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搬家後,一起上學的人變成秦朗。
不管她早十分還是晚五分出門,都會看到他軟塌塌地倚在單元門口等她,出了小區就是學校東門,過馬路就到。
路上說什麽都來不及,而且和他也沒什麽好說的,大都只是單調的‘吃了嗎’‘吃了’‘今天真冷’‘是啊’……
十二月初,一場鵝毛大雪,一夜之間,城市被白色覆蓋。
俞昕從櫃子裏翻到去年的帽子,黑色耐髒款的老頭帽,她胡亂戴上,邊沿剛好壓住剪短的發尾。
她一直沒管沈秀要錢,沈秀也從篤定她偷偷搞校園戀愛到不确定,想到高中學業重,壓力大,要錢出去散散心也正常。
她先把自己說服了。
這次的臺階是夜深的骨湯面,清淡的湯底飄滿油花,配上幾根燙熟的油菜和兩個煎蛋,她輕手輕腳地端進女兒房間。
對于堆成山的書來說,桌子還是太小了。
簡易的充電臺燈夾在桌腳,為了照顧弟弟的睡眠故意調到最暗,粉色睡衣是高一買的,裏面還穿着一層貼身保暖衣,書桌正對窗戶,比裏面的屋子冷好幾度。
沈秀想,到底是姐姐,知道為弟弟着想。
她把面放在桌腳,輕聲說:“晚上你吃得少,早餓了吧?”
俞昕早就聽到腳步聲,硬是裝高冷,奈何這面味道太誘人,還沒等說話肚子就咕嚕嚕地連叫好幾聲。
雖說天天晚上都有加餐,但這頓明顯是用了心的,她悶悶地說:“餓,我房間好冷,想吃熱乎的。”
沈秀皺眉,“那你不早說,我好給你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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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怕說了,你也不給我做,不是跟我生氣呢麽。”
沈秀讪讪的,卻不知道怎麽放下家長的架子,軟和的話在嗓子眼繞了好幾圈,說出口還是梆梆硬。
“你這脾氣也真是夠嗆,這麽別扭不知道随誰了。”
說完,幽幽嘆了口氣,“手裏還有錢嗎?”
安靜三秒,俞昕老老實實說:“沒了。”
身後窸窸窣窣,她就算沒看到也能想象畫面。
沈秀一定在翻兜,左面沒有,右面有幾張,是數額很小的零錢,停頓一下,又翻隐藏的暗兜,聲音脆生生,是新錢!
“給,二百。”
兩張粉色的鈔票放在面碗旁邊,上面的金線在燈光下閃耀,沈秀轉身回屋,這次沒有唠叨讓她省着點花。
确定門關上了,她趕緊把錢拿起來,上下左右仔仔細細地看,看夠了,小心翼翼地藏進書包的暗格裏。
夜宵格外美味。
深冬清晨,窗戶覆着一層薄霜。
爺爺坐在沙發上,茶幾上擺着藥店買的止咳靈、平喘顆粒,枇杷膏,空盒子摞得老高,咳嗽還是不見好。
沈秀憂心忡忡,糾結了好幾天,和俞廣成提:“爸總這麽咳嗽能行嗎,要不去醫院查查吧。”
俞廣成往嘴裏扒飯,含糊不清地說:“他成天抽煙喝酒,能好都怪了。”
雖說是親兒子,他也承認,心底對父親是有怨氣的。
如果他年輕時候不大賭,腳踏實地幹活,日子不會過成現在這樣,拖累了一家老小緊緊巴巴将近二十年。
他又是最累的那個,大事小事全都壓在肩膀,深冬臘月還得出去找送貨的活。
天剛蒙蒙亮,他就穿着破棉襖走了。
俞昕還沒睡醒,在路上打着長長的哈欠,嘴張得最大的時候,秦朗迅速塞進去個圓面包,本該釋放的疲憊被堵回去,俞昕憋出眼淚。
吐出面包,擡腿踢他一腳。
“你是不是找打!”
秦朗靈活躲過,誇張地說:“絕了,這大嘴,我都看到小舌頭了。”
俞昕把面包扔到他臉上,“閉嘴,以後別和我說話。”
正值早高峰,路上車多學生多,過完馬路就是學校大門,秦朗看到路邊剛停下的一輛黑色SUV,和她八卦:“要說這宋晏禮家是真的有錢,夏天還是寶馬呢,冬天就換大奔了。”
俞昕沉默,看到穿着黑色羽絨服的宋晏禮從副駕駛下來。
他頭發長了些,擋住眉毛,最近明顯瘦了,下巴尖尖的,轉頭和車裏的人告別時,露出清晰的颔角。
秦朗拽了下俞昕的袖口,“走啊,傻看什麽呢。”
他嗓門大,聲音也被宋晏禮聽到,他自然地走過來,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向俞昕,“早啊,好久不見。”
是啊,真的好久不見。
世界上最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而是一班和九班分別在走廊的頭和尾,不一起上學之後,在學校竟然很難遇到。
她不自在地笑笑,“早,好久不見。”
氣氛有些怪,如果是春天就好了,路過的人一定會捕捉到兩人之間的異樣,可惜,隆冬臘月,凜冽的空氣像針刺,屏蔽了所有信號。
秦朗捂着耳朵,腳也來回跺。
“不是…你倆要擱這站成冰雕啊?”
