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許曜從下方出幣口取出推出來的游戲幣, 繼續往裏面塞着。
推幣機裏面的金山已經往前了一厘米。
但許曜如今已經有了充足的耐心,他不厭其煩地繼續往裏面投着幣,目光靜靜盯着那個金山, 每當那東西往前推一點點, 他都有種對方下一秒就會被推倒的感覺。
明碩氣喘籲籲地跑進來的時候,許曜原本安靜下來的心頓時又有些煩躁,不等他開口,對方已經直截了當:“餘正奇把顧今寧堵了!”
嘩啦一聲,所有的幣盡數掉在地上,許曜猛地起身,道:“在哪?”
“就在學校旁邊!”
游戲幣彈跳滾動,終于停下來的時候, 推幣機前已經空無一人。
“顧今寧!”許曜趕到的時候,顧今寧正死死把餘正奇壓在身下, 他的雙膝跪在對方的手臂上, 拳頭正中對方的臉。
餘正奇一直以為他被抛棄之後就變了,但直到今天他才發現,顧今寧從未變過。
他只是将仇恨與屈辱藏在了心中,那雙吸收了所有黑暗的眸子, 此刻冰冷地盯着他,讓人想到在林間蟄伏的幼獸。
周圍的人皆猝不及防, 果然跟顧今寧想的一樣, 一時半會兒有些無從下手。
顧今寧抓緊機會,左右手交替砸向對方。
“艹!”很快有人反應過來, 上來拉他, 顧今寧越發把重心下移,他非常清楚, 只要被拉開,接下來挨打的人就會變成自己,就像他此刻對餘正奇下了死手一樣,對方也絕對不會放過他。
到時候他只能抱着頭,任由他們拳打腳踢。
一直等到執法隊或者巡邏車的到來。
有人拉住了他的雙臂,顧今寧還壓在餘正奇的手臂上,但身體卻在不由自主地被擡起,他更用力将重心往下,餘正奇也開始掙紮,他的雙臂勉強掙脫又被對方死死壓下。
“顧今寧!!”
這個聲音傳來的時候,顧今寧緊咬的牙關忽然一松,下一秒,餘正奇就感覺手臂被壓制的力量一減。
一只手勾住了顧今寧的腰,将他從餘正奇身上拉了起來,在餘正奇猛地起身的時候,一腳踹在了他的肚子上。
顧今寧被推着腰趕出了戰場,雙方一片混戰。
他的心髒還在胸口極速地跳動,血液還未完全涼透。
但此刻的戰局,他已經完全無法插手。
巡邏車趕到的時候,顧今寧正在旁邊幹站着,明明是當事人,看上去卻像個路過的。
一行人被帶到了最近的警察局,挨個給家長打電話,顧今寧也打了,但沒打通,這是意料之中。
接着,他們開始争論誰對誰錯,餘正奇龇牙咧嘴地道:“是顧今寧先動的手!”
“你們看他像是會先動手的人嗎?!”許曜指着顧今寧,劉明齊三人都詭異一頓。
如果在警局撒謊,他們接下來說的一切就沒有人信了。
負責調解的年輕警員看了看顧今寧,對方正安靜地坐在一旁,表情淡淡,看長相和氣質就不是會惹事的。他們都是經常負責在華雲附近巡邏的,對這位以中考狀元的身份進入華雲的特招生也算有所了解,畢竟整條街都在誇他,耳濡目染也都有了偏向。
“就是顧今寧!他先打的我!”餘正奇怒道:“我今天找他只是有事……”
“是有事還是找事?”許曜道:“帶這麽多人攔我們班長,這是正常談事兒的樣子嗎?!”
“你他媽去十二班又找了一個嗎?還在乎他幹什麽?”
許曜猛地站了起來,怒道:“誰他媽又找了一個?你不要胡說八道!”
“砰——”
警員重重摔了一下手裏的記錄本,道:“別吵了!馬上先把筆錄填了,等你們家長過來,你,坐下!”
許曜怒不可竭,一屁股坐下來之後看了一眼顧今寧,後者正安靜地拉着袖口,他眸光一頓,忽然道:“老子要上廁所!”
“快去!”警員很不耐煩地答應了一聲。将手裏的本子一張張撕下來,挨個分發,道:“寫!”
