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三更合一)

046(三更合一)

顧元昭再去看梁文疑,看起來仿佛是在批閱折子的他,其實更像是沒有了氣息。

“真是如此。”他低聲喃喃, “梁文疑,你也未曾想到吧。”

落得這樣的結果,你也未曾想到吧。

外邊的侍衛來得很快,神色慌張的小太監和宮裏的侍衛将這兒團團圍住,一點縫隙都不剩下。

烏泱泱的人群讓人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可直到此刻,顧元昭面上依舊瞧不出一絲慌亂來,只是安安靜靜的站在那兒,好似所有的一切都盡在掌握中。

他這樣的表現讓蘇雲幸的心裏有那麽一些不安,可是事已至此,早就沒了退路。

她只得指着顧元昭對着那些太監侍從道: “快把他抓起來,本宮親眼所見,是他拿了刀子殺了陛下。”

如今那把匕首也被顧元昭握在手中,所有的一切确實也都指向顧元昭。

可顧元昭卻覺得有些好笑,他轉身看向侍衛統領,那是江頌,是他親自勸服回來當了這個侍衛統領的江頌。

“江頌,你相信嗎”他看着江頌,似乎想要讓他給一個答複。

在這些人之中,江頌算是一個能說得上話的,所以此時蘇雲幸也将目光放到了他的身上,等待着他的答案。

“我不相信。”江頌沒有猶豫, “世子絕不會做出傷害陛下的事情來。”

蘇雲幸的臉色白幾分,剛要開口說些什麽,卻聽到身後傳來聲音, “江頌說得沒錯,元昭,不會傷害朕。”

蘇雲幸如同見了鬼一般轉頭往後邊瞧去,瞧見是的那一直低着頭的梁文疑擡起了頭來,蘇雲幸吓得癱倒在了地上, “你……你沒有死……”

顧元昭也沒想到梁文疑還活着,不過看他唇邊鮮紅的血跡就知道他還是受了傷,于是連忙道: “快去請太醫過來。”

不管這件事情如何,都還是得先治好梁文疑身上的傷才是重要的。

可沒想到梁文疑卻輕輕搖搖頭, “朕有幾句話,得先交代了才行,元昭,你過來。”

他的聲音越發虛弱,顯然是撐不了多久了。

意識到了這一層,顧元昭也只能先走到了梁文疑跟前,雖說這些日子以來兩人之間鬧了不少矛盾,顧元昭也想過對梁文疑動手。

可如今的他已經奄奄一息,顧元昭便也只能短暫的将那些事情放下。

“元昭,這些日子以來,很抱歉。”梁文疑看着顧元昭,開口的第一句話竟然是跟他道歉。

顧元昭沒想過他會跟自己道歉。

“我大約很快就要死了,說來也沒什麽不甘心的,這幾個月的日子于我而言,本身就像是偷來的,原來的我,應當死在幾個月前那個毒發的晚上,是你救了我,也是晏晏救了我。”梁文疑說着,眼角已經是有了些濕意。

顧元昭嘆了口氣, “別說這些了,先找個太醫,一切都還來得及。”

“不。”梁文疑搖搖頭,斷斷續續的接着道: “你聽我說,我死之後,梁國就交給你了,我一直都知道,你比我适合……”

梁文疑的聲音停在了這兒。

他的手失去了最後的氣力,最終沉沉的倒了下去。

顧元昭站在他的身邊,心頭湧上一陣難以描述的酸澀。

難過吧,他确實是難過的,畢竟梁文疑對于他而言,曾經是很好的朋友,他們一塊兒安排算計了那麽多,怎麽會一點感情都沒有。

可他原本,也是有奪取梁文疑的位置的打算的。

這也是為什麽蘇雲幸将殺了梁文疑的罪名栽到他的身上時,他能氣定神閑的去應對。

那就是他準備去做的事。

他知道,梁文疑等位不過幾個月而已,即便是有心想要将他們共同安插的所有官員勢力全部拔除,那也是要時間的。

短短幾個月,根本不足以将那些勢力清除。

而當初,顧元昭幫着梁文疑算計這個位置的時候,便有不少人問過顧元昭為何不親自坐上這個位置,他們願意追随梁文疑一開始或許是沖着梁文疑的身份而來,可是到了後邊,卻真心被顧元昭所折服。

