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他與她的真做假戲(下)
他與她的真做假戲(下)
而在布萊爾的下一場戲中,因為從女仆這裏得知希斯克利夫已與伊莎貝拉私奔(事實上,這一行為是出于希斯克利夫對凱茜嫁給愛德格爾的嫉恨而報複這對夫妻,他對身為愛德格爾妹妹的伊莎貝拉毫無感情)。
布萊爾飾演的凱茜一身素色的睡衣,她的面部神情開始病态地歪曲,只見她無休止地敲打着自己的頭部,像是走火入魔了一般搖着頭,不願意相信這消息的真實性。
“不!不!不!希斯克利夫不愛她!他不可以這樣對我!他怎麽可以這樣抛下我!?”布萊爾狂妄地撕扯着自己的長發,在原地失去理智那樣跺着腳打着圈,喉間是帶着幹咳的哭叫,她的每一個動作都深深地揪動着觀者們的心。
盧卡斯再次出現時已是和伊莎貝拉私奔幾個月之後的情景。他遠遠地坐在舞臺的左側,而萊斯莉飾演的伊莎貝拉則是在右方的一角。盧卡斯的唇角乖張地蠕動了一下,他那審視着妻子的眼裏沒有任何愛意,除了冷傲和唾棄還有泯滅了人性的獰惡和陰毒,只聽見他那寒徹骨髓的嗓音如同一把利劍劃開凝重的空氣,“我不愛你,我嘗試過了,但我無能為力。”
伊莎貝拉流着淚啜泣起來,“為什麽我還是排在凱茜之後?為什麽你當初要帶着我走?你心裏對我就沒有任何仁慈?”
盧卡斯眼神空洞着,歪起頭,将身子向前傾,面露厭惡,咬牙切齒道,“仁慈?!你只看到了你想看到的!你的那雙眼睛如同你哥哥一樣,呵,好似天使般的善良,叫我如何繼續傷害你?”
自從知道他們私奔了的噩耗之後,凱茜的身體便是每況愈下。
終于,希斯克利夫得知了她已重病纏身的音訊,他最後出現在了凱茜的卧室中。身穿白色睡裙的布萊爾躺在長椅上,面孔煞白的她已是奄奄一息。盧卡斯知道這很有可能是最後一次見心中摯愛了,忡怔着的他只有在面對她時才會顯露出人性。
幾乎是閃現到了她的病榻前,此刻的他眼裏仍殘留着愛恨交纏的情緒,更多的是即将痛失真愛的驚懼。身患肺痨的布萊爾張嘴大口地喘氣着,那毫無生機的臉龐在看見盧卡斯的那一霎便像是活了過來,她哀怨地嬌喘了一記,苦笑起來,“哦!希斯克利夫!你來了!”
丹尼爾那殘破的心像是在熊熊烈火中被焚燒着一般,眼前的這個幻象伴随着劇場的天花板一道飛速旋轉起來。盧卡斯·克林與布萊爾·約翰森看上去就宛若真的墜入了愛河那般,他與她的對手戲居然如此逼真。
觀衆席裏了解原著的并不多,但是他們完全被這場話劇迷住了。面露哀愁的奧利維娅扶額默默嘆息着,而瞠目結舌的夏洛特将手輕置于自己的胸口,像是被這個故事奪了魂魄。一向安靜不下來的薩姆和安德魯此時的兩雙眼睛也是直直地緊盯着男女主角,生怕漏掉任何劇情發展。
懷揣着各種薯片和巧克力棒,爆米花從原本還在啃食着零嘴的諾亞嘴中跌落下來,他完全沒料到這兩人在戲中的磁場如此強大。傑克早已退回到第一排的座位上,在諾亞身邊坐下不久的他回望了一眼身後,這些恍惚了的看客都像是被下藥了一般,他暗暗贊嘆盧卡斯與布萊爾過于真實的演繹。
憑借着僅存的一點力氣,她用手鉗住了他的頭發而制止住他的挪動,委屈和怨恨捎上她的臉頰,“看看現在的你,如此健壯,活力旺盛······你會忘記我嗎?等我被深埋在土裏,你還會記得我嗎?”