路過顧今寧身邊,看着他頭顱低垂,一聲不吭的模樣,又放輕聲音,道:“你就老老實實把事情經過寫下來,我們就是做個記錄,不會追究你的責任的。”
顧今寧睫毛微動,又用裏面的袖口擦了擦手背。
許曜去而複返的時候,警員正好出門接水,他徑直走進去,坐在顧今寧身邊,輕輕戳了戳他。
顧今寧垂眸,幾張沾了水的紙巾遞了過來。
這些均挂了彩的少年們抓耳撓腮,苦思冥想,歪歪扭扭地将自己遇到的事情寫在紙上。
餘正奇是輸出欲最強的,洋洋灑灑寫了快五百字,詳細描述了顧今寧究竟是怎麽動的手。
但到了顧今寧那一份,卻只是寫了自己被人攔住,幸好遇到同校的朋友,才勉強躲過一劫。
警員看了看顧今寧,又看了看餘正奇,問道:“他真打你了?”
“老子這邊臉,還有鼻血都是他給打出來的!”
顧今寧的手始終放在桌案下面,警員偏頭,道:“看看手。”
顧今寧聽話地把手伸出,手背幹淨異常,不等他細看,許曜已經道:“都說了是老子打的,他根本不會打架!”
餘正奇針對的就是顧今寧,如果過錯全被許曜攬過去,那就代表着他又要白挨一頓,他站起來,道:“許曜,你就不怕你新老婆生氣嗎?!”
“什麽狗屁新老婆!”許曜也跟着站了起來,火冒三丈地道:“老子什麽時候有新老婆了?!”
“坐下!”警員砸着桌子,道:“都給我安分一點,在你們的老師或家長過來簽字領人之前都不許說話,不然就把你們關起來!”
李敬仁離的最近,是第一個趕到的,他先過來看了看顧今寧,确定他沒有受傷,這才放下了心,急忙又去跟警員溝通。
隔着玻璃門,只能看到他時不時跟警員示意一下裏面,但不知道究竟說了些什麽。
接着過來的是楊麗芳,她的車停在外面,匆匆跑進來的時候手裏還提着一堆的外傷藥:“哎呦,你們幾個怎麽傷成這樣。”
她順手從裏面取出碘伏面前放在顧今寧面前,道:“寧寧你幫曜曜擦一下,我看看你們幾個……”
她自然而然的略過兩人去看劉明齊三人,三人齊齊喊:“楊阿姨。”
“你們幾個孩子啊……”楊麗芳嘆着氣,把藥拿出來,又看了看對面的慘狀,轉了一圈過去,道:“來,你們的,快把傷處理一下,哎呀你們這些孩子真是不讓人省心。”
餘正奇等人均有些懵,大概沒想到自己也有。
楊麗芳發完了一幹醫藥用品,又匆匆出了調解室,也去跟警員了解情況了。
室內,顧今寧折斷了棉簽留下的開口,轉過來面對許曜,道:“轉過來。”
許曜聽話地面向他。
他嘴角有一處開裂,左邊顴骨有些腫脹,額頭也有一道不知道誰的指甲留下的劃痕,很深一道。
冰涼的棉簽輕輕點在他的嘴角,許曜擡眸偷看顧今寧,心跳無聲地加速了起來。
對面的餘正奇擡頭看他們,又低咒了一聲:“艹。”
調解室裏很快響起了各種撕包裝袋的聲音,大家互相斯哈斯哈地上起了藥,偶爾伴随着幾聲抱怨和一聲咒罵。
許曜什麽都聽不到。
他全副心神都在顧今寧身上,他潔白的手指,他專注落在自己傷口上的目光,還有撕開創口貼,輕輕壓在他額頭上的樣子。
他仿佛能嗅到對方皮膚裏的香氣,整個人都在逐漸變得滾燙。
“好了。”顧今寧收回手,把餘下的藥推到了劉明齊三人那邊,讓他們繼續去處理。
就在這時,調解室的門忽然再次被打開,一個七八歲的女孩走了進來。
她穿着紅色的新年風A字襖,脖子上圍着毛茸茸的白色圍巾,腦袋上頂着紅白相間的毛線帽,下面還垂了兩個白色球球,這身搭配溫暖又可愛。
她的目光在室內搜尋,與顧今寧對視之後,立馬蹬蹬跑了過來:“寧哥哥,你沒事吧。”
“餘奇妙!”餘正奇開口,罵道:“你是不是叫錯人了?”
