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七年前的手表

七年前的手表

“你說什麽?”

趙錦雨不可置信的怔在原地。

“你果然忘了,七年前發生的事情。”伴着逐漸顫抖的聲音,姜繡寧閉上眼,那段不曾向任何人提及過的回憶,慢慢在腦海中閃回。

“我本是蘇州河邊一個普通的漁家女兒,城內動蕩,經常打仗,家家戶戶窮的揭不開鍋,即使改朝換代,吃了上頓愁下頓的日子卻沒有半分改變。七年前娘親患上重病,我們連最便宜的藥都買不起,娘親躺在床上被病痛折磨,家人卻恨不得她早點死,為全家省一口飯。我不想讓娘親離開,于是一個人跑去醫館,跪求大夫給我一點藥,我一定會當牛做馬報答,但最終換來的只是一頓辱罵和驅趕。

我不知道該怎麽辦,蹲在街角大哭,哭了很久很久,直到一個陌生女孩出現。她蹲下來,問我為什麽哭,我如實告訴了她。聽完之後,她沉默很久,然後從手腕上摘下來一個我從未見過的東西,遞到我手上。

她說這叫做手表,去當鋪當掉就有錢給娘親看病了。我感激涕零的道謝訊問恩人的名字,想要日後報答,她卻說自己馬上要離開蘇州,讓我不用放在心上,匆匆說了自己的名字後便趕路離開,但她的名字我永遠不會忘。”

緊閉的雙眸含着薄霧睜開,一字一句盯向面前。

“她說她叫,趙錦雨。”

“我……我嗎?”

仿佛一條電流倏地刺進,讓人頭皮發麻。

趙錦雨一邊努力回想這段記憶,一邊拿過姜繡寧手中的手表,再次仔細查看。

手表确實與孫東卿那只很像,但表帶上有幾處細小磨損,表盤的玻璃也比較暗淡,看起來有些年頭了,最重要的是這塊表越看越熟悉,小時候爹爹曾送給自己一塊德國手表作為生日禮物,跟這塊非常像。

她終于想起,七年前的一天,自己即将遠渡重洋,在趕去碼頭的路上看到一個年齡相仿卻面黃肌瘦的女孩,無助的蹲在地上哭泣,女孩的經歷讓趙錦雨想到自己早逝的母親。她希望幫到女孩和她的娘親,便把随身攜帶的手表送了出去。

“原來你就是當年那個女孩?!對不起,我……我竟忘記這件事了,沒想到我們在七年前就見過。”

一番回憶後,趙錦雨陷入深深的愧疚之中。七年了,自己早就踏上新的生活,慢慢将此事抛諸腦後,此刻才重新想起,但那女孩卻依然記得如此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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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随即又生出了疑問,“可手表不應該被當掉了嗎,怎麽還會在你這裏?”

“因為……當鋪老板看到我一個衣衫褴褛的窮苦姑娘,手表看都沒看就把我趕出去了。我只能拼命跑回家,想求家人把它當掉,可當我到家的時候,卻發現娘親已經死了,還被家人草草下葬,我連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後來,我便将這手表偷偷藏了起來,直到現在。”

“怎麽會這樣?”聽着面前人強壓哽咽,一字一句講述那段悲慘的過往,趙錦雨只覺得心疼不已,“對不起,最終我還是沒有幫到你和你娘親。”

“不,若不是你的手表,我應該早就随娘親離去了。”話音突然停頓,姜繡寧沉思片刻,還是選擇将那段經歷全盤脫出,“娘親去世後沒多久,有天一個算命先生找上門來,他說城中一位病重的富商少爺正找合适的姑娘沖喜,而我的生辰八字恰巧與那位少爺相配,家人聽了喜出望外,立馬就收了銀子答應下來。

我不願像一個物品一樣被人挑選,不願嫁給一個我沒見過的男人,連夜從家中逃走,卻被家人發現抓了回來,還遭到一頓毒打和軟禁。我想到了絕食自盡,就在我餓得快死的時候,無意間聽到家人說我要嫁的那家,正是趙府的大少爺,是……是那位贈給我手表的小姐的兄長。也是在那一刻,我突然有了活的念頭,我想如果我活着,或許有再見到她的一天……”

“你,你……”一雙睫毛恍然大悟的抖動,震驚的目光落在面前低垂的月牙眸中,“所以你是為了我,才嫁給我哥哥的?”

