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027

得到了顧元昭的回應,溫大夫的動作很快。

他拎着一個木質的箱子走了進來,在床榻邊上打開,一眼掃過去,裏面大大小小的刀具,一應俱全。

晏晏依舊躺在那兒,她才十五歲,面對如同死亡一般的刑罰,眼裏竟是看不出分毫恐懼來,有的只有平靜。

溫大夫看向顧元昭,輕聲道: “您還是應當先出去……”

顧元昭點了頭,目光又再度放在晏晏身上, “晏晏,很快了,等熬過這一遭,也就無需再承受這些折磨了。”

晏晏說“好”,可嘴唇邊上那抹笑容卻生硬得很。

顧元昭到底是推門走了出去,聽見那生冷的關門聲響,晏晏的心頭說不上來是什麽滋味。

她頭一回明白,原來有些命運竟然真是抵抗不的。

她也許從生下來開始,就注定了為另一個人活着,她只是那個人的一味藥而已。

沒人真正在乎她。

她想起顧元昭,想起第一回見到他的模樣,那日的他即便是行走在黑暗中,身上都好似帶着光亮,她昏昏沉沉的醒來,見有人在解她身上的鎖鏈,便問: “你是誰啊”

顧元昭将她身上沉重的鎖鏈都解了下來,然後擡頭同她說: “我叫顧元昭,是雲陽侯府的世子,也是來救你的人。”

她輕輕點了頭,見他真的将自己帶出了那暗無天日的地方,見到了外面有些刺眼,卻又讓她鮮活起來的光亮。

後來,她便真心将他當作了恩人。

也以為自己真的已經擺脫了那如同夢魇一般的過去。

誰料,還是一樣的。

他那麽多次拼盡全力的護着自己,那麽多次便是不要了他自己的性命,都要護着自己,不是對她有什麽所謂的感情。

只是将她當作一味來之不易的藥材。

晏晏躺在那兒,從來沒有任何一刻有着如同此刻的清醒。

她不知道為什麽顧元昭還要讓她繼續活在這世上,可卻不想再順應他的心意了。

他那樣自私,憑什麽能得到所想的所有一切

從前,她活着,死了,用來做什麽,都是受旁人驅使,這些人或是明着或是暗中,将她當作了死物,可這一回,她不想這樣了。

她力氣微小,沒有辦法可以做到更多,但她好歹可以抗拒一回。

譬如他說她能好好活着,那她便死在這一刻。

再沒有以後。

四肢沉重得擡不起來,那把鋒利的刀子也在這一刻抵上她了胸口的,溫大夫捏緊了那把刀子,輕嘆道: “晏晏,會沒事的。”

晏晏其實還能說話,可她心裏厭惡極了這些人的做派,明明是在不留餘地的迫害她,可卻總做出一副迫不得已的樣子來。

顯得他們還留有幾分良善。

實際上,心早就黑透了。

沒得到晏晏的回應,溫大夫也沒有糾結,他将手裏那把刀子一寸寸的往下壓。

冰冷的刀具從晏晏的血肉中劃過,鮮血順着刀鋒處滑落,晏晏好似看不見別的東西了,在她眼前,入目所能及之處,盡是一片鮮紅。

半刻之後,她開始覺察到疼痛了,那是一種很是奇異的疼痛感,不是從那刀子劃開的傷口處蔓延,而是從心髒的位置彌散開來,在她的身體各處橫沖直撞,直至蔓延到四肢百骸。

她覺得她渾身上下,好似無一處完好。

溫大夫額頭冷汗密布,他看見晏晏蒼白到不見一絲血色的臉,顫聲道: “晏晏,溫伯伯知道很疼,實在受不了可以不用忍着,可以叫出來。”

“那樣會舒服些的。”