每當聽他們問起這樣的問題,顧元昭只是用一句“名不正言不順”就堵了回去。

而如今,顧元昭若是真的有了奪位的想法,過去追随的那些人,還是會願意将他推上這個位置的。

就譬如現在,梁文疑剛斷了生息,江頌就帶着那些侍從紛紛跪倒在顧元昭的面前,口中喊得是“陛下萬歲”。

那素來擅長察言觀色的小太監也很及時的跟着跪了下來,唯獨蘇雲幸呆呆的癱坐在那兒,有些接受不了事情的變化。

原本她以為梁文疑已經死在了她那把刀子底下,就想着讓顧元昭來當這個替罪羊,這樣既可以保全自個,又可以害了顧元昭,卻不想他還殘存幾分生息。

見他活過來,蘇雲幸心裏便祈禱着他還能活下來,她知道梁文疑如果真的死了,那麽這梁國就徹底成了顧元昭的天下了。

到了那時,自己就真的沒了活路。

而如果梁文疑還活着,蘇雲幸知道他對自己還是有那麽一些感情的,若是能好好求一求他,說不定還能留了自己這條性命。

可她沒想到,事與願違,梁文疑不僅僅死了,甚至還未曾留下任何一句同她相關的話。

這意思便是任由顧元昭處理了。

她恐懼看向顧元昭,當聽到他開口說出“賜死”兩個字來的時候,頓時瘋了一般的往顧元昭的方向沖了過去, “你不能殺我,你憑什麽殺我,我為了你們做了那麽多……”

在她張牙舞爪的沖到顧元昭面前之前,已經有識趣的侍從将她攔住,她只能對着顧元昭破口大罵起來。

在這樣的生死關頭,從前的那些所謂的規矩禮節都已經是蕩然無存,蘇雲幸用自己所能想到的最為惡毒的詞語來咒罵着眼前的人。

可顧元昭卻并沒有因為她尖利的聲音而有分毫動容,更沒有怒火。

或許發覺了顧元昭對于自己的謾罵沒有任何反應,又或者是知道事到如今她的性命已經全然掌握在顧元昭的手裏,蘇雲幸終于是停了夏利。

她頹然的坐在地上,有些無措道: “其實一開始,我沒想過對他動手的。”

蘇雲幸口中的“他”值得自然就是梁文疑。

“可你到底是動了手。”顧元昭相信她這話,可不管一開始到底是怎麽想的,動手了是事實。

“今日他叫我過來,本就是為了興師問罪,說我不該傷了晏晏。”蘇雲幸沉浸在了那段回憶當中,她哽咽的繼續道: “我知道他要因為這件事情責怪我的,去之前我就猜到了,只是我沒想過他會那麽生氣,說我想毀了你同他僅剩的那麽一點信任,說我想害了梁國。”

“可我只是覺得,阿承承受的那些痛,怎麽能就這樣算了。”

顧元昭聽着這些話,沒有應答,只是眼底越發寒涼。

蘇雲幸自顧自的繼續往下說下去,就好像徹底沉浸在了那段記憶裏面, “他讓我跟你道歉,還讓太監去将你叫過來,可我不答應,我不覺得我做錯了什麽……”

當時,梁文疑确實很生氣。

不僅僅是因為覺得對不起顧元昭,更因為擔心他們之間那一點點僅剩的信任破滅。

他已經從顧元昭的手裏将他所想要的所有一切都收回了,按照約定,也應當将一個完完整整的晏晏交還到顧元昭的手中的。

可他卻聽手底下人彙報,顧元昭從承光殿将晏晏帶走的時候,懷中的晏晏一身都是血。

他知道那是蘇雲幸的傑作,蘇雲幸有小心思他是知道的,可他不知道這個女人會如此不知輕重。

是以,為了挽回顧元昭,至少讓他能稍微消消氣,梁文疑逼着蘇雲幸道歉。

可蘇雲幸卻不肯, “我未曾做錯什麽事,為什麽要道歉”