面對毫不掩飾的問題,面前人又陷入無法言說的沉默中,然而這付難堪又慌亂的神情,已經給了趙錦雨答案。

她仿佛看到,寂寞昏長的深庭高牆中,一位姑娘挽起青絲扮做人婦,安靜看着薔薇花開又落,等待着一個或許永遠不會回來的人。

原來一襲純白洋裙出現在府門前的那天,那個看起來死氣沉沉,循規蹈矩的年輕婦人,心裏卻藏着只有她自己知曉的喜悅。

想到這兒,七年前的手表在手中默默攥緊,趙錦雨激動又懊悔的的伸開雙臂,撲着抱住面前人。

“姜繡寧,你怎麽這麽傻,為什麽要等我?我甚至……甚至都不知道有人在等我。”

懷中人将頭埋在自己的脖頸,腰上的手臂抱得更緊。姜繡寧愣了很久,極力克制的手還是忍不住擡起,拍了拍懷中人的背,“嫁給誰,等着誰,都是我自己的選擇。錦雨,這一切與你無關,你千萬不要自責。”

“所以你心裏從來都沒有什麽孫公子,也沒有別人,你之所以躲着我,只是不想我因為你而被別人脅迫,去做我不想做的事情。”

此時,趙錦雨終于明白原由。

“我,我……”被看透心思的人頓時又慌張起來。

“去不去相親,做不做我不喜歡做的事情,也都是我自己的選擇,與你無關。從今往後你不用再等我,我不會再離開蘇州,永遠不會離開。姜繡寧,不要再躲着我了好嗎?”

明明嘴上堅定詢問着,環繞的雙臂卻護得愈發緊,生怕下一刻姜繡寧會拒絕自己。

姜繡寧沒有回答。

她被困在這個不敢奢求的懷抱中,無法掙脫,無法反抗,清醒的看着自己再一次沉淪。

接着,她将頭輕輕靠在她的肩上。

“好。”

……

“羅密歐,院牆這麽高,你為什麽要來到這裏?”

“我用愛情的力量翻過院牆,石頭做的圍牆也擋不住我,家人也擋不住我!”

“不……如果被我的家人看到,他們一定會殺了你。”

“朱麗葉,只要你愛我,讓他們看到也無所謂。我寧肯在他們的仇恨中結束生命,也比得不到你的愛而茍延殘喘的好!”

“你愛我嗎……我相信是的,額……你……你要發誓你會愛我……”

“cut!”

學校的排練廳裏,幾個學生正在臺上排練話劇。擔任話劇導演的李姝君喊了暫停,抱着劇本走上臺,“于嬌嬌,朱麗葉的臺詞你背的還不熟,馬上就要演出了,得抓緊背才行。”

聽到批評,扮演朱麗葉的學生提起腳邊的裙擺,忍不住抱怨,“學姐,這身演出服的面料太劣質,紮得我渾身紅癢,這讓我怎麽說臺詞啊?!”

“這個……咱們經費有限,只能暫且委屈你忍一忍了。”

“哎呀,怎麽忍得了啊,我不想穿,我不演了!”說着,于嬌嬌就要脫下裙子,卻被對面的羅密歐一把拉住。

一身歐洲貴族男子打扮的趙錦雨開口質問,“于嬌嬌,我們演話劇是為了籌集愛國活動的經費,你不想演怎麽不早說,這個時候不演了,你讓其他同學怎麽辦?”