晏晏卻還是緊緊的咬着嘴唇,沒有發出一絲一毫的聲音來,到了最後,她甚至能察覺到嘴邊溢出的那股鹹腥味。

不知過了多久,晏晏感覺到自己的血都好像要流盡了,溫大夫才算是舒了口氣,然後便是端着那白玉碗走了出去。

白玉碗中間那一滴血,紅的有些刺眼。

晏晏聽見那扇門關上的聲響,她努力的睜開眼睛來,盯着放在床榻邊上的那些刀具。

每一把刀子都是極致的鋒利,她知道,只要輕輕一用力,便能夠劃破她早已殘破的身體。

她努力的往那個方向靠近着。

在最後的關頭,她懷着不甘心,讓那把刀子貫穿了自己的身體。

不疼,比起破開心口的疼,幾乎可以忽略。

只是在她閉上眼睛的前一刻,她恍惚中看見了顧元昭,好似看着他步步走過來,同她說“晏晏,你會好好活下去的”。

她輕輕笑了笑,唇邊的鮮血止不住的流淌下來,将目之所及的一切染成鮮紅。

她沒力氣說話了,不然的話,她真的很想告訴他,這一回,她沒讓他如意。

她這一輩子,至少有那麽一次的生死,是由自己來決定的。

***

顧元昭哪裏都沒有去,真的就在門口等了一個多時辰,見溫大夫終于是推門走了出來,他連忙走上前去, “溫叔,裏頭如何了”

溫大夫将那白玉碗遞了過去, “算是取出來了,只是這血不能久放,還是盡快摻着藥一同服用吧。”

顧元昭點了頭, “那晏晏這邊就有勞您看護了。”

這東西與旁的不同,一滴血看似尋常,但卻是費了好幾年的時間方才得來,若是這回出了意外,孟窈便也無法再等下去了。

所以他得親自去。

溫大夫點了頭, “這邊你放心吧,不會出事的。”

顧元昭的目光不自覺的往裏邊瞧了一眼,心底隐約有些不安,可是也只是有些不安而已。

宜寧院。

孟窈半個時辰前就吩咐素芸将用那方子将藥熬出來了。

如今差的就是一味藥引了。

雖說只是等了半個時辰,可這事情畢竟非同一般——關系到了孟窈能不能活,所以他的心也是一直提着,越是等着,就越是止不住的感覺到焦灼。

總擔心會不會出現意外。

就在他實在是坐不住,想着實在不行還是再去一趟祈綠院,瞧瞧那邊到底是什麽景象的時候,底下的人來報了一句,說是世子到了。

孟窈的心便也定了。

白玉瓷碗裏頭的一滴血混入到濃墨般的藥汁裏頭,血腥的氣味很快被淹沒,孟窈熟練的用銀針驗了毒,沒急着喝,卻在這當口問了一句, “你真對晏晏動了心”

前頭說那些話,其實多是調侃,即便是他保住了晏晏的性命,也能有許多旁的可能。

孟窈不信那些。

這會兒正好得了機會,就想多問一句,他這心裏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歡那個小姑娘。

顧元昭微微偏過頭去,正欲開口說些什麽,卻見周應闖進了屋, “出事了!”

“晏晏姑娘出事了!”

孟窈還沒回過神來,就發現身邊已經是不見了人影。

他輕聲嘆了口氣,看來方才那個問題已經不需要顧元昭來回答了,他已是有了答案。

顧元昭出了宜寧院,腳步快得甚至有些踉跄,周應在他邊上跟他說明了情況。

其實也就在他前腳剛出了祈綠院那會兒。

溫大夫也剛轉了身往回走,就突然聽到裏頭傳來“砰”的一聲,好像是什麽東西摔在了地上。

溫大夫被吓了一跳,大約也是有些擔心,于是便加快了步子往裏頭走去,想着應當是什麽東西沒放穩掉下來了。

可那扇門一推開,溫大夫臉色就變了,他瞧見晏晏倒在了床邊上,手裏頭握着的那把刀子直直的對着她那胸口的位置紮了進去,人大約是沒了氣息。

顧元昭聽得臉色發冷,可卻始終一句話沒說。

等到了祈綠院,顧元昭帶着周應一把将門打開,整個屋子裏頭竟就剩下溫大夫一人,他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床榻上是一片鮮紅的血跡。

