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所幸公子霏被刺中的不是要害之處,調養幾個月便可無事,陛下大可放心了。”
禦醫看了一番床鋪上昏睡過去的公子霏,轉過頭去,對堯焻說道。
堯焻仍是不放心,對着禦醫再三盤問。
連莊王和莊王妃都自愧不如。
不過,堯焻現在的表現他們已經很滿意了。
經此一役,看來新帝對自己這一家,已經完全放下了戒備心。
待禦醫走後,堯焻冷眼掠過旁邊站着的範飾月。
“當朕遭遇殺身之禍的時候,只有朕的弟弟挺身而出,不惜被刺,也要解救朕。”
“而朕的皇後,當時還忙着和別人幽會呢。”
範飾月一怔。
原來他找人時時刻刻監視自己,原來他都知道自己每天幹些什麽。
那公子恣估計還沒跑出獵場,就被堯焻找人剁碎喂雞去了。
枉費自己,還放了公子恣一馬。
看來自己私會前朝王親,又被堯焻在心裏記了一筆,不然他怎麽絕口不提自己拒絕了幫忙複辟大羨一事。
罷了,反正自己做什麽在自己夫君眼裏都是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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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在林子裏轉來轉去找不到出口的時候,都不知道自己夫君當時是看熱鬧的心态,還是嘲笑她的心态。
堯焻又道:“罰皇後禁足一月,不得踏出常怡苑半步。”
“這……”莊王妃勸道,“莫不是其中有什麽誤會,先別急着怪罪……”
這一幕給他們倆夫妻都看懵了。
她可不記得他們今日的計劃裏,有算計範皇後被罰這一項。
範飾月低頭應聲。
“妾身遵命,妾身領罰去了。”
說完,快步走了出去。
當門口紅着眼圈的範微卿拽着她的袖子,來問她裏面公子霏病情如何時,也被她一把甩開。
莊王和莊王妃看得心裏直嘆,帝後關系該有多不和啊,都鬧到了這般地步。
那範皇後的臉色冷下來,比他們這侄兒還吓人。
……
範飾月剛回到常怡苑的時候,便看到範棘來了。
範棘本是來向範飾月彙報治理大梁的情況,但看到範飾月這一臉陰郁的表情,都不知道該說還是不該說。
“沒什麽大事,你說你的吧。”
範飾月想起之前小宦官說範棘是來彙報大梁的情況,于是神色緩和了些。
聊着聊着,範棘提到了大嶼的情況:“我們着人去大嶼那邊假借交好之由,實則探查當地有無不正常的情形。不正常的事情倒沒怎麽探查出來,但是我們意外發現,還有另外一撥人也在暗中調查大嶼。”
這确實能引起人的好奇,範飾月問道:“可還知道,那撥人長什麽樣子,來自哪一方的?”
“不知道來自哪一方的,”範棘搖了搖他那木楞的腦袋,又從身後拿出一個畫軸,“但是範貢熙說,你肯定會問長什麽樣子,所以着人照着我們的人的描述,畫了一幅他們的畫像,叫我帶過來。因為那一撥人很難碰上,所以我們的人也記不太清楚,這畫上的模樣只能看個大概,甚至不一定準确多少。”
“範貢熙?”範飾月敏銳地問道,“堂兄也跟你去了大梁?”
範棘點頭道:“對的。是阿翁安排他去的,說是正好貢熙也沒什麽事,待在家裏還不如陪我一起去大梁,堂兄弟們互相也能照應些。”
範飾月默然。
原來範恭還是留了一手,怕他女兒的封地管理權力被人架空,提前就替自己安排了堂侄和庶子一起前去。
鹬蚌相争,必是他這個嫡女得利的。
範棘見範飾月半晌不說話,摸摸腦袋問道:“是皇後覺得貢熙兄跟着去不妥嗎?我覺得有個兄弟陪着,還挺好的,無聊可以解解悶,貢熙兄也常常給我出謀劃策。如若皇後覺得不妥,那我就叫貢熙兄離開大梁……”
範飾月回答得果斷利索:“無事。并無不妥。”
又道:“關于那撥人的情況,你可以再講講。”
等範棘走後,沒一炷香的時間,小貂進來道:“皇後,都處理妥了。”
她剛剛讓小貂清理了一下常怡苑四周,确保盡量少地被人監視到。
“召崔相進……”想了想,特殊時期應該辦事更穩妥些,範飾月于是換了個主意,“小貂,幫我秘密将此畫軸送到崔相府上,問問崔相認不認識這些人。問完,找個地方把這畫軸燒了,別留下任何痕跡。”
“欸。”小貂答道。
然後範飾月打發了一群婢女宦官在常怡苑忙前忙後,假借不滿意自己被禁足,實則掩護小貂出宮。
一會兒覺得花盆擺歪了,要放左邊一點好。
一會兒又覺得擺右邊一點好。
一衆婢女宦官被折騰得不輕。
他們平日裏可都懶散慣了,因為範飾月素來喜歡清閑,很少用他們。
等到傍晚,範飾月終于想不到什麽理由來作妖的時候,小貂回來了。
小貂趁着常怡苑一片混亂之際,走到範飾月身邊,伏在她耳邊輕輕道:“崔相說,這些人身着赤金黑相間的衣服,是陛下的秘兵常穿的服飾。”
“好。你先忙去吧。”
範飾月聽得內心驚濤洶湧,表面卻依舊是風平浪靜的神情。
看着小貂走出屋子,範飾月沉思起來。
看來陛下早就懷疑莊王一家會有所動作,可早上還裝出一副寒苦畢生只被弟弟感動的模樣,以及因為穆王兒子的刺殺,遷怒于自己的模樣。
蠻會演的嘛。
這下莊王和莊王妃可不得放松警惕,以為他們快大功告成麽。
那陛下這禁足自己的時機也挺巧妙的。
難道只是為了一個月後徹底清除了這些蓄意謀反的勢力,再跑到常怡苑對自己來一句,“朕的寶貝皇後啊,朕之前是為了保護你才禁足你的,你可千萬不要怪朕,不要誤解了朕的一番苦心啊”。
呵呵,既然他心中有所謀劃,為什麽不提前知會自己一聲呢。
看來堯焻對她的愛,只是類似于對待瓷器美玉一般的愛,只願意把她束之高閣,不願意把她當成真正能榮辱與共的妻子,不願意把她當成一個可以信任的合作夥伴。
那她就只能用行動來告訴他,他們範家的女兒,可并不需要這種流于形式的“保護”。
她可以是一把鋒利的劍,可以是一把傷人的刀,但絕不會是一只供人玩樂的鳥,一塊一碰就碎的美玉。
“小惠。”範飾月喊住了門口灑掃的小惠。
小惠放下掃帚,跑了過來:“皇後,您喚我何事?”
