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這年頭,絕大多數道路都是一腳一個印子的土路。客人遠道而來,哪怕是乘坐馬車,也難免一身塵土。

主人家要準備溫水、幹淨的帕子,請客人洗手淨臉。

郭嘉知道荀彧格外愛幹淨,早已吩咐侍女準備好浴桶、熱水、皂角,以及蘭蕙、辛夷之類的香草。

荀彧剛剛沐浴過,滿頭青絲尤帶水汽,綢緞一般披散到腰際,“奉孝,陛下瘋狂斂財,連縣令都要賣六百萬,唯獨放過了五原太守這個能賣兩千萬的官職,為什麽?”

郭嘉狐疑地看了荀彧一眼,族中長輩才給他取字“奉孝”①,還沒有公開,要等吉日再告知親友。是管事多嘴了嗎?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荀彧似乎和從前不太一樣。

“別提了,一個月前,五原郡發生大地震,整座五原山都崩塌了。失去家園的百姓左等右等,官府絲毫沒有要放糧赈災的意思,又趕上陛下興修宮殿,再次增加賦稅。那些沒有活路的難民被賊寇煽動,攻入晉陽城,殺了五原太守,火焚官署。那裏現在就是賊窩,人人避之不及。”

說到這裏,郭嘉頓了頓,頗有幾分無奈:“我那敦厚老實的兄長,一直擔任閑散議郎,沒事就跟京城的纨绔子弟一同游獵,騎射功夫相當俊。去年冬天,他随陛下在上林苑、廣成苑狩獵,一不小心拔得頭籌,讓陛下印象深刻。現如今五原郡大亂,五原太守這個官職倒貼錢都賣不出去。陛下就點名,派他去收拾爛攤子。”

郭嘉的族兄郭鴻,就是新任的五原太守郭府君。

荀彧:“……”

他小口啜飲着茶水,心想:好巧不巧,曹操現在也是個閑散議郎。

議郎沒有固定的日常事務,熟讀經史,或者精通某個領域的知識,在陛下有疑問的時候,負責解答疑問就可以了。朝中的大事小事,也都可以發表意見。

很多人剛剛擔任議郎的時候,都是躊躇滿志,多次上疏勸谏。比如蔡邕、曹操、郭鴻等等。

然而陛下天天泡在裸游館,很少批閱奏疏。司徒楊賜,不僅位列三公,還是帝師。他曾經寫了一封奏疏,提議安撫流民、削弱太平道的勢力、遣散太平道的信徒、誅殺太平道的渠帥,捉拿張角及其弟子,消除禍患。然而這封奏疏至今還放在南宮的嘉德殿中積灰呢。

人對一件事的熱情,難免會慢慢減退。那些勸谏無效、無所事事的議郎通常會發展出一些特長。蔡邕鑽研書法和音律,成為書法家。曹操熟讀兵書,注解《孫子兵法》。郭鴻弓馬娴熟,郭氏老宅中,鋪在坐榻上的斑斓虎皮,蓋在郭嘉腿上的狐裘,都是郭鴻這些年的成果。

不多時,荀彧收拾妥當,由郭嘉陪着,去正堂拜訪郭鴻。郭嘉是陽翟郭旁支的子弟,和嫡系的郭鴻屬于同族同宗的族兄弟。郭嘉幼年喪父,受到郭禧和郭鴻的庇護才守住家業,因此兄弟感情很好。

“文若登門,兄長這廳堂,最少要香三日。”

郭鴻莞爾,先請荀彧入座,然後對郭嘉招招手:“多大了,還沒個正形。過來,坐。”

郭嘉立即擺出一副斯文有禮的姿态,優雅地走過去,和郭鴻坐在同一張席子上。是那種極其端莊雅正、名士風範十足的跪坐,即使用最挑剔的目光,也找不出一丁點失儀的地方。緊接着,他抛給郭鴻一個求誇贊的眼神,“怎麽樣?比文若也不差什麽吧?”

這一下,荀彧也被逗笑了。

郭鴻認真評價道:“東施效颦,便是如此。”

郭嘉年少頑皮,作出一個浮誇地“西子捧心”動作,“懂了懂了,文若有安民之策,能助兄長鎮撫一方。蹭吃蹭喝的族弟,只會讓錢袋日漸幹癟。”

郭鴻就穩重許多,一本正經道:“并不會,文若是王佐之才,十六弟是智謀之士,各有所長。為兄的俸祿好歹也有兩千石,別的不敢保證,至少酒肉管夠。”

郭嘉拽住郭鴻的衣袖:“涼州、并州那樣的地方,吏治一亂,湟中義從、匈奴、屠各、西羌、秦胡都愛趁火打劫。兄長再多帶些人。”

五原郡位于并州境內,并州和涼州相鄰。

荀彧:不愧是奉孝,對局勢的變化一向敏感。黃巾之亂的同一年,湟中義從、西羌等老鄰居的确趁火打劫,并州守住了,涼州的叛亂卻越鬧越大,朝廷先後派出皇甫嵩、董卓、張溫等牛人率軍征讨,最終全部铩羽而歸。要知道,張溫可是帶着董卓、孫堅、陶謙一起上的。