而晏晏,已是不知所蹤。

***

三日後。

孟窈的身子恢複得很快。

之前他也并非沒有短缺了補身子的東西,只是那些東西即便是用得再怎麽多都是不見效果的。

而解了身子沉積的毒之後,再用補藥方能起到效用。

不過幾日功夫,他蒼白的臉上有了血色,連說話的聲音,都多了幾分中氣。

顧元昭這些日子卻并不好過。

自從那日發現晏晏不見了之後,他就仿佛是變了一個人,沒先去顧着孟窈,卻先派人去尋晏晏的蹤跡。

将整個侯府搜了個幹淨,卻是什麽都未能找到。

也未能找到痕跡。

孟窈也曾勸他, “便是再尋下去,找回來的也不過是一具涼透的屍身而已,溫叔都說了,那日他可是親眼瞧見一把刀子從晏晏身上穿過去,還去探了鼻息,确實是沒了氣息。”

顧元昭沒回他,只是将在案上擱了許久的一杯涼茶猛的灌進了腹中,一陣徹骨的涼意讓他心上一顫,又聽孟窈道: “原先我問你是否對那小丫頭動了心思,我是不确定的,可那日周應過來,一說是她出了事,你甚至沒多問一句到底是出什麽事,人就已經是走了出去。”

“那會兒我就想着,真是麻煩了,你這不就是喜歡上了那個小丫頭嗎”

若是他的心一直是冷着的,取了血之後的晏晏不過就是一具沒有任何價值的軀殼罷了。

其實活着,都是個麻煩。

又怎麽會那樣失魂落魄的跑出去

顧元昭依舊沉默着,卻緩緩轉身走了出去。

感情的事,其實最是千絲萬縷,多是理不清的時候。

這三日以來,他曾不止一次的想過,他到底是從哪一日開始,對那個小丫頭有了心動的感覺。

他原以為是從蘇府将她救出來那次,畢竟那日他瞧見滿身是血的晏晏,內心是幾乎要壓制不住的憤怒,還有心疼。

那日的他好似想得更多的并非是她出了事,孟窈該怎麽辦,而是那些鞭痕那麽重,她該有多疼啊。

可他又想到了蘇雲承來侯府的那次,他想起被蘇雲承羞辱的時候,那個在他邊上一下又一下的對着蘇雲承磕頭,直到滿臉血污也不肯停下的身影。

那時候的他,沒有心動嗎

有。

那一日,他看見那道瘦小的身影不顧一切的擋在他身前,即便是面對蘇雲承的鞭子,也是咬着牙不肯讓步分毫。

乃至于後面,她不得已站在了旁邊,卻也是不斷的對着蘇雲承磕頭,當時的顧元昭看着那樣的景象,心裏頭也是有些異樣的。

他漫無目的的走着,從侯府的長廊走過,入了夜,底下一排燈籠正亮着,顧元昭恰好看見,便又想起了那日燈節。

想起她将那盞花燈遞給他的臉上揚起的笑,想起她低頭寫下心願時鬓邊的發梢拂過耳垂,想起她聽到他說她是婢女的時候眼底的失望……

他深深吸了口氣,這才發覺,有些事情,深究下去,竟是永遠也找不出一個盡頭來。

等他停下腳步,擡了頭,不覺愣了神。

他這是到了遣香小院,是從前晏晏的居所。

這三日以來,他一直顧着讓底下人去找尋晏晏的所在,倒是沒有想着來這兒看一看,今日不自覺來了,顧元昭也沒猶豫,一腳踏進了院子。

這兒原本還有幾個婢女一同住着,是為了不讓晏晏顯得那麽特殊。

可自從她出了事,陳叔見顧元昭一直派人找尋她的蹤跡,便也明白這事有些不同尋常,便尋了個由頭,将原本還住在這兒的幾個婢女都安置去了別處。

整個遣香小院便已是空了下來。

顧元昭一路走了進去,等到了屋門口,腳步一頓,又是過了一會兒才踏進了屋。

周應沒跟進去,就只是在門口守着。

屋裏頭分了兩邊的床榻,一邊是那個月知的,另一邊便是晏晏。

顧元昭一眼便能分辨得出來,晏晏喝了許多年的湯藥,不管是身上還是平日裏用的東西上,都少不得會染上藥味。

靠着窗戶那張散着藥味的床,便是晏晏的了。

他朝着那邊走了過去,坐在了床榻邊上,湯藥的氣味彌散開來。

他突然就覺得有些後悔,那一日晏晏同他說,每日要喝的那藥實在是太苦了,能不能佐以蜜餞喝下,至少能散一散嘴裏頭的苦味。

他拒絕得理所當然,只對她說良藥苦口。

可若是那一日,他能應下,在她喝下了摻了毒的湯藥之後,能給她吃些甜的,那她在自己身邊的三年,是不是也就不全然只有苦了

他用手撐着床榻站起來,無意間瞧見那枕木底下好似壓着一張字條,他伸手那張字條取出,而後展開,卻見上面寫着, “希望神明庇佑,世子永遠身體康健。”

