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天光

“射.死她!射.死她!”

黎明前的黑暗裏下着飄搖的小雨,盤旋在低空的風隼像是戲耍的獵殺者,射.出的弩.箭擦着底下鲛人的身子劃過。

“她又不是我們的目标人物,何必這麽追着,直接殺.死了事不好嗎?”有人這麽建議。

“射.死她!快快快!要一箭一箭地......先射四肢,再射穿她纖細的脖子!”身邊的同僚哈哈地笑起來,頗有些癫狂的樣子。

“他這是迷疊香吸多了,”帝國戰士冷笑着搖頭,和身邊的另一個人說:“為了讓這些新人克服上天的恐懼,上面總會讓他們吸迷疊香,這可不是什麽好東西,傷人神志......”

“噓!”他趕緊示意對方噤聲,“你這話可別讓雲少将聽了去,你知道他向來治軍嚴厲,第五軍的人可不敢胡亂嚷嚷抱怨,要我說還是楚少将的第九軍好......”

“射.死她!射.死她!射.死她!”那個人手舞足蹈起來,不停地給駕駛風隼的鲛人傀儡下令。

傀儡麻木地照令執行,每一個動作都發射出巨大的弩.箭,射向她底下狂奔的同族,鲛人傀儡沒有思想和感情,只有僵硬地執行命令——這就是帝國研制傀儡蟲的效用。

急盡奔跑的鲛人姑娘被一支弩.箭射倒在地,懷裏緊抱的酒壇也摔得粉碎。

她還掙紮着,想去拔掉射穿她左肩的箭,卻是被迅猛而來的另一支弩.箭釘住了右邊的臂膀。

傷口的血伴着冰冷的雨水很快流了下來,是灼豔的紅色。

她不能用劍!不能在風隼掠低時反擊!

因為她不知道哪架風隼的座駕上,會坐着那個人。

只能跑!

用盡全力奔跑在風隼的追擊下。

新一輪弩.箭的射擊來得很快,他們似乎已經對這場追逐游戲失去了興趣,只想快速了結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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弩.箭撕裂空氣的摩擦聲響起,她知道自己躲不掉這一輪射.擊。

數支利箭先後透體。

從左右手臂到下.身雙腿,每一支勁.弩都刺透了血肉,穿入了土地。

最後那支箭直沖脖頸呼嘯而來,伴随着入肉的悶響,直接穿破了喉管和筋骨,将她死死釘在地上。

她睜着綠色的眼瞳,仰視望見的天空是灰沉的顏色。

就要死了……

希望後來的族人能将她葬入水中,那樣就能化作水汽、升上高空、再化為雲雨,回歸大海……

可惜了酒……

可惜了……姐姐……

“汀!”恍惚間似乎聽見那人的呼喚,她掙紮着想去看,卻無法動彈分毫。

“汀!”極速奔來的潇撲到她的面前,面對刺穿她身體的長.箭,不敢有任何動作。

“汀!你聽得到嗎?”顫抖的雙手撫在汀的臉側,低頭去看她逐漸空洞起來的眼。

“我給你拔箭……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

“……姐……姐姐……你回來了?”她說的每一個字都帶了混沌不清的血沫,驟然睜大的雙眼裏倒映出潇失措的臉。

“回來了……我……”

“你別說話!別說話!”潇想要去拔箭,卻不敢動手。

汀張了張嘴,努力扯出好看的笑容。

“姐姐……我要自由了……能看見、你……”

“你別說話!”她顫抖地扣住汀的五指,牢牢抓住她的手。

“真好……”汀似乎又回到了百年前在複國軍裏的那段歲月,清晰地記着她們所有的喜怒哀樂,而能在死去前見到她,總算沒有遺憾......她的手指動了動,觸摸到了身邊粉碎的酒壇碎片。

“西、西京大人……的酒……”似是一聲悠長的嘆息從口中緩緩吐出。

她扇動的長睫,每一下停頓都漸漸遲滞。

任憑如何呼喚,都不能阻止她最終合上的雙眼。

“汀!”遙遠的地方似乎傳來一聲呼喊。

在她閉眼的剎那,恍惚聽到了心心念念的聲音。

那麽就足夠滿足了,一粒細小的珍珠從眼角滾落,滑出閃爍的微光——鲛人們泣淚成珠,所有的淚水都會化為渾圓的珍珠,每一粒珠子,都包含了一個鲛人的哀喜歡悲。

她最後,該是高興的吧?

潇沉默着低垂下頭顱,抵在她的額頭上。

“汀!”

西京終于極速掠來,卻是腳步一頓,鋪灑在泥地的大片紅色讓他不敢去細看,而那個已無聲息的鲛人姑娘就靜靜地躺在那裏。

猛地攢緊拳頭,他幾乎睚眦欲裂。

“誰讓你們射箭的!”召停了那兩只風隼,面對三個站成一排的戰士,楚暮臉色沉得可怕。

“楚少将,我們看見一個鲛人形跡可疑……”

“射.死她!射.死她!”這個服用了迷疊香的士兵仍舊叫嚣着,對于眼前的情況絲毫不顧。

兩邊的士兵趕緊拉住了這人的胳膊,将他控制住。

“楚少将,他是吸多了迷……!!!”

