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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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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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港的飛機上,祁昭一路昏昏沉沉的,機械麻木地行走着。坐上出租車時,他才想起他六天前是開車來機場的,車還在那停着。
直到司機提醒他,他的手機一直在響,祁昭才終于反應過來,木讷地去聽手機。
“喂,先生您好,我是翠栢酒店的前臺,這邊想問一下,您的快遞寄過來了,您看是您來拿一下,還是您給我地址,我們給您寄過去呢?”
“……快遞,”祁昭愣怔地念出口,疑問的語氣并不強烈,似乎只是在無意識地重複一句話。
“對的,您的快遞。”前臺小姐仍維持着熱情而又專業的态度,“要不您說個地址,我們給您寄過去?”
前臺小姐耐心等了幾秒,對面卻仍然沒有回答,她遲疑地問道:“先生?先生您在聽嗎?先生……”
“不用了,扔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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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先覺察出不對勁的是崔禾西,她給蘇蘊和發過去的信息,蘇蘊和全都避重就輕地回答,字裏行間和祁昭把關系擇得幹幹淨淨的。她再問祁昭,他幹脆根本就不回。
她覺得這事情發展得實在是有些莫名其妙了,打電話給徐子君,讓他聯系聯系祁昭,結果也同樣杳無音訊。
兩人都放心不下,試探着想去芷江找一找。徐子君按了密碼,推開門,裏頭一片漆黑,窗簾也拉得嚴嚴實實的,烏壓壓的讓人頭皮發麻。
崔禾西心裏一緊,連忙打開手機手電筒,找到燈打開,跟上徐子君的步伐。
客廳裏,桌面上堆着胡亂擺放的空酒瓶,沙發旁邊,祁昭半躺在地上,旁邊是一灘早已黯淡的血漬,空氣裏散發出幽幽的黴味,和酒味交織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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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白剌剌的燈光筆直照下來,幾乎要把眼前的一切都照到失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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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祁昭再度睜開眼時,徐子君、崔禾西、鄧歆和管烨幾人都已經全部聚齊,見他眼皮顫了顫,徐子君忙按床頭的鈴。
醫生過來簡單地檢查了一下,叮囑了幾句,便又離開了。其餘幾人又陸陸續續湧進來,站在他床尾,一個個臉上表情都說怪不怪的。
祁昭沒理會,自始至終都微微側着頭,眼睛虛無地盯着窗戶。
好像要透過那看什麽,又好像什麽都沒在看。
病房裏有淡淡的消毒水味,吊瓶嘀嗒作響,緩慢而有規律。
徐子君手擺擺,示意幾人出去,崔禾西瞅他一眼,口型示意他:“別提蘊和。”
徐子君點點頭,推着他們出去,關上了門。
并不是自殺,他的那灘血,是他喝多了吐出來的。
徐子君望着他蒼白如紙的臉,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好。
“要喝水嗎?還是吃點東西?”他拉了個板凳,在他左邊坐下,擋住他的視線。
祁昭眼神紋絲不動。
徐子君才知道,他其實根本沒在看什麽,只是虛虛地睜着眼罷了。
“你說你,你們倆不就是吵個架嗎?至于搞到這個地步嗎?哪對情侶不吵架的?”
徐子君的聲音并沒有刻意壓低,此刻在空曠的病房裏,更顯得尤為刺耳。
“你這不都開始吃藥了嗎,還定期去接受檢查了,這不就是一切向好的趨勢嗎?那還有什麽可愁可過不去的?”
徐子君琢磨着他面無表情的臉,又試探性地問道:“你們倆是不是給對方放狠話了?哦不,應該只有她給你放狠話,你是不可能給她放狠話的。那不就更簡單了嘛!女人嘛,吵架都這樣的,放起狠話來比誰都狠,但實則心也比誰都軟。蘇蘊和在你那再特別,她也是個女人啊,那情緒上頭放兩句狠話再正常不過了,你別因為她一時沖動就真相信了呀!”
他這一番話苦口婆心地說完,祁昭卻仍然無動于衷,仿佛入了定。徐子君沉沉嘆了口氣,眉毛耷拉下來,站起身,“你自己一個人再靜一靜吧,我去問問什麽時候能出院。”
住了大概有兩三天的院,最後一天一早,徐子君和管烨兩人來接他。推開病房門,祁昭竟然已經把東西收拾了大半,站在窗前愣着。
“哎呦?”管烨笑嘻嘻地調節氣氛,“起這麽早?”
祁昭木然轉過身來,拿上手機,管烨一看他那眼,讪讪嘀咕了句:“行吧,看樣子是一晚沒睡。”
辦好手續後,兩人打算帶祁昭去撮一頓,他住院這幾天,瘦得明顯。祁昭沒上車,迷惘地望向一邊,“我走回去,這兩天麻煩你們了。”
“開什麽玩笑?”徐子君不贊同地過來拉他,“你這身體還沒好全呢,怎麽能走着回去?我們這兩個朋友是擺設?”
