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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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窈微微一愣,“蘇小姐怎麽在這?”

本來躲在陰暗的角落,蘇雲幸索性沒有僞裝的将滿腹委屈發洩了出來,可誰料眼淚剛落了一半,孟窈就回來了。

蘇雲幸心頭覺得尴尬,可還是盡可能平靜的擦去了眼角那幾滴還未來及的落下的眼淚,而後站起身來道:“我是來找你的。”

孟窈沒多問,只伸手推開了院門,“那便進來說吧。”

***

進了宜寧院,孟窈先是給蘇雲幸倒了杯溫水,又問她,“可用過膳了?”

蘇雲幸剛要點頭,肚子卻先咕嚕咕嚕的叫出了聲,孟窈便沒再問,而是吩咐素芸讓廚房弄幾個小菜過來。

幾口溫水入了腹,蘇雲幸感覺周身都舒暢了許多,她長長舒了口氣,終于是開口道:“其實我來這一趟,本來是想去找元昭的。”

孟窈并不意外,只是勸了一句,“他現在大約不會想見你。”

晏晏的事倒也罷了,他們之間還隔着林氏這一條人命,就算是顧元昭能做到為了他們的謀算而強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來,孟窈也不想看到這種景象。

這樣的話,顧元昭心裏實在是太苦了。

蘇雲幸低下頭,眼裏又蒙上了一層水霧,半晌,她擡起頭來,忽的說了一句,“有酒嗎?”

孟窈遲疑片刻,扭頭看向剛将幾道小菜端上桌的素芸,“去拿些酒來。”

素芸應下,不消多久就端着幾只白玉瓶裝的酒放在二人跟前,取下塞子正欲給二人斟酒,蘇雲幸卻直接将那白玉瓶搶了過來,又擺擺手道:“我自己來,你下去吧。”

素芸猶豫着看向孟窈,見到他微微點了頭方才安心的退了下去。

蘇雲幸先是給自己滿滿當當的倒了一杯,然後又給孟窈倒了酒,勉強擠出笑意道:“這第一杯,我先敬夫人!”

話音落下,便将那白玉瓷杯高高舉起,然後一飲而盡。

而後将目光放在了孟窈身上,孟窈無奈一笑,也依着蘇雲幸的意思将這杯酒喝了下去。

孟窈身子骨不好,其實是不宜飲酒的,可他身上帶着的那毒時常發作,發作之時便是錐心刺骨的折磨,到了實在無法承受的時候便會飲上幾口酒。

也就能稍稍緩和痛楚。

這也是宜寧院裏頭時常備着酒的緣由。

蘇雲幸沒有多想,大約是心裏實在難受得緊,她很快給自己倒了第二杯,喝下,然後是第三杯,第四杯,雖說只是淡酒,可四杯入了腹,蘇雲幸臉上就已經染上了紅暈,話也變得多了起來。

“我知道他不想見我,誰會想見到殺母仇人的阿姐啊,可我來,就是想和他道個歉。”

“還想問問他,他說那個婢子是他的心上人,是不是真的?”

說到這兒,蘇雲幸停頓了許久,最終在孟窈疑惑的目光中放聲大哭,“我就是不明白,明明前些日子大家都還好好的,我們要能一塊兒談論詩畫,怎麽才幾日功夫就變成了這樣?”

孟窈嘆了口氣,安撫道:“這些事兒都會過去的,以後會越來越好的。”

可蘇雲幸卻堅定的搖頭,“不會的,不會好起來了。”

“不管過去多久的時間,他都會記得,是我弟弟,親手要了他阿娘的命。”

孟窈沉默了,他沒有辦法可以反駁這話。

他并非是局中人,自然能冷靜的說蘇雲承做的事同蘇雲幸沒有關系,便是再怎麽仇恨也不應當牽連到無辜的人。

可顧元昭身在其中,他親眼看見蘇雲承是如何張狂的将那把劍穿透了他母親的身子,那樣的景象,他應當是一輩子不會忘記。

要讓他冷靜的将蘇雲承和蘇雲幸兩個人全然區分,也不可能。

好在大約是酒水的作用,蘇雲幸很快忘卻了方才糾結的事兒,又喝了幾杯酒,到這會兒,她已是不省人事。

孟窈起身喚了了素芸進來,“去備一輛馬車。”

素芸有些意外,“這麽晚了,您還要出去嗎?”

