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1月13日 周六 多雲
遇見白伊之前,我也喜歡過幾個女人,喜歡的動機不盡相同,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我似乎是個擅長去制造浪漫氛圍的人。但這并不是什麽值得炫耀的正向的習慣,我的骨子裏總是有種想要撩撥別人的玩味的心态,看見被撩撥的人驚愕又窘迫的狀态就覺得有成就感。
記得高中的時候有一個十分內向的女生,害羞到不能和男生說話,有些氣人的男生看見她害羞反倒更來勁,每次路過都要捉弄她一下,偶爾她會滿臉通紅地趴在桌子上連午飯都不吃。
我是把這個事情看在眼裏的。比起讨厭那些惡心的男生,心裏更多的是對這個女生的不解和不屑,從來不知道反抗,不知道保護自己。
一次,午休還沒結束,一個班裏最煩人的男生忽然跳起來揮動着手裏的一張紙條,內向的女孩焦急地伸手想要拿回來,但那個男生卻把紙條攥成團扔給了另一個男生,扔紙團游戲持續了幾分鐘,最後被扔在了過道。班裏的同學們都竊竊私語,說她有了喜歡的男生。她撿起紙條,哭着回到了座位。
我不知道在想什麽,徑直走到最先發現紙條的男生面前,把他桌子上摞得高高的書塔推倒,用最鄙夷的語氣說:“欺負別人就這麽有意思?”
他攥緊拳頭站起來,拳頭揮過來之前被一擁而上的男生們擋住了,班裏那個追了我很久的體育生吼着髒話沖了過來,我轉身走回了座位,不想知道後面發生了什麽。
那天放學,女孩竟然在門口等我,遠遠地看着她瘦小的身影,心裏特別煩躁,還有一種別的心情在搗亂。
我們一起走路回家,她好幾次鼓起勇氣主動挑起話題,說話有點喘不過氣,我知道我邁的步子對她來說有點大,但我沒有放慢腳步,走到一段沒有路燈的地方,我拉住了她的手。
她沒敢用力,軟綿綿的被我握着的手一動不動,她現在一定又害羞了,邊想着邊把五根手指慢慢指插進了她的指間,黑暗裏她的腳步聲變得遲鈍又局促,走到有光亮的地方我很幹脆地把手松開了,轉頭看她,額頭出現了細密的汗珠,她低下頭問:“我可以和你成為朋友嗎?”
我沒回答,只是盯着她看,她沒有聽到回答便擡起頭來,帶着天真又期待的表情。
我開口:“你知道我最讨厭什麽樣的人嗎?就是你這種永遠需要別人來保護的人。你覺得我幫你,拉你的手就可以和我做朋友了?”
女孩臉上的表情瞬間由害羞變為期待幻滅後的頓悟。我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遇見白伊之後,我頭腦中原先的機制似乎都被打亂了。我變得不像自己。在她面前我會局促、緊張。她總能在不經意間激起我的保護欲。
傍晚走在林蔭道時白伊忽然回憶起我第一次去她家做得那頓飯:“你知不知道我那次吃你做的飯吃得已經顱內高潮了。”
Advertisement
我在心裏默默計算,距那個時候已經過去多久了呢?跟她在一起對時間的感知都變得遲鈍了。
我們找了一個長椅坐了下來。南方的冬天,樹上的葉子并沒有完全凋零,時不時仍會飄落幾片下來。白伊擡起頭,用眼睛去捕捉眼前的半空裏每一片正在掉落的物體,頭飛快地轉向。我把擋住她太陽穴和眼睛的頭發順到耳後,她忽然側過頭啄了我的手心,抽回手,手心裏有她口紅的痕跡,感覺那抹淡淡的紅色就是我心髒裏流出的滾燙的血。她從包裏翻出濕紙巾給我擦手,還沒幹她就用雙手包住了我的手。看着她瘦長的骨節分明的手我有種想親吻她的沖動,不動聲色地将她拉得離我更近一點,想要盡快感受到她的呼吸……
“叮鈴!”
一位老大爺騎着自行車路過,他按鈴不是在警告我們,而是不遠處一只趴在路中間的大花貓。手從密實而溫暖的空間被解放出來,那種涼意有些猝不及防,她在聽到鈴聲的一瞬間就松開了手,直直地靠着椅背坐好。
“吓到了嗎?”