管烨也應和道:“昭你最好老實聽話,不然我說不準真把你扛上車。”
祁昭側過身,還是無波無瀾的語氣:“我走一走,風吹着清醒點就好了。”
管烨還欲再說什麽,徐子君拉了拉她,“那行,那你就走一走吧,有什麽事就給我們打電話,最近雪下得厲害,店裏也沒什麽生意,我們都随叫随到。”
祁昭因為某個字眼愣了愣,然後又遲緩地點頭。
日子就這樣平平淡淡地過着,一切好像又回到了最初,回到了蘇蘊和沒來北港之前。
只是,祁昭不再和他們一起吃飯聚餐了,他永遠一個人待在家裏,永遠不開燈,但也有沒變的,比如他還是晝夜颠倒、嗜酒如命。
鄧歆和管烨都沒太認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始終相信他這因失戀而憔悴的日子終究會随着時間過去的,但徐子君清楚,這不一樣,是真的不一樣。
崔禾西也擔心,雖然之前因為蘇蘊和她對祁昭産生了那麽點抵觸的心理,但怎麽說也是她這麽多年的朋友,挂慮還是挂慮的。
但緊接着,她更擔心的事發生了——
她爸給她打電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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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了,這屌雪他媽下個沒完沒了的,你到底要和昭說什麽事啊?”徐子君一邊抱怨着,一邊又和崔禾西兩人互相攙扶着,生怕摔在這大雪天裏一蹶不振。
從上周起,北港就跟瘋了一樣,大雪暴雪接連不斷,整個城市交通全都癱瘓。別說一些來旅游的外地人回不去了,現在就是本地人,出行也禁止使用交通工具了,整個大街上,放眼望去,一輛車都沒有。
徐子君被崔禾西一個電話着急忙慌地催出來,兩人步走去祁昭家,原本路程将近就要一個小時,現在又因為這破天氣,走得更加艱難。
好半天,徐子君終于透過這跟鵝毛一樣潑天灑下來的雪看清崔禾西的臉。
她在哭,憋不住的那種哭。
“不是,到底發生什麽事了啊?你跟我說行不行啊?你這樣真搞得我害怕,昭跟你,一個個的,情緒怎麽都崩潰了呢?”
崔禾西還是不說話,說不出來話,只是哭,沒有聲音地哭。那麽大的雪,糊在她的臉上,卻還是能被她的眼淚融化大半。
耗時近兩個多小時,兩人終于趕到芷江,又經過了一番費勁的登記,兩人進到03D號樓。中央空調的暖氣吹得徐子君總算覺得自己活過來點,他拍拍身上的雪,猛跺腳,試圖喚醒一點知覺。
他原本想說冒着這麽大的雪趕來,崔禾西要是不說點什麽重要的事,他絕對要跟她拼命。但一轉頭又看到她這副魂不守舍的模樣,什麽也說不出口了。
徐子君來到她背後,拽住她肩膀,把她身上的雪上上下下,又是打又是抖地收拾了一番,語氣寬慰道:“走吧,上去!”
崔禾西亦步亦趨地跟着他進電梯、進祁昭的家、再開燈。祁昭坐在地上,上半身倚着沙發,目光落在對面的電視,但眼睛似乎并沒有聚焦。
崔禾西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認出來屏幕上放的電影。
《不能說的秘密》。
女主角路小雨因為哮喘命不久矣,一直沒有出現在葉湘倫的世界裏。
她捂住自己的臉,突然情緒不受控地哭了起來。
徐子君被她吓了一跳,拉着她坐下,給她抽紙,連忙安撫道:“別哭了,你這都哭一路了,怎麽還有眼淚流呢?來來來,你不是說有事要和昭說嗎?那現在說啊。”
崔禾西肩膀一抽一抽的,被凍紅的手僵硬地擦掉臉上的淚。
似乎是覺得氣氛太詭異太凝重了,徐子君開玩笑地添一句:“你說要和昭說些事,該不會是要表白吧?那早知道把鄧歆也一起喊來了哈哈哈哈……”
他自顧自地笑完,卻見這兩人沒一個搭理他,只好讪讪地閉了嘴。
其實他自己也沒覺得有多好笑,就是實在不喜歡這氛圍,不想看自己兩個朋友都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而已。
崔禾西身體躬着,兩手撐在膝蓋上,捂着自己的臉,試圖調節自己的情緒。
“我原本沒打算說,因為發生了這種事,我根本就沒心情再來和別人說。但我想,你和蘊和都是我的朋友,我有必要讓你知道這件事。”
她頭又低下去了些,喉嚨裏發出控制不住的嗚咽聲,淚珠接連砸下來,又很快被她抹去。
“祁昭,蘊和快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