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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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麻煩了。”她喉嚨裏好似堵着一口氣,有些勉強的擠出一點笑容道:“我還是比較想親手将它送給世子。”
周興雖然覺得奇怪,可到底沒再為難。
從祈綠院到遣香小院這條路其實不長,可晏晏卻好似走了很久,她撐着那把傘走在看不見盡頭的石子道上,夏日裏炙燙的暑意從四面八方擁擠而來。
沒有風,周遭的一切都似乎是靜止的。
晏晏的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可身上卻是冰涼的,那個念頭讓她思緒沒有辦法有片刻的安寧。
楊柳居的畫,從來不會有假。
而且蘇雲幸那幅……也是從楊柳居買的。
楊柳居中那幅從揚州富商手中買來的《山居墨竹圖》只有一幅,可卻賣出了兩份。
一陣細不可聞的風拂過她額角的碎發,讓她的思緒也變得清明,是了,她手中這幅畫是月知替她從楊柳居買來的。
那日晏晏還曾提過想親自去楊柳居取畫,可月知卻找了由頭推脫。
當時她并不曾多想,只覺得應當是月知想接着這個機會同岳生碰面,甚至還取笑了她一番,可如今想來,月知那日的神色頗為古怪,便是最後臉上那笑,也有透着幾分牽強。
晏晏越是想着,心頭那塊重石就越是沉沉的往下壓,想去同月知問個清楚,可等真的走到了院門前,腳步卻放緩了不少。
最後推門走了進去,院子裏頭沒什麽人,今日是顧元昭的生辰,丫頭婆子們都到前頭忙活去了,不會閑在這兒。
晏晏沒在這兒停留,很快合傘進了屋,可剛一腳踏進屋卻聽見裏頭傳來一陣壓抑的嗚咽聲,晏晏身子一頓,又往前走了幾步,才看見月知坐在床榻邊上抹眼淚。
或許是聽到聲響,她下意識的擡起頭來,兩個人的目光對上,晏晏那些在心裏頭來回醞釀了好幾遍的話也不知該如何說出口了。
月知卻踉踉跄跄的走到晏晏的跟前來,一句話還沒說就先跪了下去。
晏晏吓了一跳,“你這是做什麽?”
“晏晏,那幅《山居墨竹圖》是假的。”月知跪在那兒哽咽着同她道歉,“是我錯了,是我豬油蒙了心了,貪了你那四十兩銀子。”
聽她提了這事,晏晏本來要去攙扶她的手頓在了半空中,“這事你确實應當給我個解釋才行。”
好在今日她未來得及将那假的《山居墨竹圖》送出去,不然,她真不知道顧元昭會怎麽看待她。
月知點點頭,接着便是将事情的來龍去脈都說了個明白,又道:“今日看你滿心期待的拿着着畫出了門,我心裏頭卻越發覺得難受。”
“後頭細細想了,總覺得我這事兒是做錯了,便想着先去找岳生,讓他将那銀子還回來,誰曾想……”
說到這,月知又忍不住哭了起來,緩和了好一會她才繼續道:“我竟瞧見他将一尋芳樓的姑娘帶回了家。”
晏晏愣了片刻方才想明白她口中說的尋芳樓到底是什麽地方,那是整個上京最大的花樓。
難怪自個回來的時候月知就哭得不行,原來是遭了這事。
她同岳生幾年的感情,碰上這種事确實接受不了。
晏晏思索的這會兒時間,月知還在哭訴着:“我以為他只是染了賭,可怎麽也想不到他那些銀子是花在花樓的姑娘身上了……”
“旁的也就算了,那四十兩銀子是從你手中騙來的,我讓他還給我,可誰知……”
月知說着緩緩将衣袖拉起,裏頭青青紫紫的痕跡看得晏晏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氣,失聲道:“他打你了?”
“他說那銀子已經用來給那花樓姑娘贖了身,要趕我走,我不肯就這樣離開,他便動了手。”月知說到這,情緒竟是平複了許多,“之前他将我同他攢下的那些銀子花了個幹淨我還能安慰自個說是他只是被上京這些讓人眼花缭亂的東西迷了眼。他心裏頭還是有我的。”
“可如今……”月知自嘲的一笑:“我便是再想騙騙自個,也是再想不出什麽由頭來替他解釋了。”
晏晏聽她這樣說着,也覺得她實在可憐。
那岳生她也見了幾回,看起來性子應當算是憨厚老實的,同月知說話的時候聲音會刻意的放緩,反倒是月知在他跟前要更強勢幾分。
誰能想到脫去僞裝,他竟是這樣的人呢?