她總以為自己不過是讓晏晏也承受了蘇雲承承受的那些,一報還一報,那是理所應當的。

梁文疑将那些道理與她講了千百遍,原本以為她會諒解自己,就算是僞裝,也能裝上一裝,可沒想到她态度始終強硬。

這也讓梁文疑忍不住發了怒, “蘇雲承本來就該死!”

他終于是克制不住自己的脾氣,也将那句壓在心頭許久的話說出了口, “他算是什麽東西當初闖到雲陽侯府來,林氏好歹是個侯夫人,又是那種溫吞的性子,根本不可能會做出什麽觸怒蘇雲承的事情來,無非是他故意挑事!”

“也別跟我說什麽是梁文嘉的命令,梁文嘉或許讓他過來試探顧元昭,但是怎麽得都不可能讓他特意殺了林氏,這個道理,你比我更清楚。”

蘇雲承原本就是嚣張跋扈的性子,當初在梁文嘉手底下辦事,能殺的人他就不會放過,多少次梁文嘉本來只是要他抓回來的人被他“失手”殺了。

他這個人,本身就是喜歡殺人的。

這樣想來,林氏為什麽會死也就并不難猜測。

蘇雲幸被梁文疑這話氣得渾身發抖,可卻又沒有一句能反駁。

當初她都是将蘇雲承的那些過錯全部推到梁文嘉的身上,說這是梁文嘉的命令,當初蘇雲承接了皇命,沒辦法違抗。

可她心底又何嘗不清楚她那個弟弟的性子。

林氏若是對于他而言可以殺也可以不殺,那他手底下的刀子,肯定是片刻都不會遲疑。

只能說她不僅僅是騙了旁人,也是騙了自己。

在蘇雲承真正死了之後,她理所當然的将他美化成了另外的一個樣子。

就好似他全然無辜。

若是蘇雲幸還沒有對晏晏動手,或許她還能醒悟,可這會兒的她已經是動了手,也不甘心就此認了輸。

她更是激烈的指責顧元昭,指責梁文疑。

認為當初他們利用她害了蘇雲承。

梁文疑心裏邊的火氣也是已經壓制不住,最終他将那把刀子放在了案幾上,而蘇雲幸意外的将那把刀子插進了他的胸口。

此時,蘇雲幸眼淚已經是止不住的落了下來, “我沒想這樣做的,可他說的那些話,我真的控制不住我自己……”

到了這會兒,在場那些人也都知道了這一切到底是怎麽回事。

蘇雲幸确實沒想殺梁文疑,畢竟梁文疑算是真心待她,不然也不會頂着那些閑言碎語将身為梁文嘉妃嫔的蘇雲幸以另一個身份留在了後宮之中。

這件事情或許他是做得隐蔽,可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更何況他是這樣的身份,身邊有多少雙眼睛盯着,這件事,又怎麽可能會沒有人知道呢。

梁文疑的心裏當然也是明白這個道理的,但他卻還是想将蘇雲幸留在身邊。

顧元昭曾經問過他到底什麽時候喜歡上蘇雲幸的,梁文疑思索了良久,一句話沒說,可眼底全是笑意。

他只是回想起同她相關的事情來,心裏便是止不住的甜蜜。

那些情意,梁文疑沒掩飾過,他給了蘇雲幸獨一份的寵愛,登上這個位置幾個月以來,沒有動過立妃子的念頭。

蘇雲幸雖然并不是皇後,可是所有人心裏都明白,那個位置不過是遲早的事兒罷了。

梁文疑将一切表現得如此明顯,蘇雲幸怎麽會不知,她只是太明白梁文疑這份感情了,所以才會這樣肆無忌憚。

最終釀成大錯。

顧元昭不是梁文疑,他不會對蘇雲幸仁慈。

即便是蘇雲幸再怎麽央求,他依舊沒有改變一開始的決定。

或許是知道自己再說些什麽都不會有用了,喝下那杯毒酒之前,蘇雲幸難得的安靜了下來,她最後對顧元昭說的那句話,是道歉。

她說,其實更早的時候,她就知道那件事其實是蘇雲承的錯了,只是後邊發生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多得讓她害怕。