“我本來就不想演,還不是你們瞧我長得好看才找我演朱麗葉的?”于嬌嬌不服氣的吵回去,趙錦雨也無語的放開手,不願再搭理她。

雖然覺得自己的話有些過分,然而臉上的面子卻驕傲不肯丢。于嬌嬌用更加傷人的話掩飾內心,随手指了指一旁負責道具燈光的女生,“我說的不對嗎,不然你們找誰演朱麗葉,找吳惠珍這樣的木頭人嗎?”

“于嬌嬌……你!”被無辜牽連的吳惠珍一下紅了臉杵在原地,又不知道如何反駁,氣憤的奪門而去。

“吳惠珍!”李姝君沒來得及拉住吳惠珍,轉身盯向于嬌嬌,“你太過分了,你知不知道朱麗葉的演出服是吳惠珍特意選出最好的衣料,親手給你縫的。”

“啊……啊?”于嬌嬌終于羞愧的低下頭,雙腳卻仍不好意思邁開。

“人應該沒走遠,你還有機會去道歉。”

趙錦雨解開演出服的襯衫扣,鎮定說道。

“哎呀,我知道了。”于嬌嬌趕緊脫下裙子,跑出排練廳。

趙錦雨無奈搖搖頭,走下臺找了張座椅仰面休息,腦袋裏仍思考着剛才的話劇。

“姝君學姐,你說我們的演出會有人來看嗎,我們是不是不該演莎士比亞的戲劇?”

看出趙錦雨的隐隐擔憂,李姝君也走下臺,坐到她身邊安慰。“學妹,我們不是有專業功底的演員,演本土戲曲肯定沒有什麽人看,但如果演大家沒看過的國外的話劇,反而可以吸引觀衆。而且我們排演話劇,不光是為了籌集經費,更是為了傳遞思想。”

“傳遞思想?”

“嗯。”李姝君點了點頭,“羅密歐和朱麗葉之間的愛情,跨越了家族和仇恨,跨越了世俗和生死,他們大膽沖脫束縛追尋自由的思想,正是我們這個時代缺乏的。世間有多少癡男怨女,愛人卻不自知,想愛而不敢愛,稀裏糊塗就過完了一生。我覺得人應該盡情愛自己想愛的,不論階級,身份或是性別。”

“階級,身份,還有……性別嗎?”學姐的話發人深省的刻進趙錦雨心中,像打開一扇未曾觸及的門,她從椅子上直起身子,鼓起勇氣問着身邊人,更是在問着自己,“學姐,我們也可以愛上和自己相同性別的人嗎?”

“為什麽不可以呢。”

順着學姐有力的回答,一道溫婉的身影在趙錦雨腦海中不斷浮現,“是啊,為什麽不可以呢,沒什麽不可以的。”

空蕩的排練廳中,李姝君突然打斷身旁恍神的趙錦雨,深吸一口氣,“學妹,有一件事我很早之前就想告訴你了,我想跟你說,其實我,我……”

“吳惠珍,別生氣了,我都跟你道歉了嘛!”

于嬌嬌的聲音忽然在走廊裏回蕩,下一刻她推開排練廳的門,挂着一張撒嬌讨好的笑,挽着吳惠珍的胳膊回來,看來已經将人哄好了。

“姝君學姐,趙錦雨,我們重新排練一遍吧,這次我保證認真演!”

“好吧。”趙錦雨也不拖泥帶水,直接從座椅上站起來,一邊重新穿上演出服,轉頭看向學姐,“對了學姐,你剛才想說什麽事?”

“啊,沒什麽。”李姝君微微低下頭,伸手扶起滑落鼻梁的鏡框,“也不是十分着急的事情,以後有機會再跟你說吧。”

“哦……好。”

不明所以的趙錦雨沒再追問,跳上臺重新對戲。排練廳又響起感情充沛,臺詞響亮的表演,臺上的羅密歐卻沒有發現一直追随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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