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變異
變異
馮黎得想辦法自救。
如若長時間待在電梯這角落裏,指不定哪個瞬間他一松懈,就送掉了自己的命。
馮黎向來是珍惜命的。所以在遭受班上同學平白欺壓的時候,他不會反抗,對于捕獵者而言,會掙紮的獵物才更有挑戰性。馮黎不掙紮,故而很快擺脫。
又例如父親将煙頭按在他鎖骨上、将廚房裏的油垢塞進他嘴裏時,馮黎也不會反抗。因為反抗會迎來更暴力的對待。
再或者說父親想對他幹一些不好的事情,馮黎也會承受。
可是那天他走在小巷子裏被人搶劫的時候,馮黎就不會忍氣吞聲了。其他事情他能忍,是因為那不過是些皮肉之苦,但如果馮黎的賣身錢被搶走,馮黎的生命就沒了保障。
于是馮黎趁誰都不注意的時候,将刀子藏進了書包。
一勞永逸。
很幸運,馮黎沒有被任何人懷疑,畢竟他弱小、常年被欺壓、不敢反抗。
憑借溫順綿羊的外衣,馮黎很成功地活着。
他總能在惡劣的條件下找到與生命的平衡點。
天色昏沉,馮黎腦子也不甚清醒,本能驅使他尋找出路,但懦弱的軀體拖累他,他壓根擡不起一點兒離去的力氣。
太糟糕了,馮黎心中惱怒。
手和腳都不知道該怎麽行動,他無法想象自己手滑帶來的後果。
無法想象,同樣也難以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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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死到臨頭了願意去猜測死亡模樣。
馮黎與電梯壁之間的摩擦力正在變小,托汗水的福。
咕咕作響的肚子在四肢與電梯的分手中起了推動作用,表達了馮黎的不舍之情。
饒是馮黎再不想分手,電梯壁這個渣女還是毫不留情地抛棄了他。
馮黎就如同每一個愛對方愛的死去活來的戀愛腦一樣,被電梯壁分手後就要去死。
好的,馮黎與電梯壁分手了。
很好,馮黎掉下去了。
馮黎緊緊屏息閉眼。
那些海裏的、醜陋的東西,馮黎要去和它們作伴了。
千鈞一發之際,一只手拉住了他的後衣領。
猛烈的拉扯,柔軟的衣服領子化作這世間最堅韌的東西,勒住了馮黎脖子,叫馮黎恍惚間以為自己遭受了絞刑架之刑罰。
他仿佛見到上帝和黑白無常在朝他揮手。
馮黎身上的血液都快停滞了,白眼翻到底,差一點兒魂歸西天。
拉住馮黎後衣領的人見勢不妙,趕緊将人放下,好生勸他呼吸。
馮黎深吸一口氣,濃厚的海腥味裹挾着冷濕,竄進馮黎的每一處毛孔。
他好歹是恢複過來了。
“咳咳……謝、謝謝……”馮黎雖然不适,但沒有那麽不知好歹,他曉得身後這人救了他。救命之恩,即使自個兒受了傷,但說句謝謝不為過。
不對!
大晚上的,這棟建築附近能有什麽人?更何況能精準地在一片漆黑裏捉住他?!
馮黎暗道不妙。
他突然意識到扶着他的那人沒有體溫,冰冰涼涼好似夏日冰塊。
“有什麽地方不舒服嗎?”救下馮黎的人問道。
不知為何,馮黎對這人的聲音感到一絲熟悉。
該不會……
馮黎顫巍巍往後看。
入目是一張熟悉的臉,像一只拉布拉多,湊近了,還能聞到機油味。
何亦可。
何亦可!
是馮黎袖手旁觀,促成他死亡的何亦可。
是已經确定被季飛池送去往生的何亦可。
冰涼的不一定是冰塊,也有可能是屍體。
馮黎剛平複一點點的心跳又一次劇烈跳動,無論是跳跳糖還是商場裏的龍叔都無法與之媲美。
最重要的是,何亦可眼珠子還發着綠光,活像一年沒吃到肉的野狼。
多虧了綠光,不然馮黎還看不出這是何亦可。
何亦可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他到底死沒死?
這兒救了他的何亦可真的是何亦可本人而不是什麽鬼魂嗎?