她随即跨出一只腳按住他在匍匐在地上的肩,繼續嬌怨道,“你擊碎了我的心,好像我應該去憐憫你,去同情你,可是我不會!我不會!很多年之後,你看着我的墳頭,會不會感慨我不過是你曾經愛過的一個人,而我死後,你還愛過很多很多人?”
布萊爾停頓了一會,臉上是無盡的慘烈和悲恸,像是執行着最後一場對他報複的還擊,她冷笑起來,“我不在乎你的痛,若是你能為了我痛便一直痛下去!你要是能感受我現在萬分之一的痛,我便心滿意足。”
盧卡斯擡眸,怒視着布萊爾,他緩緩開口道,“你知道你有多殘忍嗎?現在還要噴吐出這樣的話語來傷害我!你離開之後,這一幕中的所有細節都會如同慘厲的烙印一般碾壓和吞噬我的魂魄!你抛下我之後,我會與同在地獄的你一道受盡折磨!你明明知道,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就不會忘記你!我就算忘記自己的存在也無法忘記你!”
話畢,盧卡斯站起身來走到了一邊,低着頭,他的背影因為龐重的喘息而顫動着。感受不到他體溫的布萊爾悲泣了起來,“你過來!再跪下來!你竟然不願意過來!?都這個時候了,你還對我沉着臉!我死後不會安息的!你難道還不明白?自始至終,我要的都只是你?!我只想我們永不分離!”
盧卡斯轉身,只見他海藍色的眼眸裏是終于釋放了的洶湧澎湃和肆意蔓延開來的狂戀。“我的愛!我不會再離開你了!”他蒼白起來的臉孔上寫滿了恐懼、悔恨和不舍。低嚎出聲的盧卡斯雙膝跪地,将布萊爾緊緊摟抱住。
少女在這樣窒息的懷抱中艱難地呼吸着,幹哭起來的少女神情痛楚萬分,阖上雙眸的她小聲地嗫嚅,“我快要被你逼死了,你滿意了?你肯原諒我了?”
死死扣緊她的盧卡斯就那樣與布萊爾靜止在畫面中。後臺的演員們和多數觀衆都已是潸然淚下,艾文則是心率不齊地輕喘起來,入戲太深的尼克和米勒先生面色沉重,他們都被這兩人重塑的角色所降服。
盧卡斯手捧着布萊爾清瘦的雙頰,在她的臉上印下了滾燙熱烈的吻,一邊狂吻着她眼睛的盧卡斯粗重地低喘,神智不清似地謾罵和詛咒着,“你知道你當時有多麽的無情和虛僞嗎?!你看不起我,可是你一直愛着我!你欺騙了自己的心!我要用熱吻和淚水摧毀你!你既然愛過我,就不應該遺棄我!你心碎的同時,我的心也在破碎着!你就忍心這樣再次抛下我嗎?你讓我如何再茍活下去?!”
丢出這些胡言亂語的盧卡斯終于怆然淚下,他此時的隕泣是如此悲苦和真切,就好像心愛的少女真的會在下一秒鐘離開人世。臺上的布萊爾心中一怔,這哭戲并不在她的改寫裏。既然盧卡斯演瘋了,那麽她也陪着他一起瘋吧。
二人接下來的诠釋升華到了另一個高度。
在劇場大門這邊頓現一個暗影,一張美麗的女性側臉在晦澀的光影裏失真,看着臺上的盧卡斯和布萊爾,劇烈的急喘在她的胸間交錯着更換。布萊爾·約翰森,你憑什麽讓他為你如此放肆?!