“你找機會回範宅一趟,”範飾月在小惠耳側柔聲說道,“親自告訴我父親……”
……
生相府。
生義河聽說範太祝前來拜訪自己,那可是拿足了十二分的傲慢。
這範太祝發什麽癫,難道平日裏朝堂之中沒受夠自己的白眼麽?還專程來他的府上貼他的冷屁股,那就不要怪他怠慢有加了。
當範恭費了一番力氣才見到生義河的時候,生義河正慢悠悠地品着茶,懶洋洋擡起老眼看了他一眼,陰陽怪氣道:“範太祝不辭辛勞來我府上,所謂何事啊?”
他正猜測範恭這老狐貍是想求自己給哪個人安排官職時,就見那範恭也不對他客氣,啪地一聲,就把一疊書信用的布帛,扔在他剛買的紅檀木桌子上。
當看到那布帛上熟悉的自己的字跡時,生義河吓得茶碗都掉在地上,咔噠一聲碎了。
“你……”生義河直指着範恭的鼻子道,“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盜取我跟王室的通信!”
範恭怡然自若,一副經歷過大風大浪什麽也不怕的模樣。
“不錯,我是盜取了,你怎麽不問問,我是從哪偷的?”
“你是從哪偷的?”生義河腦子直嗡嗡,失了理智,只能跟着範恭的話走,“莊王府?”
“哼。”範恭冷笑一聲。
然後說出了一個讓生義河吓破膽的事情:“我沒那麽大本事。我是從陛下的秘兵那裏偷的。”
生義河身子發着抖:“什麽?不可能……”
“什麽不可能。生相你應該比我更清楚,陛下是否有秘兵,秘兵通常都為他辦哪些事情,秘兵都穿什麽衣服,”範恭譏笑道,“我猜的沒錯的話,秘兵常穿赤金黑的衣服,對吧,生相?”
“不可能……不可能……”
生義河腦子這麽靈活的人,饒是目前如此混亂,也知道了這疊布帛出現在天子秘兵手裏,意味着什麽。
陛下怎麽可能懷疑他欲與莊王策劃造反呢。
“範恭,你要是看了這些書信,你應該知道我只是與莊王莊王妃,聊些朝堂上尋常的事情,并無其他意思啊。”
“你沒這個意思,不代表別人沒這個意思。”
“要不然,陛下怎麽會私下派秘兵,到處搜尋朝中重臣和莊王莊王妃的信件。”
“你不會以為這些東西我是真的從莊王府裏偷的吧。我未來那位親家對我有多麽防備,你應該最清楚不過了。”
範恭慢慢地說着,這些話也宛如慢刀一般,一刀一刀割着生義河的心。
因為他說的每句都是實話。
範恭确實沒那個能力去莊王府偷東西,莊王府裏怕是連一只姓範的鴿子都飛不進去,得益于自己時常對莊王妃“灌輸”的功勞。
生義河站起身來,想要再說幾句。
忽地雙腿一軟,跪倒在了範恭的面前。
不知何時,自己竟然吓得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了。
莊王妃樸實的臉頰,堯焻和煦的神情。
這些東西之下,居然都藏着能殺他的毒刀子。
就算莊王一家真的蓄意謀反,他萬萬沒想到,堯焻要收拾的人名單裏,也沒少掉他。
他自以為勞苦功高,且忠心最盛,沒想到,竟然會有朝一日落得和穆王、文王一樣的下場。
“為什麽……”
生義河擡起頭來,涕淚縱橫地看着高高在上的範恭。
範恭連忙扶起他:“你先起來。”
待生義河重新坐穩後,範恭才嘆道:“生相,論官位,我目前不如你。但是論經歷,我服侍過兩代帝王,在與帝王相處這方面,我肯定懂得比你多一點。我只能說,沒有什麽會永垂不朽,也沒有什麽會永遠不變。”
生義河又擡起頭來,眼神茫然地看着範恭:“這……這可怎麽辦?”
“所以說,”範恭緩緩道來,“我們其實根本沒有必要內鬥。我們做臣子的,只有緊緊地擰成一股力量,才不會成為多疑的帝王刀下,慘死的一縷冤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