再往下,是一行更小的字,寫在最底下,顧元昭靠近了些方才看清,那裏寫着, “若是可以,希望我還能永遠陪在世子身邊。”

假如神明只能實現一個願望,那麽就忽略後面那個心願吧,我只希望世子永遠康健。

顧元昭忽然有些喘不過氣來,他記得,這是那日乞巧節晏晏寫下的字條。

他同她說向神明許下心願,只要心裏想着,那麽神明便能夠知曉,她當了真,便将那字條收起,虔誠的向上天祈禱。

原來那日她許下的願望,都和他有關系。

那他呢,那日他心裏想着的是希望計劃順利,不出岔子。

甚至沒有順便提一句,希望她在這個計劃之後,還能活下來。

***

死了一個婢女,出了雲陽侯府便是無人知曉,也無人在意的。

蘇雲承不知道這事,蘇雲幸更是不知。

她這會兒滿心想着的只是如何逃出去。

一開始的時候,她心裏想着的确實是一直同蘇雲承耗着,大不了就幾天不吃東西,他總不會真就讓自己死在院子裏頭。

後面發現不行。

不過就一天功夫,她就已經是受不了。

後來思索一番,便想出了逃走的法子。

如詩聽了之後有些被吓唬到了,連連勸了她好幾句。

只可惜蘇雲幸鐵了心要走,如詩再怎麽勸也改變不了她的心思。

後來她趁着底下人過來送午膳的時候将人打暈了過去,換上那個婢子的衣衫,趁着外頭的人不注意,還真就混了出去。

只是到了外頭,蘇雲幸的心反而開始有些慌了。

從前并非是沒有出過外面,只是那時候都只是出外頭閑逛罷了,都會有回去的時候,可是這回卻不相同。

這次,她大約是不會再回去了。

方才跑的時候,整個心都是提起來的,只顧着擔心會不會被人發覺,如今走到了外頭去,才發現自個好似什麽都沒有考慮周全。

沒有想過接下來要去什麽地方,也不知道應當怎麽去,更重要的是甚至身上連銀子都沒有帶。

她在外頭繞了一圈,最後想起來了顧元昭他們,便直接往雲陽侯府去了。

侯府門口的人瞧見蘇雲幸如此打扮,一時之間都未能認出來,差點伸手将她攔下。

還好蘇雲幸一擡頭,那兩人瞧見她的面容,馬上就讓開一條道來, “蘇小姐裏邊請。”

蘇雲幸輕輕哼了一聲,一腳跨進了侯府,沒同他們計較。

外頭的兩人見蘇雲幸走了進去才敢開口,一個有些奇怪道: “這蘇府難道是落魄了蘇小姐怎麽穿着一身婢女的衣服”

另一個嘆了口氣, “恐怕只是人家一時興起罷了,若是蘇府真的出什麽事兒了,這上京怕是早就傳開了,哪裏能捂得住啊”

“倒也是。”前頭那人點了頭,便也就沒再議論。

蘇雲幸一路進了侯府,卻在那岔路口上停了腳步。

一邊是碎石小道,去是的祈綠院的房間,見的是顧元昭,另一邊是沒幾步就進了長廊,去是的宜寧院,見的自然就是孟窈。

蘇雲幸的腳伸了伸,最終還是踏進了長廊裏頭,一路往宜寧院的方向去了。

地根草治是的孟窈的心疾,蘇雲幸想着,自個對他來說,應當還算是有些恩情在的。

到了宜寧院,孟窈見到她這樣的一番裝扮其實并不覺得奇怪,反而是心知肚明。

蘇雲幸要入宮的事兒他知道,蘇雲承将她關起來的事兒也能猜出來,如今這番打扮,大約就是費了些心思,從蘇府逃出來了。

可卻還是問了一句, “怎麽穿成這樣”