如電光閃過,鋒利的光劍驟然出鞘。

飚射的熱血突然濺在兩人的臉上,那個叫嚣瘋癫的士兵陡然只剩下了軀體,脖頸處斷裂的創面正噴湧着熱血。

他的胳膊甚至還在他們手裏抽搐,卻是沒有了頭顱。

“陪葬!”

他狠厲地盯着剩餘的兩個士兵,手腕翻轉下光劍迅猛如電,他們都來不及有任何反應,便被一劍封喉。

被血濺了眼的楚暮,只看得到黑衣男人的出劍。

不過兩個呼吸的時間,地上已經倒了三具無頭的屍體。

西京幾乎沒有停頓,他的劍轉身便刺向楚暮。

楚暮猛地向下折腰,避開他這一擊,随後又是往後翻的拉開距離。

西京盯着她。

銀黑兩色的勁裝、金線繡的金翅鳥——征天軍裏的高級軍官。

“帝國明月?”西京冷笑一聲,迅猛出手的那一招是“問天何壽”。

楚暮的光劍被側手拔出,橫身格擋時發出刺耳的交擊聲。

她回以“問地何極”,碰撞之後,兩柄糾纏的劍刃瞬時拉開距離。

連退數步,她停留在西京不遠處,不知道此刻臉上該顯露出什麽表情。

西京也顯然認出了楚暮的劍招,一時不再動手。

他盯着楚暮手裏那柄剔透如水的長劍,沉聲問:“光劍?”

楚暮卻收起了劍鋒,對他抱拳道:“慕湮門下弟子楚暮,見過西京大師兄。”

劍聖一脈,一世雙人,慕湮師傅的師兄收下了西京,而本來應由慕湮收徒的名額,卻因為她因着私事沉眠許久,尊淵便替她收了徒,那是空桑末朝的太子妃——沒想到百年後,慕湮卻突然收了徒,而且竟是冰族人。

空桑的劍聖,收了冰族的弟子。

西京沉着臉,目視這位給他見禮的新任師妹,所有複雜的情緒最後只化為一句回答——“我可受不起帝國少将的大禮。”

“只是個游俠而已,還是空桑餘孽......”

他說着話,手心的光劍一抖,附在劍身的雨珠剎那飛盡,蒙蒙的雨幕下,閃出一道銀白色的劍光。

他還要打?!

楚暮猛地又向後退了三尺,躲開他迅急的出劍。

“大師兄!”她舉劍,卻不是回擊,只是不停防禦,西京的攻擊讓楚暮步步後退。

“我不是你的大師兄!”每一劍都帶了極大的力道,他厲聲提醒楚暮,“立場不同、道不同,便只能、同室操戈!”

好一個‘同室操戈’!

楚暮折回身,從未想過見到同門會是這樣的場面,她咬了牙,用力揮開他下劈的劍招,皺眉盯住西京。

真的有必要你死我活嗎!

只因為她是冰族人,而他是空桑人?

這是什麽狗.屁邏輯的拼殺理由!

沒有經歷過百年前的場場血戰,楚暮自然不能理解兩族之間埋下的深仇,特別是她的這位大師兄,正是那些年血戰的親歷人、也是從血火與死.屍征戰中的過來者——西京不止是劍聖弟子而已,同樣是空桑末朝的骁騎将軍。

西京陡然閃現在眼前,翻轉的劍尖直沖她的咽喉而去。

她猛地收縮瞳仁,卻是沒有意料中的疼痛,西京的光劍早已改變了直沖的軌跡,只上挑劃過楚暮的左臉。

劃開一道寸長的傷口,連帶削斷了她垂在臉側的長發。

“對敵不可分心!”

西京冷聲說道,卻像是教導學生的師傅。

“你執劍,缺少殺人的覺悟。”

西京看着她臉側蜿蜒下的血,最終沒有再下手。

楚暮愣了愣,還沒更多反應,就看見西京倏忽收起了劍,似乎不再想和她打個死活出來,只退回鲛人姑娘的身邊。

“走了,汀。”他如常一樣呼喚,卻不會再等到回音。

潇擡頭去看他,這個不修邊幅的男人咧着嘴,像是在笑,可眼底卻透着哀意。

他蹲下來,小心地拔掉釘在鲛人姑娘身上的弩.箭,再拿衣袖擦淨了她頭臉上的髒污。

西京伸手抱起這個纖弱的姑娘,慢慢站起身子。

“我帶她走了……”他走前回看了一眼依舊癱坐在地的潇,這個眉眼和汀如此相似的鲛人——應該就是她心念無比的姐姐。

“會葬入水。”鲛人的習俗如此,他知道,會遵從。

潇忽然覺得眼睛有些幹澀,她看着逐漸遠走的人影,忍不住眯起了眼,多少年沒有眼淚了……

“潇......”楚暮這時候靠近她,蹲下去,然後小心翼翼地開口道:“對不起......”

射殺汀——不是她的命令也無關她的軍團,但是楚暮覺得,這就是她的錯、她這具身體所屬種族的錯、她所屬帝國的錯......這個世界的錯。

鲛人,怎能如此被輕賤。

“少将,你看——”潇沒有回應她的道歉,卻仰起頭,擡手指向天際。

楚暮順着她的指向看過去,黎明已經到來,飄搖的雨線下,透過堆疊的雲層瀉出一片天光。

“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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