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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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是因為被喂多了毒,在暗室之中的時候,晏晏絕大多數時間都是昏昏沉沉,極少有清醒的時候,這些話她也聽得不真切,更記不清那些人的模樣。

只記得他們的語氣中的那種輕視,好似從來未曾将她當作一個活生生的人來看。

只覺得她是一個容器,裝解藥的容器,或者煉爐,煉制解藥的爐子。

總之,不會是一個人。

在那幾年間,她沒有遇到過任何一個将她當作人來看待的人。

後來見到顧元昭。

那是救她出那暗無天日的地方的人,也是第一個告訴她她是一個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

可如今,她想着顧元昭口中說的“取血”,不禁有些恍惚,她茫然道:“世子他……也要取我的血嗎?”

“那他……又是要救誰?”

晏晏一夜未曾好眠,只是到了清晨,才昏昏沉沉的眯了一會兒,夢裏再度見到的那張模糊的臉好似變得清晰許多,晏晏看着那人的眉眼,總覺得像極了顧元昭。

***

翌日。

那兩碗所謂的補藥是顧元昭親自送過來的,他坐在床沿邊上,細心的将勺子裏頭的湯藥吹涼,然後遞到了晏晏唇邊。

晏晏微微偏了頭,頭一回好似耍脾氣一般不肯張嘴。

顧元昭微微皺了皺眉頭,“晏晏,聽話,喝了藥,身子才能好起來。”

他就好像是在哄着一個小孩子一般哄着晏晏,即便是皺起眉頭,語氣裏頭也聽不出分毫不耐煩來。

晏晏心裏頭湧起一陣難以言喻的委屈,她小聲問:“世子,我是不是要死了……”

聲音很輕很細,可卻撞得顧元昭的心頭一疼,他輕輕吸了口氣,勉強擠出個笑容來,“怎麽會,喝了藥,身子就會好起來啊。”

晏晏擡起頭看向他,眼眶紅得厲害,“可我總覺得,我很快就要死了。”

顧元昭微微低頭,正好瞧見那一雙蓄滿淚水的眸子,他頓在那兒,到了嘴邊上的話,忽的就說不出口來了。

他看着這雙眼睛,頭一回有了負罪感。

晏晏沒有等他回答,又将目光放在了那碗湯藥上面,眼裏不自覺的生出了恐懼。

“今日。”她顫聲道:“我能不能不喝藥啊。”

顧元昭能很是分明的聽出來她聲音裏頭的恐懼,可他依舊再度吹涼了湯匙裏頭的湯藥,然後遞到了晏晏跟前,同她道:“不喝藥怎麽能好起來,你身子這樣弱,更應當乖乖聽話,好好喝藥才是。”

晏晏知道她最後還是逃脫不了,方才懷着希冀說出那樣的話來,大約是真的不甘心,還會想再嘗試嘗試吧。

畢竟這些年來,她始終堅定相信着,顧元昭是那個救她出泥潭的人。

憑着幾句話,即便是顧元昭親口說出來的話,就推翻所有,她到底還是會有些遲疑。

晏晏最後還是一口一口的将那碗湯藥喝完了,只是湯藥裏頭散發出來的腥味幾次激得她想吐,好在都忍了下來。

喝完了之後顧元昭又細心的端來了水讓晏晏漱了口,将唇齒間的苦腥味驅散。

清涼的感覺也讓晏晏回了神,她思索了片刻後道:“世子,我能見見月知嗎?”

“月知?”顧元昭覺得這個名字好似有些熟悉。

“是府裏和我一塊兒做事的婢女,我們關系很好。”晏晏認真的解釋着:“上回我出事的時候她正好在身邊,瞧見我突然不見了人影,她肯定急壞了,若是我能見見她,也算是跟她報個平安。”

“派個人過去知會一聲就是了,你身子不好,不必因此勞累。”顧元昭是下意識的拒絕。

如今已是快到關鍵的時候了,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晏晏卻搖搖頭,少見的沒有聽顧元昭的話,而是為了自己繼續争取,“我也很想見見她。”

這次若是沒機會見到她,那之後也就不會再有機會了吧。

顧元昭到底是沒有再說出拒絕的話來了,他沒法再拒絕,只能點了頭,應了個“好”字。

只是見個奴婢而已,他在心裏安慰着自己,又出不了什麽大事。

可他忘記了,從前,他從來不會這樣退讓。

等他轉身出了門,再碰上守在那兒的周應,便讓他去一趟遣香小院,将那個喚作月知的婢子叫到這兒來陪晏晏說說話。

周應應了下來之後又轉頭将這事兒交代給了阿七。

阿七聽了月知的名字,眼睛瞪得渾圓,心裏忍不住的嘟囔:這婢女還真有些本事,竟是讓世子親自開了口。

***

月知一聽這消息就趕緊放下了手頭的事,跟着阿七往祈綠院的方向去。

半道上,阿七沒忍住問了一句,說月知姑娘到底是用的什麽法子,竟是讓世子親口說要讓你過去?