好像只是短短幾個月,她就從那個原本無憂無慮的蘇家小姐,成為了什麽都要去顧慮的人,阿承還在的時候,從來不會讓她扛着這些的。

說完,她一仰頭将那杯毒酒喝了下去。

很快沒了生息。

顧元昭讓人将蘇雲幸的屍體拖了下去,直至此刻,他也沒有對蘇雲幸有分毫同情。

若是同情了她,晏晏無端承受的那些苦楚,誰來償還

***

晏晏醒過來的時候,顧元昭已經是梁國的皇帝了。

梁文疑死得突然,而梁國不可一日無主,所有的一切都從了簡,這也是顧元昭的意思。

原本對于一個沒有皇族血脈的人登上帝位,梁國上下有不少人都是不滿的,可奈何一是梁家已經沒有遺留下來的血脈,二是江頌等人秦親耳聽見梁文疑臨終之前,是将梁國托付到了顧元昭的手中的。

所以後邊那些大臣也不得不接受了這個結果。

而顧元昭登基之後也按着自己的心意阻止了南夷進攻西隴,對于梁國突然出爾反爾,南夷雖說是有些怨言的,可到底不敢怎麽樣。

只能是按着顧元昭的意思,不僅停止了進攻,還将之前攻下的城池交還到了西隴手中。

晏晏醒來之後聽長星說起這些事,心裏自然是高興, “我這心終于是可以放下來了。”

昏迷的這段時日,即便是在夢境之中,她也還惦記着西隴的事情,如今得知困境解除,心裏邊那塊重石也終于是可以放下來了。

“是啊。”長星點點頭,可目光往下移到晏晏的一雙腿上,頓時又紅了眼, “可是殿下,您這一雙腿……”

溫大夫說,晏晏的這一雙腿難以治愈,日後怕是還要承受不少苦楚。

這些日子以來,長星每每想到這件事心裏都難受得厲害,也是知道西隴的困境解除了才稍稍開心一些。

可晏晏卻還不知道要承受多少苦楚。

晏晏卻笑了, “這都是小事,我身體到底如何你也是清楚的,這樣殘破的病軀便是再多一樁病痛,那又如何呢”