女星索菲娅·歐帕勒憤恨地揚長而去。之前損毀了布萊爾公寓的正是她,可惜弄巧成拙,如今的布萊爾反而得到了尼克的庇佑,而動不了尼古拉斯·米勒的她現在只能繼續在布萊爾身上做文章。
最後一場戲開始了。
香消玉殒了的布萊爾軀體僵硬着,發梢微卷的濃密長發在她的身體兩側旖旎着。在一旁的盧卡斯仍是跪在地上,臉上只殘存了驚悸的他幾乎是膝行着前進,在她面前停留片刻,卻又倉皇失措地退回來,像是不敢面對她,亦或許是不願就這樣與她訣別。
場內一片死寂,在盧卡斯這反反複複的垂死掙紮中,只聽見臺下的夏洛特和諾亞放聲大哭起來。盧卡斯那張失魂落魄的臉最終在布萊爾的唇邊出現,此刻的他就如同得了失心瘋,雙眉緊蹙的他竟然狂笑起來,那笑聲凄慘無比,像是一只瀕死海鳥的哀嚎。卑劣的他吻上了布萊爾的前額,那雙唇卻止不住地顫抖。
他站起身來,坐在躺椅邊,伸手将布萊爾的雙臂支撐起來,把它們環繞在自己的脖頸上,可是那雙沒有生命的手臂時不時地垂落下來。盧卡斯已是欲哭無淚,他與她眉宇相印,聲線早已嘶啞模糊了,“我的愛,我懇求你,化作厲鬼都不要放過我,來癡纏我,來騷擾我,來淩虐我······”
他的這些語句最後消散了下去,但觀衆們還是能看見他不曾停止挪動的唇瓣,還有那叫人肝腸寸斷的唇語。這時候,大屏幕上出現了布萊爾的特寫鏡頭,鏡像裏的少女笑得格外撩人心弦,她像是耳語着那般啓唇,“傻瓜,我從未離去,你答應過我,我們去會去荒野上自由自在地生活,只有你與我······”
所有的燈光在驟然間被滅掉,盧卡斯的剪影在烏黑的舞臺上消失了。屏幕上開始播放一段之前未公開的剪輯,他與她在農場的小山丘上抱着彼此翻滾下來,整部劇在他們的歡聲笑語中落幕。
仍舊是失神着的大家過了半晌才意識到話劇已經結束。幾乎所有人都在萬千情緒中站立,掌聲雷動起來,響徹了整個劇場。
米勒先生這才發現,身旁的養子看似心思沉重地癱坐在那裏,唯獨他還留在座位上發呆,就連憤憤然的丹尼爾都裝腔作勢地起立,擡手拍了幾下掌心。養父擰眉,近日以來,他其實已經察覺到了尼古拉斯偶爾的反常,可對此,尼克自己似乎并沒有太多意識。
而此時此刻的生日君面色凝重,就仿佛正在歷經頗為艱難的心境,他難道是被這場戲撼動得無法挪步了?
老先生略顯顫巍的手輕覆尼克的左肩,試圖分散他的注意力。片刻之後,尼克才側身過來,他的半張臉就隐匿于燈光之外,宛若一副酒醉之後闖禍的窘迫模樣。
“尼克,我的兒,你怎麽了?”
停頓了片霎,尼古拉斯滑入了變色龍的皮囊,他的僞裝俨然可以和方才盧卡斯的演技媲美,只見他莞爾一笑,輕擊了自己的胸口,再指了指舞臺,這個手勢表示他對這場話劇的折服,以至于自己根本無法緩過神來。
米勒先生松了一口氣,他的臉龐即刻挂上了笑顏。
可誰知,當尼古拉斯的面部再次完全潛入陰影時,那瑪瑙綠的貓眼瞳孔擴張,瞬間就在無盡的驚恐中停滞,他的掌心覆上自己的臉,而指縫間是那萬分愕然的眼神。
自己究竟是怎麽了?
在和布萊爾前往養父住所的那晚,他不害臊地躺在她身旁,還以為自己是如同往常那般,只是兄妹間的嬉鬧。原本只能在自己公寓裏的大床酣睡,可那一夜,卻只想在和她的懷抱中睡去。雖然布萊爾把他趕出了客房,但是尼古拉斯就逗留在她的門前,久久不願離去。
而再回到自己兒時的卧房之後,尼古拉斯的心竟然忽上忽下,一追念起她那勾人的笑顏,他便脈動加劇,根本無法專注地思考。而這樣的夜晚,已然成為慣例。
只要她想方設法将他踢出門去,他就焦躁卻亢奮地無法入睡。
回到當下。
再次擡眸看向布萊爾時,尼古拉斯的喉部收緊,和他的那些無法被解釋的不眠之夜一道,他将潛意識裏開始作祟的不安和嫉妒都吞咽了下去。
振作之後的他起身,加入了對他與她贊不絕口的人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