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轉機

轉機

“你怎麽來的?”

“你們怎麽來的我怎麽來的。”

被言樾提劍指着的謝铮當然沒什麽好臉色。馬夫是謝铮在路上花了高價臨時雇的,不是本家人,言樾一劍柄讓他睡暈過去,接着挾着謝铮與他二人同乘。葉尋秋一面不甚穩當地趕着馬,一面還得留心後邊坐着的兩個人別鬧出什麽事來,當真是心力交瘁。

“城裏如何?”言樾問他。

“和平時一樣,沒什麽動靜。”謝铮答。

“沒什麽動靜你怎麽知道我倆跑了?”

“……言樾我好歹算個朝廷高官,平民百姓不知道我還聽不到風聲麽。”

“這不合理。”言樾說,“你是朝廷高官也就罷了;偏偏是大理寺正卿,我如何信你不是來拿我二人的?”

謝铮好笑一般地嗤了一聲:“跟你一起跑了的這位還是禦史中丞大人呢,你怎麽不問問他為什麽在這兒?”

“謝大人少怪,”葉尋秋溜着馬兒繞着山坡轉悠了幾圈,實在也不知道前面該往哪兒去,便索性松開缰繩讓馬兒信步,“我們也是惜命,故而小心謹慎,并非針對謝大人一人。謝大人方才說有地方歇腳,不知該往哪面走?我們不如停下再細說。”

“就在——”

“不能停!”言樾像是和他軸上了一般,“誰知道他是什麽心思,萬一到前面——”

“言樾你有完沒完!”謝铮十二分不滿地吼了他一嗓子,吼得言樾貼在他頸旁的劍都不由地往後收了收,生怕這人一個大動作加上車馬颠簸直接把自己脖子給割了,“我只身出來尋你二人,你不知感恩也就罷了,怎麽處處懷疑人!我要真是來逮你的,大可帶大把人手;眼下我人都在你手裏,我犯得着繞這一大圈麽!”

葉尋秋趕忙安撫這位炸毛的大理寺卿,謝铮才不情不願地給他指了個路,省得馬兒一直在山腳繞圈,“就前面再走五裏,有我家的莊子。”

“我就說是他安排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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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閉嘴啊!”

葉尋秋恨不能往自己的耳朵裏塞兩團棉花。後面兩人一路上吵吵鬧鬧個不停,聒噪得緊,不過倒是比在京中少言寡語卻要察言觀色來得輕松不少。至少他們有話直說,有架便吵了,不會遮遮掩掩地勾心鬥角抑或爾虞我詐。

謝家田莊甚多,遍布京外,謝铮所指不過是衆多裏的一處,只有寥寥幾名上了年紀的家仆負責打理,一看是大公子親臨,慌忙灑掃了一番供三人入座小憩。畢竟是在人家的地盤上,言樾也不好再耍橫,把劍收進鞘中,盯着謝铮的一舉一動。

謝铮先是命人燒水給二人沐浴用,又差人去外邊買了吃的喝的。原本言樾是打算自己動手做的,奈何他家田莊這廚房條件言樾實在是不敢恭維,又兼奔波屬實疲累,吃些現成的也就罷了。

兩人洗去一身塵土與困乏後,就着謝铮準備的一桌子珍馐美味坐了下來。葉尋秋只舀着桌角上的一鍋菜粥喝;言樾确認飯菜沒毒之後,不客氣地啃起了雞腿。

謝铮特地囑咐了“不準打擾”,又将三人坐的位置挪到了離門窗俱遠的地方,從裏頭鎖上了屋門。

“謝大人這一走,可是得罪了京中兩位貴人。”葉尋秋緩過勁來,也開始拿他取笑。

“我替晏河殿辦差,自然有便宜行事之權——兩位貴人管不到我頭上。”謝铮倒是不甚在意。

“噢?”葉尋秋才想起這一茬。謝铮不比他倆,是板上釘釘的忤逆權貴;只要沒人知道他出京的目的,當然不會有人找他的麻煩,“不愧是謝大人,好生高明。”

“時間緊迫,不兜圈子了。”謝铮最是讨厭葉尋秋的顧左右而言他,說了十幾句沒半句話能打到點子上,“我想知道你們離開殷城之前,到底發生了什麽。”

“?”葉尋秋奇了,“謝大人難道不是聽說了才追着出來的嗎?”

“是略有耳聞,不過總不比聽當事人的轉述來得真切。”謝铮坦然道,“如今朝中人人都知道燕王與太子生了嫌隙,只不過大多數人還在觀望罷了。畢竟晏河殿那邊的态度尚不分明;但若是有人領頭,譬如葉大人這般有衆望之人——”他瞥了葉尋秋一眼,“那可就不好說了。”

葉尋秋将在越信王宴上所遇與太子所說都簡要地告訴了他;輪到言樾時他只提了燕王和淩也之事,對自己遭遇如何只字未提。

“……于是你們想趁着殷城發出海捕令之前,先去行宮探查?”