對于晏晏而言,不說只是讓她再承受一些苦痛,便是用這一雙腿就此廢了,再也站不起來了來交換西隴安寧,她也是情願的。

長星聽了這話抹了抹眼角的淚水,到底是沒有再說這些讓人傷心的事兒了。

赫連景從侯府外邊買了溫大夫說的幾味藥材回來,晏晏這身病痛磨人,每日需要用的湯藥不少,侯府的庫房中雖說各種藥材算是一應俱全,可也總歸會有用完的時候。

讓別人去做這種事溫大夫也不放心,見赫連景閑着,索性便将那缺的幾味藥寫在了紙上,讓赫連景去上京最好的藥館買。

赫連景自從知道了顧元昭已經解決了南夷對西隴的威脅了之後,心裏也算是稍稍輕松的些,心思也就全都放在了晏晏的身上。

雖說是照顧晏晏,可實際上能做的事兒也是非常有限的。

且不說他一個男子大部分的事兒都不方便去做,便是能做,也不如長星做得妥帖。

所以溫大夫找過來的時候,他自然很快答應。

只是沒想到回來的路上會遇見梁月雲。

如今皇位上坐着的雖然已經不是梁文疑了,可梁月雲這公主的位置卻是沒人去動的。

她依舊是梁國的容儀公主。

她對梁文疑這個哥哥本來也沒有多少感情,得知他駕崩的消息之時,唯一擔心的只是自己這個公主的位置會不會動搖。

她從前在王家受了不少苦楚,後邊被逼着嫁出去過得日子更是不像樣,如今已經是享受過金尊玉貴的生活,又怎麽還能過從前的日子

後邊确定了顧元昭沒有動她的意思,也是松了口氣。

只要她還是梁國的容儀公主就夠了。

安定了心神之後,梁月雲才想起有些日子沒見過赫連景了。

晏晏同赫連景他們搬去雲陽侯府的事兒不算是秘密,顧元昭抱着晏晏離開的那日宮中不少人都瞧見了,雖說宮中的那些人都明白多做事少說話的道理,可想要全然管住這一張嘴也是不可能的。

也不過就一日的功夫,這件事就已經是傳聞開來了。

梁月雲自然也聽底下人說了這樁事,如此一來,其實顧元昭對晏晏的那些心意也就算是擺在了明面上,原本說着這位西隴來的公主,最終應當就是要被婚配給雲陽侯世子顧元昭了。

可後邊又生了變故,到如今,顧元昭已經是梁國的帝王了。

那晏晏應當也就只能是入宮為妃了。

梁月雲盤算着這些,倒是沒有什麽感覺,只是在聽到阿瑩提了一句, “赫連大人是送西隴公主過來和親的,等和親的事兒了了之後,是不是就要回西隴去了”方才變了臉色。

這是她之前從未曾去考慮的事兒。

現在突然聽到阿瑩提及,方才醒悟過來,是了,那赫連景并非是梁國的官員,自然不會一直留在梁國,等晏晏入了宮,他的職責也就算是了了。

自然也就回到西隴去了。

考慮到這些,梁月雲不敢再耽誤,這才到了雲陽侯門口攔下赫連景。

赫連景見了她,心裏是煩躁的,可奈何對方頂着梁國公主的名頭,他心裏再怎麽不想應付,為着西隴,該有的規矩還是不能少的。

于是走上前去,也行了禮,只是說話的語氣卻帶着敷衍, “微臣還有事兒要去辦,容儀公主若是沒有旁的事兒,微臣就先進去了。”

赫連景實在是忍受不了她那灼熱的目光,說的這些話也是有逃避的意思的。

梁月雲面上的笑意微微一僵,可卻又很快恢複正常, “赫連大人是有什麽事兒要去辦”

“給我家殿下熬藥。”赫連景稍稍擡了擡手,讓梁月雲能瞧見他手裏拿着的藥材,也就是想要向梁月雲證明他并未有撒謊。

“這不過是小事,赫連大人何必親力親為。”梁月雲聽着不由笑了笑, “随便吩咐底下人去辦就是了。”

赫連景好歹是一個官員,在梁月雲看來确實是沒有必要去做熬藥這種事的。

那都是小醫官該去做的事兒吧。

在宮中住了幾個月的時間,顯然梁月雲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日子。

可赫連景卻搖了頭, “只要是關于我家殿下的事兒就沒有小事,讓底下人去做,微臣也是不放心的。”

說着,就越過了梁月雲要往雲陽侯府裏邊走去。

他跟梁月雲見了禮,也解釋了有着急的事兒要去辦,那再離開便是情理之中了。

赫連景在梁月雲這兒也就只能拿出這麽多的耐心來。

“等等。”梁月雲卻及時的叫住了他。

她這回過來本來就是懷着別的心思,那些話沒說出來,又如何能讓赫連景就這樣走了。

赫連景心裏雖然是不耐煩的,可顧着梁月雲的身份,到底還是給了面子,停下了腳步來, “公主殿下還有何事”

梁月雲略過了他語氣中的不适,鼓足了勇氣道: “赫連大人可曾想過,一直留在梁國”