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麽問,好像想替她提前說出一句最合理的回答一樣。她愣了一下,慢慢點了點頭,我輕輕拍了拍她的背。
1月14日 周日 多雲
上午正在她家的陽臺畫畫,門鈴響了,進來了一個男人,是那張被放在倉庫裏結婚照的主人公,只是消瘦了一些,他看見我沒有意外的表情,點了點頭徑直走進了書房,白伊前幾天說她前夫今天會回來取最後一箱東西。
男人抱着一個箱子走向門口,我放下畫筆走到白伊身邊,我想牽着她的手,或是摟住她,想讓那個男人知道,白伊是我的。
那個瞬間白伊忽然轉頭看了我一眼,十分清冽的一眼,然後雙手環胸收起了手臂,她走向玄關,自然地和我拉開了距離,男人離開前客氣地對我說:“你們白老師人很好,專業知識又硬,跟着她一定能學到很多東西,這點我敢保證,希望你們能多多支持她的課。”
她笑了笑,目送他出去關上了門。
她輕快地跳到我眼前抱住了我的肩膀,額頭上落下一個吻。我推開她,胡亂收拾一通畫筆背起畫架準備離開。她抓住我的手臂,冷冷地說:“你現在是在意氣用事,有什麽氣憤的事情不說出來就會內耗你知道嗎?看着我的眼睛,跟我說清楚你到底在氣什麽。”
我甩開她的手直勾勾得盯着她那雙明亮得刺痛人心的眼睛說:“你就那麽不想讓你前夫知道我們的關系?我們在一起這件事就那麽見不得人嗎?你一直都覺得很丢人是吧?”
“你不清楚情況,不要亂說。”
“我不清楚什麽?你告訴我啊!”
“房子是我前夫買的,我不想剛離婚就讓他知道我的感情狀況。”
“所以我們只能偷偷摸摸地呆在你前夫買的房子裏面?”
她的臉變得煞白,牙齒把下唇咬得失去血色。我把畫架扔在地上,在上面狂躁地撒顏料,手指沾滿了不同的顏色,渾身發抖地經過她。走到門口時聽見她用很小的聲音叫我。
“回來,羽。”
我擰開把手,顏料沾在金屬上有些滑膩,重重地把門關上離開了她家。
3月5日 周二 雨
整個寒假我和白伊都沒有聯絡。開學後也沒有去聽她的課。給她慶祝離婚那一天的快樂就像氣球一樣膨脹到一定程度就爆破消失了。在學校遠遠地看到她就立馬躲起來,每一次都成功地躲開了她的存在,但躲開她之後我不知道是該開心還是不開心。
三月入春以來,天氣一直很好,唯獨今天是暴雨天。下午太陽不知躲到哪個角落去了,烏雲像一塊棉被厚實地罩在天空中。
今天在畫室待到快要宿舍門禁的時間才撐傘往回走,電閃雷鳴沒有讓我加快腳步,帆布鞋早已濕透,每踩一下都變得更重。白伊是不是早就把我忘了?她從來就不需要我。我一直以來的想法是對的,所有人最終都會離開我。
走過轉角,宿舍樓下停了一輛車,心跳比眼睛更早确認那就是她的車,還沒看清就自顧自地跳起來。尾燈在淅淅瀝瀝的雨裏睜着紅色的眼睛,她打開車門走下來,黑色的西服顯得身材那麽修長又優雅,她繞到副駕駛的位置,打開車門,筆直地站在那裏,白晃晃的手一下一下地擦拭臉上的雨水。
那張閉上眼睛就會浮現在眼前的清秀的臉現在被雨無情地澆淋着,我默默無語地走到她面前給她撐着傘,她把頭發捋到後面,本來就十分英氣的臉現在變得更加線條分明,她的眼睛紅紅的,充滿了血絲,但是眼神卻充滿了柔情,鼻尖也有些發紅,嘴唇被雨打濕了,看起來晶瑩剔透。她盡力擠出一點笑容說:“上車吧,座位要淋濕啦。”
我們坐在溫暖的車裏吹着熱風,不遠處宿管大媽鎖上了大門,熄了門口的大燈,雨水重重地砸在車玻璃上,氣勢堪比上帝決定毀滅世界的時候降得天譴。
我從隔板找出幹淨的毛巾給她擦臉,她閉上眼睛乖乖地坐着,擦完臉把毛巾放在她的頭發上輕輕揉搓,她順從地低下頭,擦完她接過濕毛巾搭在了脖子上。
