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颠倒的十與九
颠倒的十與九
卷耳趴在第九層小型生态園的地面上,感受着泥土。
“我要跳下去。”卷耳說。
通訊器并沒有關閉,聲稱是他聯絡員的李九林可以清清楚楚聽見這句話。
“你、确、定?”李九林的聲音裏帶有嘲諷。
卷耳用行動回答了李九林的疑問。
他離開了兩指寬的小通道,而是去到了之前參賽者一群人挖電梯挖出來的大洞。
“我要跳下去。”卷耳重申。
這句話沒有多餘的語氣波動,好像只是一個平平淡淡的陳述句。
只有說這話的人才知道——他根本不确定跳下去後會發生什麽,一切猜想只不過是猜想,一旦他的猜想是錯誤,則需要受重傷來證僞。
卷耳不缺少探究真相的勇氣。
話音落下,卷耳毅然決然墜入電梯留下的洞中,像落往地心深處的碎石。
李九林病房電視屏幕裏的畫面抖動,跟着卷耳急轉直下。
然後,卷耳砸在了水中,濺起的液體附着在牆壁上身上。
卷耳頭顱冒出水面,眼睛一眨不眨,面上的笑容變大。
“恭喜,猜測正确。”李九林說,語氣平淡。
感謝淨水的密度比一般水體大吧,不然卷耳可不能僅憑雙手撲騰就完好無事地飄在水面上。
“你怎麽知道這下面是水呢?”李九林問。
卷耳貼着牆壁,借用反作用力推動身體的前行。
問題的答案其實很簡單。
因為兩指寬的小通道。
“小通道是第十層的排水口,換言之,第十層的地板就是第九層的地板。”
依照常理,上一層的地板是下面一層的天花板,但第十層與第九層顯然不是這樣的構造——
第九層處于一個颠倒的、重力相反的狀态。
早在看見第十層排水口的水遲遲下不去時,卷耳心中就有一些猜想,直到來到第九層後,卷耳才從衆多猜想中找出了最有可能、最正确的那個:
第九層的重力颠倒了。
也許聽上去有些無厘頭,但種種疑跡都指向這點。
為什麽電梯裏潑灑的水能夠這麽快幹?為什麽第十層滿房間的淨水遲遲下不去?以及最重要最可疑的:為什麽主辦方會提供衣服給他們?
百萬美元角逐賽的主辦方可沒那麽好心。
提供衣物,一是為輔佐太陽燈光對參賽選手們進行致幻,二是……
“為了讓我們佩戴反重力裝置。”卷耳說。
說話間,卷耳已經摸到了牆壁的突起。
不出意外的話,突起應當是第十層與第九層之間反重力裝置的控制按鈕。
兩樓層間反重力裝置的存在,讓第十層的淨水久久難以下去,也讓來到第九層的人誤以為自己是正常站立。實際上第九層的地板才是天花板。
主辦方提供的衣物裏,縫進了微小的反重力裝置,也是為了能夠更好地保證他們囿于反重力狀态,察覺不到真正的方向。
而老虎之所以不殺死卷耳,則是因為反重力裝置的其他攜帶效果。卷耳猜,所有人的反重力裝置中都有保命的設置,但唯有獲得了失敗豁免權的人,才會被主辦方密切關注,以期在緊要關頭遠程遙控。
卷耳找到牆壁機關的時候,迷宮中的何亦可同樣找到了懸浮的方塊。
卷耳對準突起摁下。
第十層大房間、“回”字走廊、大闖關與其上的房間,以及第九層小型生态園斑駁的牆壁——
它們全都上下旋轉起來,連同洞內的卷耳也被一起帶着反轉。
牆壁的泥土簌簌掉落,怎麽不算另類的落英缤紛呢。
此刻電梯的這個洞簡直與洗衣機有異曲同工之妙,泥土塊就像洗衣粉,髒衣物卷耳泡在淨水裏,随着機械的旋轉而旋轉,身不由己地被洗幹淨。
又或者用扭蛋來形容。
卷耳是扭蛋機中供人挑選的扭蛋,投幣,啓動扭蛋機,所有的扭蛋瘋了般彈跳起來,其中的卷耳扭蛋被其他扭蛋打了好幾下。
最終扭蛋機停止作業,卷耳被扭蛋機吐出去。
千幸萬幸,卷耳落入尚且沒來得及褪去的淨水中。
待水排空,卷耳撐着從地上擡頭。
一個沒注意,手掌按壓在太陽燈炸裂後遺留的玻璃碎片裏。
說來好笑,第九層沒有反轉過來時,卷耳在地上爬來爬去都沒有受過什麽傷,這會兒重力恢複正常,卷耳反倒一下子被碎玻璃劃開手臂。
幸好先前卷耳泡在淨水裏,被老虎爪傷的手腳都恢複如初,現在這麽一條小傷口,剔除了玻璃碎片後,還不至于被卷耳憂心。
第九層完全掉了個個兒,那一盞被海薇瑪小姐刺穿的太陽燈就在卷耳不遠處。
卷耳爬起回收海薇瑪小姐。