在她看來,這便是極為直白的表明心意。

若是娶了自己,他便需要永遠留在梁國了。

赫連景聽了這話微微一頓,然後道: “想過。”

這是真心話。

他并不喜歡梁國,甚至因為晏晏承受苦楚以及之前梁國對西隴的一些壓迫對這個國家有着天然的厭惡,可想到晏晏要永遠留在這兒,他就忍不住的去想,是不是梁國也并非有那麽糟糕是不是一輩子留在梁國,也能夠接受

他回答這句話的時候,心裏邊想着的是晏晏。

可梁月雲不知道。

她只以為赫連景這個回答,也是對她的回應。

“那赫連大人還有什麽顧慮嗎”她有些迫不及待道: “若是有什麽顧慮,可以說出來,我們可以一塊兒去解決。”

她只當赫連景對她是有那一層心意的。

只是因為舍不得西隴,又或者是其他的一些緣由而沒有辦法留在梁國。

赫連景有些奇怪的看了她一眼,然後搖頭道: “便是有什麽顧慮,也無需公主您幫微臣解決。”

或者說,她也解決不了。

“赫連大人若是真心喜歡我……”梁月雲下意識的将這句話說出了口,她只以為已經弄明白了赫連景的心思,所以開口時也未曾顧忌什麽。

直到看到赫連景迷茫的神色方才意識到或許是自己誤會了,說話的聲音也漸漸的小了下去。

她本來就不是膽子大的人,這回來到赫連景面前表露心意,也是覺得有些話若是現在不說,等人已經離開了西隴,再想說,就已經來不及了。

再加上如今的她已經是梁國的公主,每當想後退的時候,梁月雲就會下意識的提醒自己是梁國的容儀公主,這樣的一個身份,不管對于誰來說,都應當是有那麽一些誘惑力的。

她提醒着自己的身份,也就會多幾分自信。

不管是做什麽,也能稍稍大膽一些。

就譬如此刻,跟赫連景表明心意。

赫連景也沒想到她會對自己有這樣的誤會,連忙搖頭解釋: “公主您怕是誤會了……”

梁月雲的臉色蒼白了幾分,卻也沒等他将話說完就轉了身, “赫連大人方才不是說要去給晏晏煎藥嗎事情緊急,那我就不耽誤您的事兒了。”

說完,她就仿佛逃跑一般轉身走了。

赫連景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幾眼,到底也是沒有将那幾句話往下說下去了。

等赫連景轉身進了雲陽侯府的門,梁月雲才算是停下了慌亂的步子, “我這回又是在他跟前丢臉了。”

方才那陣湧上心頭的難堪消散,這會兒坐在馬車裏邊的梁月雲瞧着卻有幾分失魂落魄。

若是方才是誤解,那赫連景的答案也就不需要再多猜了。

其實更早之前梁月雲就已經想過赫連景大約對她是沒有這種心思的了,可方才赫連景說的那句“想過”,又确确實實的讓梁月雲有了不應當去幻想的念頭。

這才有了那令她難堪的一幕。

阿瑩思忖了片刻,卻忽的道了句: “赫連大人對娴樂公主,倒是很好。”

梁月雲猛的看向她, “你的意思是說,其實赫連大人之所以會想留在梁國,是因為……晏晏”

“奴婢覺得,赫連大人也許真的有這種心思。”阿瑩沒否認,她同梁月雲不一樣,算是個旁觀者,看着自然也就清楚一些。

許多梁月雲看不出來的事兒,卻未必能瞞得住她。

“可是……”梁月雲有些不願相信, “晏晏是來梁國和親的,他們又怎麽可能……”