郭鴻揉了揉郭嘉的頭發,“人雖然不多,卻都是武藝出衆的游俠兒。為兄謹慎一些,沒問題的。”颍川也不太平,多留點人保護家眷,他才放心。

郭鴻跟荀彧探讨了治理五原郡的方案——赈濟災民,安撫百姓,招降流寇,誅殺首惡,整頓吏治。

荀彧心中一動——挖人要趁早。

并州軍以精銳着稱,呂布、張遼、高順、郭淮等,皆是良将。尤其是張遼,以八百并州鐵騎沖擊孫權的十萬大軍,居然一路殺到帥旗之下,險些活捉孫權,威震江東。給孫權造成了嚴重的心理陰影。據說張遼的名號亮出來,能止東吳小兒夜啼。

荀彧略微躊躇,取左伯紙,研墨提筆,寫出記憶中的并州籍武将名單交給郭鴻,“這些人也不一定就在并州,有勞府君試着找一找,找到幾個算幾個。不拘出身,士族、寒門、平民、奴仆,只要足夠勇武,都可以結交。”

郭鴻欣然答應。

他此去并州,歸期不定。難免多操心一些。

“我離開京城的前一天,楊公(司徒楊賜)向陛下谏言,逐步削弱太平道的勢力,懸賞捉拿張角。誰知陛下覺得太平道教化百姓,以符水治病救人,名字聽着也很吉利,挺好的,直接跟楊公吵起來。竟然一點顏面都不留給這位帝師,将他罷官免職了。哎,太平道的勢力,已經遍布青、徐、幽、冀、荊、揚、兖、豫八州,信徒數十萬,遲早要出大亂子。”

荀彧和郭嘉面面相觑,無言以對——朝廷的重大決策,他們只能幹瞪眼。陛下憑實力錯過了瓦解太平道、消弭一場叛亂的機會。

随着張角召集太平道的信徒。颍川的流民越來越多,聚在一起洗劫過路商旅,搞得陽翟城日漸蕭條。

現任的颍川太守文府君,貪污受賄是一把好手,搞治安就不太行——他出巨資買官,顯然不是為了積德行善。他在任的這兩年多,一昧橫征暴斂,搜刮財富。逼得百姓賣兒賣女、流離失所,口碑奇差無比。

而且,大漢的郡太守三年一任,最多連任三次,也就是九年。

還有一個月,文府君就得卷鋪蓋走人,新任的颍川太守陰修陰府君已經到了陽翟城,就等着開春交接公務了。所以文府君忙着撈錢,畢竟是從“西園萬金堂”買來的官職,總不能虧本。

日複一日,盤踞在附近的太平道信徒已經超過一萬人。搶過路商旅已經不能滿足日常開銷。他們開始殺掠土豪士紳,搶錢搶糧搶女人,連官府都管不了。

文府君更是深谙混官場的法則——多做事多犯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和太平道渠帥相安無事,不影響俸祿。鎮壓他們,萬一把人逼得提前造反了,反倒惹禍上身。所以他選擇裝聾作啞,無視太平道。

朝□□敗,民不聊生。官府又指望不上,鐘、荀、韓、陳、郭、辛等本地望族無奈,組織了許多青壯男子,一面救濟鄉民,一面驅趕流寇,保衛家園。

又過了幾天,陽翟城外,十裏長亭。

郭鴻身穿窄袖勁裝,腰佩利劍。在他身後不遠處,兩百兒郎個個背着弓箭,佩着腰刀,等待出發。

大漢禁止私藏兵甲,尤其是甲胄,違者視同謀反。但竹木弓、拓木弓之類的軟弓,以及雁翎箭、匕首、佩劍等兵器是可以合法持有的。獸皮護甲也無妨。只能說,不愧是律法傳家的郭氏子弟,精準地把握了尺度,沒有觸犯漢律。

送行的車馬幾乎堵塞了道路,放眼望去,俱是雕鞍繡辔。

文府君這只大蛀蟲不知吃錯了什麽藥,聽到消息,居然也出城為郭鴻送行。

随後,在衆人或好奇、或震驚、或鄙夷等異樣的目光中,文府君針對颍川望族私自組織壯丁、招募鄉勇的事,進行了一番拐彎抹角的警告,外加陰陽怪氣的嘲諷。并且客氣地提議:大家一起上莳花館,飲酒賦詩,聽聽小曲兒。順便聊一聊。

然而,以敦厚着稱的郭鴻神色淡定,似乎完全沒聽懂文府君的意思,笑眯眯地對衆人道:“文府君稱贊諸位驅逐流寇,救濟鄉人,皆是積善之家。準備設宴請諸君吃酒。”

郭嘉:“……”

荀彧;“……”

确定是吃酒,不是吃板刀?

看文府君的表情,仿佛生吞了一只蒼蠅。

郭鴻行禮,依次拜別族人、世交、故友,朗聲道:“諸君的贈禮,鴻心領了。然而如今這世道,帶着金箔珍寶趕路,招賊惦記。就此別過,山高水長,後會有期。”

他說完,轉向荀彧,壓低了聲音:“十六弟年少,秉性善良。有勞文若多多照看,莫要讓別人欺負他、哄騙他。”

荀彧作揖:“……彧盡力。”醒一醒,郭嘉不欺負別人就不錯了。

他目送郭鴻一挽袖袍,翻身上馬,帶着一行人遠去。驀然回首,松柏參差,八角亭中,郭嘉垂着一雙長腿騎坐在胡床上,似乎和陳群起了争執,正在鬥嘴。

衆人看熱鬧不嫌事大,在一邊起哄。

陳群和郭嘉,見面就掐。這久違的、熟悉的畫面,讓荀彧感到十分親切,他上前幾步。

【檢測到五丈之內,謀士預備役超過七個,《三國升職攻略》加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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