餘奇妙皺着眉看向他,從顧今寧身邊快步走過來,伸手按了一下他的臉,餘正奇龇牙咧嘴地拍她的手,聽她兇巴巴地道:“你為什麽又去找寧哥哥的麻煩?我是不是跟你說過了,以後不要再去欺負別人!”
“你到底跟誰親!”
“我跟你們倆都親!”餘奇妙一邊生着氣,一邊奪過他手裏的棉簽,道:“打不過人家,還非要上趕着,你真是個笨蛋!”
“死丫頭……嘶嗚,輕一點!”
餘奇妙放輕了動作,一邊給餘正奇上藥,一邊輕輕吹了吹,道:“還疼嗎?”
“嗯,你輕點就好多了。”
餘奇妙又瞪了他一眼,回頭看向顧今寧的時候,眼底似乎有些內疚。
顧今寧很安靜的垂着眸子,從口袋裏取出了手機,随意地刷着。
許曜望着面前的女孩,後者也朝他看了過來,眸子裏隐隐有些怒意,又好像有些慶幸,情緒看上去十分複雜。
她今年大約只有八歲,可能還不到。
此刻,她還僅僅只是聽說過許曜的名諱,知道他雖然是打奇哥哥的壞蛋,但同時又是保護寧哥哥的好人。
顧今寧有兩個妹妹,年齡相差可能只有幾個月,一個叫顧安安,一個叫餘奇妙。
一個每天罵他災星,詛咒他,巴不得他去死。一個恨不得把全世界都捧到他的面前,以此來贖回自己因為出生而害哥哥被抛棄的原罪。
許曜記得,她的成績也一直不錯,甚至還跳了兩次級,十八歲的時候,就已經在江大上了二年級。
十多年後的某一天,許曜與她坐在一起喝過咖啡。
她問許曜:“哥哥真的永遠不會原諒我,對嗎?”
許曜不知道,因為他也是渴望被原諒的那一個。
餘奇妙紅着眼睛,道:“爸爸讓我去求他,說他心裏一定是在乎我和媽媽的,說只要我低聲下氣,他就一定會放過我們。”
那個時候,餘家的汽配廠面臨着破産,因為顧今寧扶持了餘家的競争對手,當時那位競争對手已經被餘善德打壓的擡不起頭,到處求爺爺告奶奶,希望可以找到能夠幫助自己的人。好巧不巧,就求到了顧今寧面前。
在顧今寧的幫助下,原本被打壓的一方很快崛起,而餘家卻逐漸被合作夥伴抛棄,訂單大大減少,工人不斷出走,眼看着大廈将傾。
餘善德大概從來沒有想過,有朝一日,自己會求到顧今寧面前。
“我求他了……但是沒有用。”餘奇妙哭着說:“爸爸讓我給他跪下,也沒有用。”
何止沒有用,當她忐忑地紅着眼眶,将雙膝落地的時候,顧今寧原本還算溫和的神色變得十分冰冷。
“我說過,餘家倒臺之後,我會負責你和媽媽,你們的生活質量不會有任何改變。”
“餘奇妙,你口口聲聲喊我哥哥,口口聲聲說會永遠站在我這邊,可是你現在在做什麽?”
“你這些年對我的好,就是為了今天麽?”