一聽到他問起這事,蘇雲幸那憋了一肚子的苦水就都倒了出來,從聖人要讓她入宮講到蘇雲承将自己關在了院子裏,再講到自己逃了出來。

說到後面已經是哭得梨花帶雨, “活了十多年了,我真是頭一回想到離家出走這事,就只顧着考慮怎麽才能神不知鬼不覺的跑出來,哪裏考慮到出去之後的事兒。”

孟窈安慰似的給她遞了帕子,又聽她接着道: “不說旁的,我連接下來要去哪兒都不知道。”

“你從前沒經歷過這些,不了解也是正常。”孟窈不知該說什麽,只能這樣安慰她。

蘇雲幸用那帕子擦了眼淚,想到自己的現狀,下意識的拉了他的手道: “我如今也沒旁的地方可以去了,你能不能就讓我在這兒躲一躲”

孟窈感覺到手背上的溫熱,心裏微微一動,本來要說出口的拒絕也變成了一個“好”字。

“真的嗎”蘇雲幸聽他應下心裏自然高興,雖說因為方才哭了一遭,眼睛還有些微微發紅,可笑起來還是很好看,讓孟窈又不自覺的點了頭, “真的。”

蘇雲幸這下徹底的放下心來了, “我就知道憑着咱們三個的關系,你肯定還是會收留我的。”

孟窈聽她這樣說下意識便想到了顧元昭,再開口語氣裏頭便不自覺的帶了些酸味, “這事兒你同元昭說了嗎”

蘇雲幸一愣,然後搖了頭, “一進侯府便往宜寧院來了,沒去祈綠院……”

聽到這兒,孟窈下意識的揚了揚嘴角,心情也是好了許多。

***

蘇雲承确實沒想過蘇雲幸可能會偷偷溜走。

他這幾日沒去見蘇雲幸,除卻不想與這個姐姐争吵之外,更多的是不知道到底應當如何面對她。

這事兒說到底其實是他做得不夠好。

他一直也是想要護着這個姐姐的,可惜的是權勢沒有到只手遮天的地步,有些事兒總歸還是沒法選。

可也就是在蘇雲幸偷偷溜走的這一日,宮裏頭來人宣旨了。

蘇雲承讓董益去請蘇雲幸出來,結果打開門一瞧,人早就不在裏頭了,只瞧見那送飯的婢女和如詩都被綁在了屏風後邊。

本來蘇雲幸只是将那個送午膳的婢女綁了起來,如詩還在邊上幫忙,可等到蘇雲幸推門要走的時候,如詩卻突然攔了她的去路,突然說了句, “小姐将我也一塊綁起來吧。”

蘇雲幸一愣,如詩便又解釋了一句, “若是待會兒統領回來,瞧見您已經不見了,那個來送午膳的婢子被捆着,而我卻好生在這裏待着……”

這話說得明了,蘇雲幸一聽便也就明白了過來,也沒遲疑,利索的找了根繩子也将如詩綁了起來。

這才有了董益看到的這一番景象。

跟在蘇雲承身邊這樣久的時間,董益見過的大場面屬實不少,也鮮少被吓唬到。

可當推開門瞧見裏頭的蘇雲幸不知所蹤了之後,他還是被吓得渾身冰涼,一路跑着到了蘇雲承跟前,還因為太慌亂的緣故差點沒被門檻絆個跟頭。

見他這番連滾帶爬的模樣,蘇雲承不禁皺了眉頭,這會兒前廳還有宣旨的劉公公在,董益這樣讓他覺得有些上不得臺面,便呵斥了一句, “什麽事這樣慌張”

董益瞧見了邊上站着的劉公公,遲疑了片刻還是靠近了蘇雲承耳邊,說了蘇雲幸不見的事兒。

蘇雲承當即變了臉色,可宣旨的劉公公還在,他也不好直接發火,便只能先同劉公公道了歉, “家姊還在梳妝,李公公能否稍候片刻”

劉公公是宮裏頭的老人,最擅長的便是察言觀色,雖說未曾聽到董益到底是同蘇雲承說了些什麽,可瞧他臉色變化,便也知道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了。

于是也是很給面子的一笑, “宮裏頭這旨意來得突然,蘇小姐未曾準備好也是正常,聽說蘇統領同蘇小姐感情深厚,這入了宮之後想見上一面便是難如登天,不如還是趁着這會兒還能說說話,過去陪陪蘇小姐吧”