既然是來和親的,不管嫁給誰,也定然是嫁給梁國的人,怎麽可能又回去嫁給西隴人

這不是胡來嗎

“所以赫連大人心中方才如此為難。”阿瑩一句話便将這一切解釋得明白。

梁月雲沒想到正是她提出的這些疑問,恰恰好能更好的去解釋赫連景的那些話。

她聽到這兒又細細去回想同赫連景相關的事兒,這才發現赫連景對晏晏的關心,确實是有些不同尋常。

原先她只以為他們是朋友,可如今聽了阿瑩的話,再去回想那些事,也是從其中品出些不同尋常的味道來了。

阿瑩見梁月雲神色不對,也知道突然知道了這樣的真相與她而言恐怕是有些沒法接受的,所以便在一旁說了好些安慰的話。

只是可惜她那些安慰的話,梁月雲半個字也未曾聽進去。

***

晏晏醒來之後已經有五日了。

從一開始的時候只能在床榻上連動彈都是艱難的到如今已經能在長星的攙扶下下床走動了。

溫大夫說她恢複得不錯,如今也正是需要偶爾下床走動的時候,若是一直在床榻上歇着反而不利于腿傷的恢複。

聽到溫大夫都已經這樣說了,原本怎麽都不願意答應讓晏晏去外頭走走的赫連景也只能松了口。

眼見她身上的傷勢一日日好起來,甚至于朗庭來看的時候還說她心悸也恢複得不錯,大家都很是高興。

這至少說明後邊用的那個方子是有效果的。

可晏晏卻時不時想起顧元昭。

她醒來已經有五日了,卻一次都未曾見過顧元昭。

她想見他不是因為旁的,而是想要同他說上一句“謝謝”。

一是因為西隴的事,若不是他,西隴如今應當還身處于水深火熱之中,這些日子晏晏清閑下來,也從赫連景口中解到了不少同顧元昭相關的事。

這才知道其實保護西隴即便是對于顧元昭來說,也并非是舉手之勞。

顧元昭為了這件事,費了許多心思,也失去了許多,甚至于梁文疑的死,也同這件事有脫不了的幹系。

二便是因為顧元昭将她從那暗室中救了出來。

不帶着旁的目的,只是為了救她,而将她從那個暗室中救了出來。

晏晏是感激他的。

也記得他們之間還有一個約定,若是顧元昭能救下西隴,那她就答應嫁給他。

如今西隴安然無恙,晏晏想着,若是他還需要她履行這個承諾,那她也是會答應的。

不關乎什麽旁的東西,也不帶着情意,就只是單純的因為這個承諾,嫁給他。

“我想進宮一趟。”長星正說着她打聽而來的有關于蘇雲幸的八卦,話方才說了一半就恰好聽見晏晏開口說出這句話來。

長星一愣,下意識的看向了赫連景。

這幾日赫連景幾乎是寸步不離的陪在晏晏身邊,大約也是前邊發生的那些事兒确實是将他吓壞了。

即便晏晏說了許多遍現在已經不是從前了,顧元昭登上了那個位置,蘇雲幸同梁文疑都已經死了,再也不可能發生那樣的事兒了,可赫連景只是嘴上應着好,實際上卻還是将跟在晏晏身邊。

晏晏見怎麽說都說不動,也就只能由着他去了。

到了如今,晏晏要去什麽地方,都要赫連景點了頭才行。

“殿下為何突然要入宮”赫連景不覺皺了眉頭。

雲陽侯府距離皇宮有些距離,若是晏晏的身子已經好全,那他自然是不會多說,可她如今還是拖着病體,如何方便去那樣遠的地方

晏晏微微低下頭,半晌才道: “去見顧元昭。”