暴雨的路面顯得比平時兇險,她謹慎又沉穩地控制車速,途中我們沒有交談。
一個月沒來她家,竟然覺得有點懷念,還是那個熟悉的清新味道,地板上整齊地擺放着兩雙我們一起挑選的拖鞋,眼眶好像已經濕了,白伊從身後抱住了我,濕濕的頭發貼在我的耳朵上,我打了個冷顫,她立刻松開我,跑去房間給我找更換的衣服。
我跟着她走進她的房間,她正把我的衣服拿出來,這一小會兒的功夫眼眶又偷偷紅了,我拉着她走進浴室。
我們站在溫暖的瓷磚上用力地接吻,我第一次品嘗到了她舌尖的味道,那是一種和她身上的香味完全不同的另一種令人沉迷的味道,我從來不知道唾液的交換可以産生如此美妙的味道,人的口腔裏明明有人體唯一暴露在外的堅硬的骨頭,接吻時卻只能感受到柔軟,比手指、嘴唇還要柔軟一百倍的柔軟和靈活。
她會時不時發出讓人欲罷不能的聲音,像是在嘆氣,又像是在低語,我轉而舔吻她那經常發出迷人聲音的聲帶處,可以清楚地感覺到她發出聲音時的震動。
她慌亂地打開了浴缸的熱水,急迫地解開我的衣服,解到一半又擁吻在一起,吻到浴缸的水溢出來才停。
洗完澡從浴室出來後反倒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了,溜到廚房喝水,胸口還在上下起伏,又溜到陽臺,看見了一個東西。
那是上次離開這時在憤怒的情緒下亂做的畫,顏料毫無規律地散落在畫面各處,空白處還有我的手指印。
“是你畫得我就喜歡。”
她從身後走來,細長的手臂環住我的腰,頭完美地融進我脖子的線條裏,我看着那幅“憤怒的化身”被裝訂在精美的木框裏,暴雨的聲音讓它顯得更加可怖。
3月30日 周六 多雲
上午我們在陽臺喝咖啡,她摸了摸我的耳朵問:“我的puppy想要怎麽過生日呢?”
我對今年的生日十分期待,一想到可以把白伊介紹給系裏唯幾的好畫友就覺得開心得不得了。
“我想帶你見幾個關系最好的朋友。”
她放下咖啡杯坐到我身邊,拿起我的手放在她的胸口說:“我整個人都是你的,還需要別人認可嗎?”
說完咬了一下我的食指,又立刻親了幾下。我拿過她的手吻了吻她的手背說:“可是我想讓她們知道你是我的女朋友,我恨不得想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們在一起,我太喜歡你了。”
她用手指輕輕摸着我的嘴唇,沒有看我,眼睛裏是我看不懂的閃動,我已經能猜到接下來她要說什麽,不能說一字不差,但大致的意思是可以确定的。果然,她開口了:“羽,我也喜歡你啊。我們就過我們自己的生活好不好?”
我看得出她在極力地用好聽的話拒絕我的意圖,我不想再像上次一樣那麽狼狽地離開,我盯着她的眼睛問道:“白伊,我在你心中到底是什麽?你離婚後因為空虛迅速捕獲的下一個目标?我現在只問你一句,你是不是從沒打算和我光明正大地在一起?
她避開我的視線,低下頭沒有回答。
我看着她那小巧靈動的頭慢慢垂下去,一直都筆挺的肩膀也縮了起來,手指握得骨節發白。我俯身親了親她的頭發朝大門走去。我以後應該不會再見她了。
5月25日 周四 多雲
今天下課時聽系裏的老師說,白伊拒絕了學校的offer選擇去紐約大學深造了,那裏開設的藝術療愈學科是世界頂尖的水平,她是熱愛這項事業的,沒有任何事情可以阻擋她的腳步。她心裏應該早就計劃好一切了,畢竟距離我們分開還不到兩個月。不過,即使沒有和我分開,她也一定會毅然決然地去紐約讀書。她就是這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