……
餘奇妙一直在哭。
許曜卻一點都不感到意外。
顧今寧心中始終紮着一根刺,但在這根刺即将拔出來之前,餘奇妙的行為卻相當于又拿錘子狠狠楔了進去。
如果一個人真心對他好,那麽就會理解他的怨恨,理解他難以排解的憤怒。當一個人拿着昔日的情感逼着你去做違背本心、甚至會給你帶來痛苦的事情,那麽這個人就已經不再是曾經的那個人了。
請相信,那就是背刺。
顧今寧并非是會輕易被感情蒙蔽雙眼的人。
更不是誰能随意拿情感左右的人。
他永遠知道自己想要什麽,永遠都清楚自己要在哪一方取舍。
就像他那麽努力得到的第一套房子,那麽用心的裝修了一年多,承載了他從幼年到成年的所有美好期待。
當這份美好遭到玷污,他也會毫不留情的放棄。
他從不介意從頭再來,也不介意将自己第二次沉入深淵,他可以掙紮,可以煎熬,可以永墜黑暗,可以任由自己經歷無數次的得而複失,卻絕不妥協。
“我不想去的,我知道自己在哥哥和爸爸之間選擇中立才是正确的,可那是我爸爸啊……”
許曜靜靜地聽着,緩緩說:“那也是你的哥哥。”
從餘奇妙選擇為了餘善德求他的那一刻,她就再也不是顧今寧認識的那個妹妹了。
就算餘奇妙說一萬遍:如果今天破産的是哥哥,我也會去求爸爸……都沒有用。
顧今寧就是這樣冷血無情。
“不好意思,我是不是來晚了?”
調解室外又走進來了一個人,她穿着白色的長襖,微卷的頭發在腦後虛挽着,看上去柔弱而溫柔,當她轉過臉來的時候,與顧今寧有七分相似的臉上,劃過了一抹擔憂。
“這個女人怎麽來了……”餘正奇嘀咕,又被餘奇妙擰了一下:“不許這樣跟媽媽說話!”
“知道了知道了,你哥我還受着傷呢!”
顧今寧繼續刷着手機。
外面楊麗芳轉臉,道:“你是……”
“你好,我是餘正奇的媽媽。”
楊麗芳:“……哦你好,我是許曜的媽媽,就是今天跟你兒子打架的那小子,不好意思啊。”
“沒事,小孩子之間有沖突是很正常的。”
楊麗芳笑了笑,偏頭朝調解是看過來,顧今寧依舊安靜地垂着頭,許曜坐在他身邊,似乎想說什麽,又不知道怎麽說的樣子。
“哎,李老師。”楊麗芳開口,道:“不然你帶寧寧先回去吧,我剛才看了記錄,好像這事兒跟他沒關系?”
李敬仁也反應過來,道:“好。”
“顧今寧。”他推開了調解室的門,道:“你先跟我走吧。”
“怎麽他就要先走了……”餘正奇還沒站起來,就又被餘奇妙狠狠戳了戳臉,疼的吱哇亂叫:“你瘋了吧餘奇妙!”
“疼死你疼死你疼死你!”
顧今寧放下手機,起身離開調解室,跟着李敬仁離開。
餘奇妙丢下餘正奇,快步跑了出去,伸手拉正在跟警員交談的孫艾秀:“媽媽。”
孫艾秀看了一眼走出去的顧今寧,有些猶豫地摸了摸自己的包。
“媽媽!”餘奇妙拉住她,硬是往外拽。
“不好意思,我出去一下……”孫艾秀被女兒拽了出去。
顧今寧走出了這個小小的派出所,緩緩往大門處走去,一道清亮稚嫩的嗓音忽然傳來:“哥哥!”
他沒有停步,仿佛對方喊的人不是他。
“顧今寧哥哥!”
他停下了腳步,李敬仁嘆了口氣,對顧今寧道:“我去開車,送你回去。”
他走向停在院牆旁邊的車,顧今寧也轉過了身。
“我,我給你,織了一條圍巾……”孫艾秀猶豫着,從包裏取出一個白色的針織圍巾,緩緩朝他走來,道:“你戴上試試。”
“用不到。”
“哥哥你收了吧,媽媽織了好多天!本來想等到冬至的時候給你的,沒想到提前遇到了,正好……”
“我說了,用不到。”
孫艾秀攥緊那松軟的毛線,餘奇妙也在他越來越冷的表情下,變得不敢說話。
孫艾秀把圍巾重新塞回了包子,語氣平靜地道:“我聽說你把那五萬塊錢全都還了,哪裏來的那麽多錢?”
“不用你管。”
“顧今寧,是,我現在沒有資格管你了,但是你最好想清楚,跟你爸學,不會好的。”
顧今寧眼角無聲微揚,那是一抹相當刻薄譏諷的神情。
他不屑多說,轉身便走,孫艾秀又一起上前,道:“是不是那個許曜?顧今寧,你不要為了錢跟一個男生……”
“所以在你眼裏,我這輩子不是跟顧建文學,就是會跟你學,是嗎?”