這話說得巧妙,明明知道蘇雲承是有別的事需要去處理,但卻不好将自己一人留在這前廳,便替他找個個由頭,也算是給了他一個臺階。

畢竟是聖人跟前的紅人,李公公心裏明白,蘇雲承的這個面子,給得值得。

蘇雲承聽了李公公這話自然明白對方的意思,他正想着要如何脫身,李公公便給了他一個機會,那他自然是要把握住的。

便也順着李公公的話道: “公公說的是。”

然後又吩咐底下人添了新茶,還端了點心過來,讓好生伺候着,然後才離了前廳。

一出前廳,他臉上那努力擠出來的笑便已經是散得幹淨,取而代之的滿臉的怒火, “你方才說那屋子裏頭還有兩個被捆起來的婢子”

董益連忙向前走了一步,應了聲“是”,又道: “一個是今日過去送午膳的,另一個是跟在小姐身邊伺候,名字好似是叫做如詩的。”

“可有審問過”蘇雲承明顯是沒有耐心細究,只想要個結果。

“屬下已經讓底下人盤問了。”董益點了頭, “只是方才急着過來跟您彙報,便還沒來得及知道盤問的結果。”

蘇雲承有些不滿的睨了他一眼,董益被那眼神吓得出了一身冷汗,連忙道: “屬下這就去問。”

說完,便也再不敢耽誤,連忙回去問了。

可惜卻是沒問出什麽來。

那兩個婢子說的話大同小異,都說是蘇雲幸動的手。

問她們可知道人跑到什麽地方去了,又是連連搖頭,也都說不知。

蘇雲承聽得心裏煩悶,董益想到雲陽侯府,便在邊上小心的提了一句, “小姐往日倒是時常往雲陽侯府跑……”

蘇雲承回頭瞧了他一眼,說了句, “備馬。”

董益連忙應下。

這一趟,便是要去雲陽侯府。

人剛到侯府門前,消息就先是傳到了顧元昭的耳朵裏面。,

上次蘇雲承來侯府鬧過,那次甚至要了侯夫人,也就是林氏的性命,侯府的下人自然記得清楚。

陳叔一瞧到騎在高頭大馬上那道熟悉的身影,也就趕忙讓底下人前去通傳,雖然不知道他這回過來又是有什麽意圖,可總歸不會是什麽好事。

世子提前知曉了,也至少還能有個準備。

消息傳到顧元昭的耳中,他也沒猶豫,轉頭就讓周應将孟窈叫過來, “他自己知道是怎麽回事。”

蘇雲幸跑到侯府的事兒瞞不過顧元昭,他知道蘇雲幸入宮的事兒,無需多想,便也就能夠猜出蘇雲幸這幾日為何沒了動靜,今日又為何跑到侯府來。

他沒管這事,是想着孟窈有分寸,可以不用多費心思。

沒想到他竟是将人留了下來。

這下蘇雲承都到門口了,顧元昭不得不自己動手了。

周應到了宜寧院,孟窈和蘇雲幸正在一塊兒,周應過去行了禮,然後道: “世子請夫人過去。”

孟窈心裏頭一陣不安,便多問了一句, “可有說是什麽事”

周應搖搖頭,往蘇雲幸身邊瞧了一眼,卻只是将顧元昭最後說的那句話重複了一遍, “世子說,您心裏應當是明白的。”

孟窈便也有了猜測,又轉頭看向神色也有些慌張的蘇雲幸, “你好好在這兒待着,等我回來就是。”

蘇雲幸只能是點了頭,眼看着孟窈跟着周應一塊兒走了。

等孟窈到了前廳,蘇雲承已經帶着手底下的人闖進來了。

侯府的人都見識過他的脾性,別說是攔,便是一句話也不敢多說。

所以蘇雲承這一路橫沖直撞,愣是什麽障礙也不見,不一會兒就到了前廳。

顧元昭提前得了消息,也就在這兒等着。

孟窈也恰好過來,三人便在這兒碰上了。

蘇雲承沒客氣,劈頭蓋臉就是一句, “趕快将我阿姐交出來。”

顧元昭坐在那兒喝了口茶,沒說話,孟窈只能硬着頭皮道: “蘇小姐今日并未過來,蘇統領怕是尋錯地方了吧”

蘇雲承哼了一聲, “不交出來,那我便派人去搜!”