晏晏正想着,月知突然好似想起了什麽,起身到枕頭地下取了個布包出來遞給了她。
“這是……”晏晏有些沒反應過來。
“是我爹娘給我準備的嫁妝。”月知見晏晏沒接下便直接将那沉甸甸的布包塞到了她手中,“本來想着同他成婚的時候拿給他,如今看來也用不着了。”
“這些你先收着,不夠的,我之後再給你補。”
***
前廳這會兒最熱鬧的時候。
臨時搭起來的戲臺子上戲班子的人正表演他們的絕活——變臉。
伴随着咿咿呀呀的唱腔,臺上的人頭一側,再轉過來已經是從白臉變成了黑臉,底下一陣叫好聲伴着掌聲響起,都看得津津有味。
蘇雲幸的臉色卻并不好看。
她在祈綠院還沒來得及單獨同顧元昭說上幾句話,外頭阿七又傳了話,說是孟窈過來了,她還未來得及說什麽,顧元昭就點了頭,讓人進來了。
兩個人和三個人到底不同,許多她想好要說的話這會兒也都沒法子開得了口了。
瞧見孟窈同顧元昭聊得興起,蘇雲幸的心口上憋了氣,找了個由頭就出了祈綠院。
原本想着出來透透氣,不曾想外頭幾個世家公子早左顧右盼的在那兒候着了。
蘇家在上京算是有頭臉的,蘇雲承在聖人面前都是說得上話的,想攀上蘇雲幸的人自然不少。
那幾個世家公子便是懷揣着這般心思來的。
一見蘇雲幸從祈綠院裏頭走了出來便紛紛迎了上去,人還未到她跟前便開口搭了話。
蘇雲幸沒興致同他們多聊,偏偏這些人又是極為難纏,就算是她回的話再怎麽敷衍,這幾人都能面不改色的找到話頭繼續同蘇雲幸攀聊。
她心中煩躁得很,索性不再開口,可這幾個公子還是如同枝頭麻雀一般叽叽喳喳說個沒完,吵得人有些頭疼。
正當想着該如何脫身的時候突然瞧見孟窈的身影一晃,好似是出了祈綠院便往後頭去了。
蘇雲幸心中一動,扭頭同如詩低聲吩咐了幾句,如詩似乎有些意外,可到底還是點了頭,轉身便攔在了那幾個世家公子的跟前,“幾位公子,實在不好意思,我家小姐逛園子逛的有些累了,想去休息會。”
那幾個世家公子聽了這話還有想要追上去讨好的心思,如詩只得來回将人攔下,這樣一來一回,已經瞧不見蘇雲幸的身影了,那些公子才只得作了罷。
蘇雲幸擺脫了這幾個公子便一路跟在孟窈身後到了園子後頭。
園子後頭養了幾叢低矮的灌木,枝葉郁郁蔥蔥的長着,攀在假山邊上,初見時只覺得景致動人,如今再看倒覺得——這兒真是個藏人的好去處。
蘇雲幸原以為孟窈是要回她自個院子裏歇着的,她一個寡婦,确實不應抛頭露面的,可不曾想她走到這園子後頭就停了腳步,接着又繞進了假山裏頭。
蘇雲幸心裏奇怪,也放輕腳步跟了上去。
沒走個幾步就見孟窈停了腳步,一道人影從另一邊緩緩走了出來,蘇雲幸不禁瞪圓了眼睛,趕緊躲在了一叢灌木後邊,深吸了好幾口氣方才敢透過細碎的枝葉往那邊瞧去。
蘇雲幸沒法瞧清楚那個男子樣貌——孟窈的身子恰好将他遮住,又因着距離他們有些遠以及他們刻意壓低聲音說話的緣故而聽不清他們交談的內容。
沒法子,她只得躲在那兒仔細瞧着,孟窈同那人并未有任何逾矩的舉動,只是在說完了話兒之後,那男子從懷裏取下一塊青色的物件遞給了孟窈。
孟窈接過又好生收了起來。
蘇雲幸思索片刻之後方才反應過來那到底是個什麽東西,雖說沒有看得分明,可那依那大小色澤來看,應當就是一塊上乘的玉佩。
男子贈送女子玉佩,這恐怕是個定情的物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