他既然是一直沒有過來見自己,那自己便去見他好了。

誰主動去做這件事其實是沒有那麽重要的,只要最後能見上面就足夠了。

顧元昭如今已經是梁國的帝王了,自然是已經搬到皇宮中居住,要見他,也就只能去那兒。

四周又是安靜了好一會,晏晏同長星都看向赫連景,是在等待着他的答複。

“我送您去吧。”原以為赫連景不會這樣容易答應,不僅僅是因為晏晏傷勢未曾好全,也因為她要去見的是顧元昭。

赫連景對顧元昭,從來都是沒有好感的。

不需要什麽特別的理由,只因為他害得晏晏受了那樣多的苦痛,這一條就已經是足夠了。

可他卻應下了。

這幾日以來,赫連景也總會想起晏晏當初對顧元昭許下的承諾。

他知道晏晏也還記得,這一件事,遲早得了解。

如今見晏晏提及,也就不好再阻攔了。

雲陽侯府的下人提前備好了馬車,馬車直接停在了祈綠院門口,便能省去許多路程,長星攙扶着晏晏上了馬車,然後也一塊兒坐了上去。

而赫連景熟練的坐在了車夫邊上。

馬車走得不快,赫連景提前同車夫說了,他們不趕時間,便是慢一些也沒有問題,只是要穩。

車夫方才也瞧見了裏邊的那位貴人好似是身體不好,走路都需要攙扶着,如今有聽到赫連景這一番囑托,又怎麽還能不明白情況。

自然是滿口應了下來。

于是這本來一個時辰都不用的路程愣是花了一個半時辰方才走完,不過這一路上也确實極為平穩,晏晏在裏邊坐着都快要睡着了。

等到了皇宮便是再不能坐馬車了。

裏邊有裏邊的規矩,晏晏心裏明白,當然也不會冒犯。

便是由長星攙扶着到了禦書房。

門口的小太監一見到晏晏便迎上來行了禮,這些日子所發生的事兒宮裏邊知道的人不少,作為在帝王身邊做事兒的人,這小太監也自然是知曉的。

他明白眼前的晏晏雖說如今還沒在顧元昭這兒得到名分,可也就只差那個名分了。

所以對上晏晏,比起從前也是多了幾分恭敬。

晏晏沒同他多說,只說自己是來見顧元昭的,希望他能幫忙通傳,小太監連忙應了個“是”,然後二話不說便往裏邊去了。

顧元昭聽小太監說晏晏過來的時候,手中的筆一抖,便在筆下的那張紙上留下了一團墨跡, “她來做什麽”

顧元昭初登上帝位,手頭的事兒确實是多,人也确實很忙,但若是說他忙到一點空閑時間都沒有了,自然也是不見得的。

若是他真的想擠出一些時間來去見晏晏,那他一早就去了。

晏晏初醒來的那日,他還不知道這事,即便是手裏的事兒很多未曾處理好,他也還是像往常一樣要去看晏晏,只是沒想到剛到雲陽侯府就正好碰上了溫大夫。

他笑着同顧元昭說晏晏已經醒了。

顧元昭也是高興的,可到了院子門口,他卻又是轉身回了皇宮,對周應,他說的是忽然想起有些急事得回去處理,可他卻沒法子用同樣的理由來騙自個。

他知道,他沒進去只是單純的因為不敢進去。

他記得他同晏晏的那個約定。

也正因為如此所以害怕,害怕晏晏會拒絕,會否認,會拼死跟他抵抗。

所以這些日子以來,他每日都讓周應去像溫大夫詢問晏晏的身體恢複情況,卻一次都沒有去見過她。

這樣的逃避其實也并沒有讓他心裏覺得舒暢,反而越發壓抑痛苦。

他想過去見晏晏,但卻沒有想過晏晏會親自來找他,而他,至少此刻,還沒有想好到底應當如何去應對。

“娴樂公主她沒說到底是有什麽事兒,只說想見您。”小太監方才也沒來得及細問,一見到是晏晏,聽她說要見顧元昭,也就急忙進來通傳了。

顧元昭聽了這話,又是一陣沉默。

小太監有些擔心的往外邊瞧了一眼,然後方才道: “不然陛下還是先将人請進來吧,奴才瞧着娴樂公主的身子不好,若是一直在外頭吹着涼風也不好……”

“請進來吧。”顧元昭到底是點了頭,他擡手捏了捏眉心,心底思緒還是如同一片亂麻。

小太監應下之後又很快去外頭将人請了進來。

晏晏最後是獨自一個人進來的,因着腿傷,她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可卻很堅定。

她想,她是來做一個了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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