月知心裏明白這哪裏是自己的本事,定是晏晏在世子跟前開了口,世子疼惜她,自然也就應了下來。

可瞧着阿七滿臉好奇的模樣,月知起了玩心,偏偏不告訴他緣由,“這可不能同你說,要是我說了,世子該怪罪下來了。”

阿七聽得愣了神,心裏頭一陣委屈,怎麽得也想不明白怎麽突然之間月知就成了世子身邊更為親近的人了。

可到底是沒再問了,他在顧元昭身邊做事,也明白許多事兒确實不能往外頭說。

到了祈綠院,月知滿心歡喜的進了屋,原本想着可算是能見到人了,可卻一進屋見到的晏晏卻是臉色蒼白,渾身都帶着傷的。

晏晏看見她進來,蒼白的臉上才算是多了些笑容,月知卻沒法子笑出來,她快步走到晏晏身邊,“你這是怎麽了,那天到底是怎麽回事,是誰對你動的手?”

她雖然是那天唯一的一個陪在晏晏身邊的人,可知道的東西卻是少之又少。

若不是阿七,恐怕連晏晏是否還活着都無從知曉。

晏晏聽了這些問題卻緩緩搖了頭,“不重要了,這些都不重要了。”

“怎麽會不重要呢?”月知下意識說完這話才發覺她的神色不對,連忙道:“你怎麽了?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晏晏聽到她那樣輕聲細語的關心自己,心頭那陣一直壓抑着的委屈突然就如同決堤的洪水,再也沒法控制住,她撲倒月知的懷裏,嗚咽着道:“月知,我要死了,我以後再也沒法見到你了。”

月知頓時大驚,也顧不上旁的,連忙問:“這話是誰告訴你的?是世子說的嗎?還是其他人?”

晏晏還沒回答,月知卻已經是有了猜測,“這話定然不是世子說的,應當是哪個婢子嫉妒你能得世子歡心,跑到你跟前來搬弄是非!”

“你應當将這事兒告訴世子,或者告訴我,我來幫你同世子說也成,世子待你那樣好,必然是不會容許旁人欺負……”

月知的話還未說完,就聽見晏晏輕聲道:“不是旁人,是世子說的。”

月知當場愣在了那兒,好半天沒回過神來,“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她着實是有些想不明白了。

世子待晏晏一直是很好的,這幾年一直如此,怎麽會突然說出這種話來。

晏晏身上的傷勢瞧着雖說吓人,可都只是一些皮外傷而已,怎麽可能會要了晏晏的性命,這不是開玩笑嗎?

晏晏緩和了一下情緒,緩緩開口道:“月知姐姐,你還記得我是怎麽進的侯府嗎?”

“當然記得。”月知點了頭,“你是世子從一些毫無人性的人手裏救回來的,剛來到侯府的時候整個人瘦得好似一陣風就能吹走了似的,身子弱得不行,還忘記了前塵舊事。”

“不管問你什麽,你都說記不得了,那時候我還當你是裝的呢,後來同你熟悉了,才知道你是真忘得幹淨。”

晏晏說是,又問:“那月知姐姐知道當初那些人将我困在暗室是要做什麽嗎?”

這倒是将月知問住了,她思索了片刻道:“好似說是給你喂了毒,到底是為了什麽就不清楚了。”

她确實不知道具體緣由,顧元昭手底下知道這事兒的人也就那麽幾個,都是管得住嘴的,不會随便往外頭說,月知一開始同晏晏關系不好,自然不會跑到人跟前去問,後來關系好了,也知道這事是晏晏心頭的一根尖刺,也就始終沒有問過。

“其實一開始暗室裏頭關着的并非是我一個人,還有很多年紀同我一般的姑娘。”晏晏一邊回憶着,一邊将那些原本想着埋葬的過往挖了出來,“可後來,就只剩下了我一個,他們似乎對我很滿意,隔三岔五就會有人過來就好像是查看貨物一樣上下打量着我。”

月知聽着,不由自主的握緊了晏晏冰涼的手,好似這樣便能夠給她一些力量。

晏晏感受到掌心傳來的溫度,卻沒有停下,只是繼續道:“他們彼此交談的時候并不會刻意的避開我,所以很多時候我也能聽到他們在說些什麽,他們總提及一個詞‘取血’,他們說,我服用了這毒,心尖上剜出來的鮮血,就能作為解毒的藥引。”

“他們要救一個人,要救一個比我重要千百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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