他不想多說沒用的廢話,李公公還在蘇府等着,雖說人家願意給他這個面子,但他也不能讓人家等太久。

況且如今的雲陽侯府不過就是一個破落戶罷了,他自然是不怕的。

孟窈聽了這話臉色不由得一變, “蘇統領這話是何意,若是沒有聖人的命令,雲陽侯府也不是可以随意搜查的地方吧”

雖說這會兒孟窈的話說得還算是理直氣壯,但其實心裏是沒有底的。

他這些話同那些講道理的人去說,自然是能說得通的,可問題是蘇雲承從來不是什麽講道理的人,大多時候他火氣上來了,都是先動了手再說。

所以這會兒,孟窈大約是攔不下他。

果然,蘇雲承只當作是沒聽到這話,只往身後擺了擺手, “來人,給我搜!”

孟窈心裏一慌,來不及細想便要走上前去阻攔,可也正在這會兒,蘇雲幸一腳便踏進了前廳,開口道: “不用搜了,我來了。”

孟窈難以置信的轉了頭,可顧元昭卻依舊是一臉平靜的模樣,就好似這一切都盡在他的預料之中。

蘇雲承雖說意外蘇雲幸會自己走出來,可也高興,畢竟這樣以來便省了不少事,于是便緩和了語氣, “阿姐,宣旨的李公公已經到了,正在府裏等着呢,你快同我回去吧。”

蘇雲幸臉色并不好看,可還是點了頭。

到了臨出門的那會兒,蘇雲幸先是看了顧元昭一眼,說了句, “很抱歉,給你們添麻煩了。”

然後又轉了頭看向孟窈,話沒說出口,可是眼神卻是沒隐藏。

她很感激他。

至少方才,即便是沒了法子,他也沒想着将她推出去。

蘇雲承找到了蘇雲幸也沒耽誤,直接便帶着人回了蘇府。

他來這兒不是為的鬧事,所以也沒別的動靜。

這會兒前廳倒是安靜下來了,諾大的屋子裏頭,就剩下了孟窈同顧元昭。

一開始兩人都沒說話,後面是孟窈先問了一句, “你讓雲幸過來的”

方才或許還沒緩過神來,可他也是個有腦子的,心一安靜下來,這其中的彎彎繞繞便能想得清楚。

蘇雲幸來得突然,怎麽會沒有緣由

顧元昭沒否認, “蘇雲承那話不是開玩笑,你能不将人交出去,他就能真的将府裏翻個底朝天,蘇雲幸躲也躲不了的。”

這便算是承認了。

孟窈心底猛的竄起了一股怒火, “再怎麽樣你也不能逼她出來吧”

他有些見不得顧元昭這幅理所當然的模樣,這回算是他頭一回跟顧元昭發了火。

瞧見他這幅模樣,顧元昭不由得皺了眉頭, “我并非是沒有給蘇雲幸選擇,只是告訴她,自己走出來,應當是比被搜出來要體面一些。”

“這也是她自己的選擇。”

“當初你想讓晏晏活着,便要去尋地根草。”孟窈一時管不住嘴,便又提了晏晏, “那時我又何嘗不知你這做法沖動,可也依舊配合你做了這事”

話音落下,顧元昭放在案幾上的那只手微微緊了緊,他半張臉隐在了陰影裏,瞧不清楚神色,可孟窈卻聽見他字字分明道: “我只是希望她活着。”

僅僅只是活着。

孟窈愣在了那兒,再沒說話。

***

客棧。

上等的客房布置得極為雅致,一進門便能瞧見那一片錯落有致的玉器擺件,再往裏邊便是晨間帶着露珠采摘的新鮮花束,清雅的香氣若有似無的彌散開來。

邊上點綴了一扇小窗,雕花的樣式很是精巧,細碎的陽光從那兒照進來,恰好是這兒添了些必要的溫度。

屏風旁有珠鏈垂落,裏面便是一張紫檀木的拔步床,上頭躺着一個臉色泛白的姑娘,她閉着眼,連眉頭也是緊鎖的,就好似入了一場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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