俞昕瞪他一眼,靠向路的最裏側。
三人并肩,秦朗在中間,學校旁邊的店早早地開了門,門口擺着紅色毛絨和棕色鹿角發箍,真是越來越先進了,還帶閃燈。
他說:“聖誕節是吧?”
宋晏禮點頭,“對,還有十二天。”
秦朗驚訝,表情似乎在說:真沒想到你這書呆子還關注這些。
他覺得,這都是女生過的節。
思及此,轉頭看俞昕,“聖誕節你家包餃子不?”
俞昕無語,“這是外國的節,再說了,我家才不像你家,過什麽節都吃餃子。”
“那過節确實應該吃餃子啊,這可是咱們老祖宗傳下來的…”
噗~
宋晏禮沒忍住笑。
秦朗斜他一眼,以前沒仔細看,這離得近了,發現這小子長得還挺帥,不過他不在意這些,靠過去問:“你家吃不吃餃子?”
宋晏禮笑容消失,拳頭捂着嘴,輕咳兩聲。
“吃。”
“吃啥餡的?”
宋晏禮認真回憶,“灣仔碼頭的玉米豬肉吧。”
說完,俞昕和秦朗同時看他,兩人的臉上都露出不解。俞昕沒說話,和他接觸之後,發現自己各方面都很貧瘠,怕暴露無知,自然變成多聽少說的人。
秦朗可不是,他瞪着一雙清澈的眼,“彎啥頭?”
俞昕捅他後腰,“是水餃品牌。”
“不是…”秦朗奇怪,“餃子還有品牌吶?這玩意不都自己在家包麽,包完就煮多新鮮,你買的不會是凍的吧?”
宋晏禮微笑着聽他說完,又微笑着點頭,極有涵養地說:“是凍的。”
俞昕恨不得鑽進地縫裏。
秦朗可不管她那個,叉着腰大嗓門,“啧啧,我還尋思你過得比我們強百倍呢,合着連現包餃子都沒吃過…”
話還沒說完,俞昕就狠踢他一腳。
“毛病啊你,誰能沒吃過,就算家裏不包,這滿大街的手工水餃店呢,上哪能吃不着。”
宋晏禮笑吟吟地看她,俞昕知道,卻不敢回視。
秦朗後知後覺,撓撓頭,“也是哈。”
早自習從進教學樓開始,樓梯上貼着禁止喧嘩四個大字,秦朗走在前,一步跨三節臺階,眨眼的工夫就把他們兩個甩在後面。
俞昕和他并肩,腳步同時放慢。
宋晏禮聲音很輕:“聖誕節想要什麽禮物?”
禮物?
俞昕還沒收過聖誕禮物,平安果不算。
她抿唇,“我沒什麽想要的。”
宋晏禮擡眼,從上到下打量她。黑色的舊帽子,包裹她巴掌大的臉,素顏,眼睛睜得大大的,頭發不知道什麽時候剪短了,發尾堆在衣領上。
他收回視線。
俞昕覺得自己不小心走到獨木橋上,進退兩難。
可是想要什麽禮物,這本就不适合問出口。除非關系很熟,熟到可以坦然告訴對方自己想要什麽。
顯而易見,他們還沒到這種程度。
不過像剛才那樣一口回絕,似乎也不對,異性之間一定有無數種溝通方式,偏偏她一個也沒掌握。
又萬一…宋晏禮覺得他們已經熟到那種程度了呢?
轟的一聲,她心跳加速。
頭低着,同一層大理石臺階上站着他們兩個人,俞昕看到他的鞋似乎在躊躇,很慢,很慢地向她靠過來。
“喂!”
一聲驚雷在上空。
兩人同時擡頭。
秦朗在二樓,樓梯扶手的間隙卡着他一顆頭,他又喊了一嗓子:“上來啊,你倆早上沒吃飯啊?”
俞昕在心裏罵了句髒話。
2014年的聖誕節,變成俞昕心裏的大事。
兜裏揣着錢,有了些底氣,趁午休的時間和李思羽去禮品店閑逛。
透明的玻璃架子上擺着各式各樣的禮物,玻璃球音樂盒,裏面一雙小人,擰兩圈,有音樂也有雪,但對高中生來說太幼稚了。
李思羽拉着她去另一側,“價錢合适的拿不出手,能拿出手的買不起,真是難兩全。”
俞昕倒是能買起,小衆品牌的藍牙耳機,真絲眼罩,星空臺燈,都不到二百塊錢,她仔細挑選,在心裏揣摩宋晏禮喜歡什麽。
李思羽的聲音在耳邊:“俞昕,你說,秦朗想收到什麽呢?”
一個自己默默想,一個特意問朋友,自以為隐秘的情愫在這狹窄的貨架角落浮出水面,俞昕把竹質的書簽放回原位,看着她的眼睛。
原來,李思羽喜歡秦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