淨水的效用果真奇妙,卷耳不過是泡了一會兒,雙腿竟然短暫的恢複,大腦的指令通過傳輸神經傳入效應器。卷耳的雙腿在他自己都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自行邁出了第一步。
好景不長,等卷耳想指揮兩只腿再走一步時,那兩只腿驀地一軟,軟面筋一樣讓卷耳癱倒。
幸好卷耳及時調整姿态,只雙手撐地,險險避免被玻璃紮臉的結果。
“啧。”卷耳,萬分嫌棄不中用的腿。
李九林眼疾手快,又保留一張截圖。
再然後,卷耳苦惱自己該怎麽行動時,一架輪椅從天而降。
沒認錯的話,這把輪椅就是卷耳自己的輪椅。
雖然輪椅能夠突破重重阻礙來到這裏實在讓人驚奇,但對于卷耳來說卻是一個莫大的助力。
利索爬上輪椅,卷耳總算擺脫了不得不使用上肢移動的窘境。
輪椅對現在的卷耳來說,不亞于一次新生。
他甚至琢磨着是不是該像何亦可那樣,給自己的重要輪椅七個響亮的名頭。
想了想,卷耳還是放棄了這個幼稚的想法。
主要是有人看着,他不好意思起名字,畢竟太傻了點。
“你要去哪裏?”通訊器裏,李九林問。
病房的電視屏幕中,卷耳正移動輪椅前行。
輪子壓過碎玻璃片,玻璃碎片變成更加細小的粉塵。
“我去找出路。”卷耳說。
第十層的電梯通往第九層,而這兩層是颠倒的關系。第九層與第八層關系亦不同尋常。
卷耳可沒忘記那個巨大的大闖關場地。
由于一直處于封閉空間內,可能很少有人注意到真實的大小,但卷耳在趙書華之前的幫助下,簡單建立了一個空間對比圖。
第九層小型生物園可比第十層總體空間小。
從斜截面看,第十層與第九層的空間總體形成了一個“田”字。第十層處于田字的上邊兩格方塊,而第九層則只占據了田字的左下角一個方塊。
“所以,你想說什麽?”
“所以我想,這小型生物園之外還有其他房間。”卷耳說。
輪椅進了水,但電力驅動相關竟然沒有損壞,這讓卷耳大大放松了上臂,只需要指尖按住向前鍵即可。
生物園夠大,卷耳的輪椅還需要行駛一段時間。
李九林又換了一瓶新的東西吊水,上面寫的字密密麻麻,煩死人。
李九林和卷耳做出了同樣的決定:對話打發時間。
“你在幹什麽?”
“吊水。”
卷耳眼前仿若出現了那潔白的不染塵埃的醫院病房,莫名心絞痛。
他道:“你生病了?”
話音剛落,卷耳唾棄起關心李九林的自己。按照立場來說,李九林分明是百萬美元角逐賽主辦方那邊的人,同他們這些參賽者天然站在對立面。
為什麽是對立面?
都過了幾個小時快十個小時了,不會還有參賽者沒有察覺到不對勁吧?
某迷宮中的男大學生猝不及防打了個噴嚏。
卷耳不能接受自己對對立面的存在表示關心。
突然被死刑犯關心的李九林惡心到激起一身雞皮疙瘩,一時生起關閉通訊器的心。
久久得不到回應,卷耳幹脆轉移話題:“話說,這通訊器是誰做的,防水效果不錯。”泡淨水裏那麽久還不壞。
“我做的。”
“很厲害。”卷耳發自內心的誇贊,另一只空閑的手下意識放在了輪椅的兩邊。
前段時間何亦可還說過,他這輪椅機械的精密程度可以和那些神出鬼沒的機器人掰掰手腕,甚至更甚一籌。
卷耳隐隐覺得,他的輪椅和這棟建築應該有些關聯。
李九林平常挺多了別人的贊美,對卷耳的贊揚無動于衷,只平淡道:“謝謝啊。”
不止這些,整棟建築中的各種機械設計都有李九林參與其中。
想到第七層第六層這群死刑犯會遭受的折磨,李九林忽然生出了些憐愛之心,對卷耳的語氣也好了起來。
“要好好活下去哦~”李九林語氣很可愛,但卻沒什麽表情。
卷耳輕輕“嗯”一聲。
他還是不習慣李九林這樣的說法方式。
怎麽形容卷耳的感覺呢……他認為這樣溫柔聲音的主人說話應當要慢一些,平靜一些,像剛剛李九林說的那句“謝謝啊”那樣。
談話間,卷耳已經來到了小型生物園的最邊緣。
因為這個房間太高的緣故,之前牆壁上的幕布沒有被完全拆除,還遺留了一小部分,此時仍然盡職盡責顯現着藍天白雲。
幕布之外,是全新的世界。
是“田”字的另一個小方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