“你頭怎麽回事。”

顧今寧沒有回答他。他繼續道:“我誤導你去江大,是想趁着高考的時候去山大,等到錄取通知書出來,我就可以徹底把你甩開……許曜,我失敗了。”

許曜想笑兩聲,想說你活該,你還敢甩開老子,騙老子那麽久,可把自己作死了吧。

他伸手把顧今寧的臉轉過來,道:“頭怎麽回事?”

顧今寧的眸子對上他,他才看到那雙素來清澈剔透的眼眸變了,空洞而無神。

許曜只是看了一眼,眼睛裏忽然就起了水霧,嗓子都啞了起來:“為什麽會失敗。”

顧今寧仿佛聽不到他的話,他耳畔的發絲被風吹起,嗓音輕漫:“不過這樣也好,我再複讀一年,然後再去山大,一樣不用再見到你……”

許曜吻住了他的嘴唇。

他覺得顧今寧很惡劣,他心機實在太深了,居然藏了那麽久。

差一點,他就要被丢掉了。

顧今寧沒有抗拒,他由着他索取,直到許曜重重把他摟在懷裏,甕聲甕氣地說了一句:“你休想甩掉老子。”

“我要跟你一起複讀。”

顧今寧在他胸前閉上了眼睛。

許曜把這件事告訴了許全能,後者本來已經安排好一切,聽到這件事氣的差點厥過去:“你以為你複讀一次就能考上江大了?”

“我不去江大,我要去山大。”

“你瘋了吧!”許全能道:“江大那邊我都給你安排好了。”

“反正顧今寧去哪兒我就去哪兒,我不能讓他一個人複讀……”

“人家都不想理你你看不出來嗎?”

“我管他要不要,總之我就要跟他在一起!”

老子喜歡顧今寧就行了,他想,顧今寧喜不喜歡無所謂,反正他甩不掉他。

許全能被他氣的吐血三升,終于不得不把顧今寧也一起安排了。顧今寧成績本來就好,當時為了瞞住許曜,他放棄名額的事情只有李老師和幾個交接的人知道,江大當時沒有及時抽走他的檔案,後來經過一番疏通,為他恢複了保送名額。

兩人如約一起上了江大。

此刻,顧今寧又使用了同樣的手段。

千思萬想不過一瞬,許曜很快打起精神,道:“你要争取的話,那名額肯定是你的。”

顧今寧嗯了一聲。

他拿起筆,道:“你想去哪兒?”

我想跟你一起……

“我啊。”他道:“我肯定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顧今寧睫毛微顫,像是要确定什麽:“你要考江大?”

瞧他多謹慎,說的是:你要考江大?而不是:你也要考江大?即便後期許曜意識到自己被騙,他也有足夠的證據為自己辯解:我可從沒說過要上江大。

“嗯!”許曜看向他,眼神真誠,道:“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你讓我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如果把我扔在江大,是你兩世的心願……那成全你又何妨。

要是不知道這些事情就好了,要是不知道,他就可以當做顧今寧跟他搭話是因為被他打動了,要是不知道,他一定會開心死的……

許曜攥着筆。

也許他這一世就是為了來成全顧今寧的,畢竟,誰也沒有許諾過他,重生之後一定能夠彌補過去的遺憾,一定就能夠跟心愛之人在一起。

顧今寧似乎放松了下來,安靜地寫起作業來。

許曜看了一眼他身上的衣服,又緩緩吐出一口氣。

其實這樣也好,讓寶寶覺得一定能把我甩開,就不會再排斥我對他好了。

想到這裏,許曜又道:“換了吧,這個會暖和一點。”

他看到顧今寧在不自覺地踮起腳尖,往日安分的雙腳則時不時會搓動一下,固然隔着鞋子,也能看出的确不舒服。

“說了不用……”

話音未落,許曜已經矮身蹲到了桌子下面,握住了他的腳。

顧今寧臉色微微一寒,下意識就要将對方踢開。

可又縮了一下手指,用力抿住了嘴唇。

他意識到,應該是自己方才的話成功誤導了對方,讓他以為那是一起共赴江大的邀請。

這倒是和記憶中的家夥沒什麽區別了。

他眼神冷漠地感受着腳上滑動的手指,腦中又一次閃過了漆黑的巷子裏,那個攪動唇腔的軟舌。

嘴唇抿得更緊了。

許曜的手剛才摸過熱牛奶,這會兒還溫熱,相比之下,顧今寧的腳則像個冰塊一樣。

跟他想的一樣,顧今寧腳上那雙已經開膠綻皮的鞋,根本不足以應對今日地上湧動的積水,襪子已經濕透了。

這種天氣,他倒是真的能忍。

許曜拿紙巾給他擦了擦腳上的水漬,把室內鞋套在他的腳上,重新從桌子裏鑽了出來,一擡眼,就看到後方齊嘉興致勃勃的眼神。

對方露齒一笑,還沒開口,就被他抄起書扇了一下:“咽下去。”

他轉身坐回椅子上,看向顧今寧,後者還有些僵硬,但發現他的眼神之後,還是輕聲說了一句:“謝謝。”

那輕軟的嗓音讓許曜心頭像是被羽毛刮了一下。

真不怪他上輩子被蒙在鼓裏那麽久,心上人這樣服軟,誰扛得住。

即便明知道他這會兒快恨死自己,也難掩心動。

就在這時,昏暗的走廊忽然亮如白晝。

幾秒後,雷聲仿佛震怒的雄獅,自濃雲之中滾滾而來。

班裏膽小的同學紛紛被吓了一跳:“媽耶,又打雷了。”

“打雷怎麽了?”

“你們忘了,去年咱們學校有人被雷劈失憶了……這事兒還上熱搜了。”

“阿彌陀佛,今天雨停之前大家都不要出門了,被劈失憶還是好的,萬一劈死了怎麽辦。”

雷劈……失憶……

許曜看了一眼顧今寧,又看了一眼窗外,眼神惆悵而向往。

要是我也能被雷劈失憶就好了……

這樣,也許就不會那麽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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