孟窈轉頭看了一眼趴在桌子上的蘇雲幸,素芸腦子轉得很快,一下子就明白了孟窈的意思,趕忙應了下來。

馬車直接停在了院門口,素芸進屋禀告了一句,剛要去攙扶蘇雲幸,孟窈卻先她一步在素芸驚訝的目光中直接将蘇雲幸抱了起來,然後一腳踏出了屋門。

外頭的涼風吹的蘇雲幸下意識往孟窈的懷裏鑽,胸口細微的癢意讓孟窈下意識頓住,然後聽見她含糊不清喊着孟窈的名字。

孟窈應道:“我在。”

蘇雲幸“嗯”了一聲,頓了好一會又道:“假如元昭真的喜歡那個姑娘,你替我告訴他,那我就放棄他啦……”

孟窈心裏有一陣奇異的感覺蔓延開來,可他沒多說什麽,只是點頭說了個“好”字,然後就将蘇雲幸送上了馬車。

***

祈綠院這邊也是折騰了一夜。

天邊微亮時,溫大夫又給晏晏檢查了一遍,這才算是點了頭,“應當是能熬過去了。”

顧元昭緊皺的眉頭并未松開,“溫叔,你知道的,我要的從來都是肯定的答複。”

“應當”這兩個字在他跟前有着太多的不确定性了。

若是晏晏出了事,他沒法承受得了這個後果。

一顆數年方能養成的解藥,于他而言太過珍貴,他輸不起。

溫大夫下意識往裏頭望了一眼,然後輕輕搖了頭,“這事無法保證。”

顧元昭心裏發沉,又聽溫大夫接着道:“您若是實在擔心,不如索性将這藥引盡快用了。”

“你的意思是現在就準備取血?”顧元昭有些意外。

溫大夫點了頭,“本來是應當再等一個月,可如今情況特別,前些日子您讓我換了晏晏的方子,換的方子比起之前的見效快些,她喝了快有一月了,我方才瞧她脈象,是差了些火候,可那藥引倒也能用。”

“就是效果差些,屬下在給夫人服用的藥方中多添兩味補身子的藥,想來應當可以彌補。”

顧元昭沉默了片刻,沒頭沒尾的問了一句,“那她還有活路嗎?”

溫大夫沒回過神來,以為他問的是孟窈,連忙道:“夫人自然會活得好好的。”

“我是說晏晏。”顧元昭看着床榻上那道消瘦的身影,心頭沒由來的湧上一股酸澀之感,“取血之後,她還能活嗎?”

溫大夫聞言,驚訝的擡起頭來,他很意外顧元昭居然會在意晏晏的死活。

上次晏晏感了風寒,他同顧元昭說藥繼續服用,晏晏很有可能會因此癡傻,可顧元昭卻沒有半分遲疑,分明只是将她當作一味藥。

從未當她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溫大夫以為顧元昭也不會在意取血之後她的死活,卻不想他忽然開口這樣問。

“活不了。”溫大夫最後還是給了答複,“晏晏身子裏養的是毒藥,而且養了七年,倘若不取血,她還能好生活個幾年,但若是取,身子裏頭那幾樣毒的平衡乍然被打破。”

“便是神仙,也救不回來了。”

話音落下,床榻上的人好似微微動了動,唇邊發出一聲極細的聲響,溫大夫還未回過神來,顧元昭已是大步走了進去。

溫大夫很識趣的沒有在這個時候跟着走進去,反而還貼心的幫忙帶上了門。

屋裏,藥草同血的氣味混雜在一塊,濃得散不開。

顧元昭在床榻邊的椅子上坐着,看着晏晏緩緩睜了眼,還未看清眼前人之前,那雙眸子裏盛滿了恐懼,可當看清了坐在邊上的顧元昭,那些恐懼在頃刻之間消散而去,不見蹤影。

顧元昭将這變化看進眼裏,心裏口好似壓了一塊沉甸甸的巨石,有些喘不過氣來。

他很少有這種感覺。

孟窈總說他冷心冷性,顧元清做這些事情的時候,心裏總是懷着愧疚的,可他不會,他總是能做到不帶分毫情緒的去做那些事。

只是這會兒的他,心頭竟也有了負罪感。

晏晏看不出來顧元昭這複雜的情緒轉變,只是忍這周身傳來的疼痛,努力的向他擠出一個讓他安心的笑,“蘇統領讓我污蔑您,我沒有那樣做。”

顧元昭微微偏了頭,恰好避開了晏晏那雙亮晶晶的眸子,“蘇雲承的性子偏激,你應當順着他的心意來,這樣,也就不用受這些傷了。”

“可是……”晏晏大約是沒有想到他會這樣說,猶豫了許久才接着道:“這樣會毀了您的聲譽,我不想傷害您。”

顧元昭心口悶得厲害,終于是支撐不住,他有些慌亂的站起身來,開口道:“日後,你要記着,我也不想看到你受傷害,什麽都沒有你好好活着重要。”

叮囑的話說完,他正想出外頭去透透氣,卻聽見床榻上的晏晏好似鼓足了勇氣,忽然擡起頭來問他,“您……是不是喜歡我?”

顧元昭有些僵硬的回頭看向她,恰好瞧見她蒼白的臉蛋上面染上了一抹不自然的紅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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