驚吓過度,他很幹脆地暈倒。
何亦可趕緊攬住他,以免他摔下山崖。
馮黎營養不良患夜盲症,看不清夜晚的東西,但何亦可的成像儀中清晰顯示出周圍的情形。
腳下是山崖、山崖下是大海,一座沒有任何保護措施的電梯吊在山崖側邊,距離他倆待的地方相差足足有三米之寬,任是何亦可手長多長都撈不到馮黎。
何亦可站起身,往山崖下走去,腳踩在山崖石子上,發出咯吱咯吱聲。
馮黎暈得恰是時候。
方才情況太慌亂,以至于馮黎沒有注意到電梯與山崖的距離,那三米的距離——即使是史前猿人降臨蕩秋千,也無法救下馮黎。
如果馮黎能夠再堅持一會兒,他就能看見何亦可一邊眼冒綠光,一邊擺弄自己的機械腳,一邊走在山崖上的奇景。
走着走着,何亦可看了眼那邊的建築。
建築隐入黑夜裏,同墳墓沒什麽差別。
何亦可嘆口氣,繼續走。
他來得有些晚了,沒能救下曾色如舒雁子。建築裏那些無處不在的監控器給他何亦可開放了權限,所以他可以清楚知道有誰乘坐逃生電梯出來了。
可惜逃生電梯出了故障。
按照何亦可原本的設計,逃生電梯的底端不會掉落,亦不會對電梯中的幾人産生威脅。
約莫是當時建築設計匆忙,何亦可沒能好好檢查、留下的囑咐亦不明确的鍋。
這棟建築,何亦可參與了設計。
何亦可搜尋記憶芯片,找到同某人約定好的會面地點——山崖底下。
何亦可驀地停步。
山崖底下啊。
何亦可不再猶豫,兩條機械腿變戲法似的變成彈簧,他一蹦三尺高,直接從山崖上蹦跶下去。
考慮到有個馮黎被他抱着,為了減少沖擊,何亦可又在空中丢了幾塊石子做落腳點,踏着它們一步步跳下去。
有點子講科學,但不多。
讓人懷疑是否串進了柯學片場。
反正何亦可心血來潮跳山崖的結果是——他的彈簧腿報廢,但他和馮黎大幅度節約了時間。
左右是一次性的腿,何亦可并不心疼,當場換上另一雙更好使的。
一次性彈簧腿,何亦可從小用到大,用了都說好!
來到山崖底,即海岸邊,何亦可捕捉到奇異的氣味。
蛋白質與鐵。
人血。
何亦可眼中綠光掃過岸邊暗紅的沙子,經過分析,得出血來自曾色如的結論。
曾色如、舒雁子、馮黎三人一同進入逃生電梯,而曾色如已死,馮黎在自己這兒,唯一一個剩下來的人是舒雁子。
一個五歲的小女孩。
綠光掃過海那邊的森林,熱成像啓動。
何亦可的視野中很快看見紅彤彤的一團,蜷縮在樹上,好不可憐。
除此之外,紅色一團所在的位置旁有另外一只大型的紅團子在接近,瞧其外貌,竟然是獅子。
這種氣候下絕對不會出現的獅子。
獅子踏着輕巧的步伐接近小紅團子,縮在樹上的小紅團子全然不覺危險的來臨。
獅子張開它的嘴巴。
精神松懈之際,舒雁子先是聞到一股惡臭,随後感到刺骨的寒涼。
仿佛她下一秒就會死去。
舒雁子回頭,只見山高的步步靠近,能塞下犀牛的大嘴正對着她的頭顱。
來不及多想,何亦可飛奔向前,一雙手臂舞得虎虎生威,一腳蹬上獅子一旁的樹,伸手徑直卡進獅子的血盆大口中。
“铛——”
獅子一愣,尖銳的牙竟然被區區人類的手臂崩掉一個小角。
舒雁子抓住時機,忙不疊從樹上滾下,也不講究什麽落地姿勢正确與否了。她只知道萬一自己速度慢了,她就沒命了。
舒雁子待的地方足有三米高,平常動物壓根上不來,這也就是為什麽舒雁子會放松警惕的原因。
見舒雁子不管不顧跳樹,何亦可連忙伸出另一只手,揪住舒雁子的小辮子。
舒雁子面目猙獰一瞬,只覺頭皮都快被扯下來。
何亦可也不好受,一手抱着暈倒的馮黎,一手提着嬌小的舒雁子,還多出來一只手阻擋獅子的進攻。
這還沒完,何亦可還有一只手!
他兩只從背後冒出來的手協同作戰,一拳拳砸在獅子腦門。
獅子本想與這不知死活的人類對戰一番,好教教人類規矩,奈何人類的手臂太硬,獅子無往不利的牙口在何亦可這兒吃了大虧。
直到獅子崩碎了自己的爪子後,獅子頓悟了——它幹不過這個人類。
很不甘心沒能吃到可口的晚餐,獅子悻悻離去。
何亦可解除作戰模式,那兩只多出來的手臂收回,背後的衣服都沒破,仿若從來沒出現過一樣。
舒雁子對上何亦可眼中綠光,刺眼,忙移開視線。
舒雁子陷入沉思。
“你是……?”
舒雁子沒有夜盲症,況且何亦可眼睛裏光那麽強,足夠舒雁子看清楚他的臉。
但舒雁子不敢認。
畢竟何亦可已經死了,而這個突然出現的何亦可……有點變異。
不單單是何亦可,方才那頭想吃掉舒雁子的獅子也是變異品種。舒雁子長這麽大,就沒見過高達三米的獅子。
可怕。
舒雁子懷疑自己是不是壓根沒從第七層與第六層之間的虛拟空間中走出來。
實際上她已經被喪屍吃掉了,才能見到四臂何亦可大戰變異獅子的場面吧。
“別想了,我是真的。”看透舒雁子心中所想,何亦可毫不留情地揭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