“是。”

“這你們暫且放心,”謝铮道,“天家向來看重臉面,為此事折了一個禦史中丞這檔子事,是絕不會簽發海捕令的;至于那兩位貴人會不會私下追殺你倆或是言兄弟身上會不會帶着什麽不幹淨的名聲……那确實是不好說。”

言樾臉色鐵青,把牙咬得嘎吱響。

“謝大人莫要再惹他了;我是知道他的,發起狠來誰都咬。”葉尋秋看着言樾氣急敗壞的樣子,倒是笑了,“我們擔心的便是‘暗中追殺’這一點。從前燕王手段朝裏朝外人盡皆知;現下我是連太子也信不過了。”

“謝某看來倒是還未到那一步,”謝铮認真同葉尋秋說話時,語氣态度正常了不少,“葉大人也知道我之前便對太子有所懷疑;而今這懷疑也未下十分定論,故而想與你們一路查探。”

葉尋秋聽出了他的意思:“謝大人既有所求,不妨直說。”

“确實還有一個私願——帶你們來此,也是想報言兄弟當年救命之恩。”

一旁一直臭着臉的言樾忽然聽見謝铮用如此鄭重的語氣提起自己,不由呆愣半晌,擡起手難以置信地指指自己。

“若不是言兄弟當時掩護我及時離開,只怕謝某也沒有今日。雖說時過境遷,但人生在世,若是連救命之恩都不懂得感念報答,那當真是愧而為人。”

葉尋秋聽了這句,沖言樾會心一笑,也不管他看沒看見。

“我猜你們并沒有在行宮得到什麽有用的線索。”謝铮很快結束了有關自己“私願”的話題,将話頭拉回到正事上來。

“要說的話也不算完全沒有……”葉尋秋不清楚謝铮對京中之事到底知道多少,但既然暫時達成了同盟,他并不介意多分享一些情報。

“因為太子不久前剛剛去過行宮。”謝铮冷不丁說了這麽一句話。

“?”

葉尋秋看上去比言樾要震驚不少,一是因為太子離京如此大的事怎麽可能暗中進行;而是倘若太子真的暗中離京,謝铮又為何會知道。

“葉大人久不理世家紛争,想必已經忘了世家間還有一條消息往來的渠道;按理葉家上一代原也可算在這一道中,但想來葉大人也不屑于此。”

“……江遼哥?”京中如今能與謝家并肩的屈指可數,既能接觸到太子的消息又願意把它透露給葉尋秋的,葉尋秋想破了腦袋也只有一個江家。

“正是。”謝铮答,“左将軍不願插手天家事端,但身為世族怎可能真的退步抽身,因此江家的一應事宜皆由江護軍一己承擔。也正是他在我離京之前趕來告知我此事。江護軍立場微妙,不便露面,不比謝某向來有我行我素的名聲,因此來去自由。”

葉尋秋近日愈發覺得他對自己身邊的人了解得實在是太少了。他只關注着他願意去看到的那一部分,而無論是譚青被前後夾擊還是江遼承擔的家族重擔,又或者是太子懷揣的野心和抱負,他一直都下意識地選擇忽略和不承認,似乎因而錯過了很多原本或許有的、改變的機會。

那言樾呢?也是如此嗎?他選擇不追究言樾的過去,究竟是對還是錯?

然而眼前的狀況讓他只能将言樾的事暫且往後放一放。如果謝铮說的是真的,那就證明言樾猜得沒錯,他們在行宮看到的、聽到的一切都是太子提前安排好的,沒有任何參考的價值。

“那依謝大人看,我們去哪兒才能搶在太子前面?”葉尋秋摸清了這人講話的邏輯,索性就着他的思路來。

“既然已經出了城,我看不如去一趟皇陵。”謝铮道。

“?為何是皇陵?”葉尋秋萬沒想到這一處所在。

“一來可趁此機會拜望安王,問問他知不知道他的好弟弟到底在想什麽。”

葉尋秋仰天長嘆。果然不能指望謝铮頭一句話就說出什麽正常的東西來。

“二來,不知葉大人知不知道,蘭禦史近日正準備啓程去皇陵——我們要是腳程快的話,說不定能恰好和她遇上。”

謝铮的話突然點亮了葉尋秋熔斷許久的思路。要說誰了解天家秘聞,又不至于與太子或燕王過于親厚,蘭禦史可是不二人選。加之先前同在禦史臺任職時蘭禦史對他多有照拂,葉尋秋不相信她會因為護短而對太子的事緘口不言。

畢竟蘭禦史之所以能拔萃于衆、成為叱咤朝堂的衆多須眉中唯一的女子,抛開與安王的姻親關系,她必然是有些真本事,才能在禦史臺與諸王之間轉圜周旋。

只是現在的葉尋秋心裏有些沒底。他所知道的那個“蘭禦史”,是否會和其他人一樣,也對他展露曾經被他忽視的那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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