孫艾秀臉色發白,餘奇妙挨在孫艾秀身邊,小手緊緊攥着母親的衣角,微微屏住了呼吸。
“管好你自己吧。”他徑直走向了遲遲沒有發動引擎的李敬仁。
餘奇妙呆呆看着車子在大院裏掉頭,忽然想起什麽,低頭翻了翻自己身上挂着的大型兔子包包,快步追上了掉頭的車。
“哥哥,哥哥!”
李敬仁不得不再次剎車,把顧今寧那邊的車窗降下。餘奇妙踮着腳尖,雙手捧着一個系着蝴蝶結絲帶的盒子:“這是我今年吃過的特別好吃的零食,我收集起來裝在一起了,你也嘗嘗。”
不等顧今寧開口,她便松手,任由盒子落在了顧今寧的腿上,退了幾步揮手:“哥哥再見。”
車子駛出警局大院,顧今寧看着那個約有十八厘米的四四方方的盒子,盒子是純白色的,上面用彩筆畫着一些稚嫩的塗鴉,花花綠綠熱熱鬧鬧,毫無審美可言。
李敬仁對面前發生的事情做任何評論,而是另外找了一個話題,道:“上次給你的那把鑰匙,想好要不要住過去了麽?”
顧今寧搖搖頭,道:“我還是不去住了。”
“你這孩子……”
“我住校。”顧今寧截住了他批評的話頭,李敬仁一愣,道:“決定了?”
“嗯,最近專心準備競賽,不去打工了。”
聽出他語氣裏的放松,李敬仁跟着笑了起來,道:“那可正巧,我開車送你回家,待會兒帶你一起回學校,把你直接安排好,我就安心了。”
顧今寧直接答應了下來,道:“謝謝李老師。”
警局裏,各自鬧事的家長紛紛過來領走了自己的孩子,許曜跟着楊麗芳往外走的時候,又看了一眼孫艾秀。
十年後,餘善德因為破産跳樓,扯了一個條幅,上面赤紅大字鮮血淋漓地寫着:顧今寧害我!
人沒死,但是摔成了重傷,跟廢人沒有兩樣。孫艾秀不知道是真對餘善德有情,還是在照顧對方的重壓之下瘋掉了,她披頭散發地到了公司裏找到了顧今寧,當着所有人的面斥責他的鐵石心腸,薄情寡義。圈子裏傳言,顧今寧對此只有一句話:“把她拖出去。”
據說,他看也沒看孫艾秀一眼,就頭也不回地走入了那銀鐵制作的電梯之中。
那會兒許曜已經開始修心,聽說這件事之後,幾乎是聽到顧今寧可能在的場合,都無聲無息的躲得遠遠的。
唯恐自己觸了他的黴頭。
但其實顧今寧并不似傳言中那樣冷酷,他和蘇胤很像,但又不完全像。
對于蘇胤來說,所有不能賺錢的企業,都沒有繼續存在的必要,變現是它們唯一的價值。
而顧今寧自最底層爬上高位,更能共情一些中小型企業的難度,一般只要他認為還有起死回生的希望,就會不遺餘力地幫助對方,親自出方案,改政策,甚至經常抽時間去實地考察,這也是為什麽後來他會深陷火場的原因——
一個材料廠房失火了。
許曜聽說,顧今寧和蘇胤二人經常會因為一些工作的事情上面發生争執,整個江城都知道,蘇家有一恩一威兩座神,毫無疑問,顧今寧是前者。
顧今寧和他,以及蘇家兩兄弟的事情鬧的整個圈子裏都知道。
而除了他們三個之外,其實還有許多人都很喜歡顧今寧,這裏面有外省的豪門子弟,也有一些白手起家的新貴,以及歐洲的一些王室貴族……顧今寧就像一座耀眼的燈塔,吸引着無數人的追逐。
但最終的最終,他卻選擇了所有人都不看好的許曜。
許曜身上有無數光環,但都擋不住他本身的黯淡無光。
許曜跟着楊麗芳回到車內,腦子裏忽然又想到了許全能的那句話:“顧今寧如果跟你在一起,他能得到什麽呢?你難道不想讓他以你為榮嗎?”
前世的他執着地追逐着顧今寧,既是一種騷擾,又是一種自苦。他時常在深夜裏悔恨,恨自己少年時期做下的一切,即便在後來顧今寧選擇了他之後,依舊不敢在他面前擡起頭。
他确實是怕了,怕到脊骨越來越彎,怕到膝蓋再也直不起來。
這種感覺就像是打游戲的時候,前面有一個關卡沒有做到完美,後期他只要想到這件事,都會有如毒蟲蝕心。已經不會好了……
他經常這樣想,過去的錯誤無法彌補,繼續往前又有什麽用,反正再也不會好了。
齊嘉說所有人都變了,好像只有許曜一個人沒變,還是像少年時期那樣沒心沒肺,好像世上除了顧今寧之外,沒有任何事能給他帶去煩惱。
順風順水的人生沒有給他任何成長的機會,靈魂仿佛被困在了前世的那一夜,那個将他變得扭曲、變得無比自卑,卻又無比自負的一夜。
在那一夜之前,許曜的人生裏沒有煩惱,家長的溺愛也沒有讓他犯下任何失去底線的錯誤。
而那一夜之後,他再也沒有機會成長為一個真正的人。
每一次自以為是的修補,都搞得越來越糟。
每一次變得更糟糕之後,他都覺得自己更爛了。
逐漸好像能聞到自己身上的臭味。明明他還一如少年時那樣熱愛着顧今寧,卻在逐漸厭惡着整個世界。
終于對所有的事情都失去動力,打不起任何精神。
反正是不可能做好的。
他已經爛透了。
再也不會好了……
“怎麽了?”楊麗芳有些驚訝于他過分的沉默,道:“頭疼嗎?”
許曜回神,看向楊麗芳,道:“我今天做了公開檢讨,在很多人面前,跟顧今寧道歉了。”
楊麗芳當然已經聽說,不光如此,李敬仁還錄了下來發給了她,談論中頗為感慨。但她并沒有刻意提起這個話題,因為她還沒有确定許曜是懷着怎樣的心情走上去,又是懷着怎樣的心情走下來的。
在不清楚他怎樣想的之前,家長任何不規範的言語都可能會造成對方的反感。
“哦?”楊麗芳做出興致勃勃的樣子,道:“真的,他怎麽說?”
他們就像在談論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許曜道:“我覺得他沒有原諒我,但是好像沒那麽讨厭我了。”
楊麗芳笑了起來,道:“其實只要傷害了別人,都永遠不會獲得原諒。”
許曜一愣,楊麗芳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發生的事情就是發生了,哪怕他說了原諒,也不會是原諒,所以沒有必要非要去追求原諒。”
“原諒這個詞寬慰的永遠只有加害者。”
“與其一味追求原諒,不如帶過自省,在未來的人生中常懷善念,做更好的人。”
“事情總會過去的,那些事情雖然會永遠留在心裏,但已經興不起任何波瀾。”
“這才是道歉的意義。”
“那……”許曜吸了口氣,道:“我能不能,成為讓你感到驕傲的人……”
“當然了!”楊麗芳道:“我現在就很為你感到驕傲!”
“我能不能憑自己的本事回到一班?”
“當然!”
“好,從現在開始,我要靠自己,考上江大!讓他徹底刮目相看!”
“……嗯!”
那一秒的猶豫并沒有讓許曜的熱血冷卻,他的心跳瘋狂地跳動着,道:“我明天就去住校,以後我每天花二十個小時去學習,只允許自己睡四個小時……”
“兒子……”
“媽你不要勸我,我已經想好了,我上輩子過得實在太順風順水了,這輩子我要給自己加一點難度,先從再前進一百名開始,下學期我要跟寧寧一起并肩位列年級第一!”
車窗下滑,寒風呼嘯而入,許曜把臉放在出風口,道:“我是許曜,我爸叫許全能——!”
我是許曜,我爸叫許全能,我媽叫楊麗芳。
也許在未來,我還會有一個愛人——
他叫顧今寧。
也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