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水頭村的人私下都說,陳家接掌鑰匙的少奶奶很可能就是鄒茵了。

大家對此是有些意外的,鄒茵這丫頭讀書上進,乖巧又懂事,眼看就要考大學生。陳家錢財堆成山,大少爺陳勤森長得雖也英俊潇灑,将來繼承了老太爺的衣缽,就是再渾也渾不到哪裏去。可是兩個八字一合不相配啊,一定有一個強了另一個就得弱,不能相輔相成,像陳家這樣的旺門大戶,對這個可是十分講究的。觀望,觀望。

一個周二的上午,課間20分鐘鄒茵在走廊上和幾個女生說笑。

那段時間流行紮沖天辮,就是把長發绾到頭頂,然後用一個十厘米長的發圈包住,宛如天龍八部裏李莫愁的道姑頭。鄒茵頭發不夠長,正在幫另一個同學紮,也不知道是不是眼花,發圈似乎被什麽一撩,飛到了地上。她下意識蹲下去撿,然後一只紫色細高跟涼鞋卻踩了上來。

趾甲塗着誘人的紅,碾着發圈問:“你就是鄒糖糖?蹲着做什麽,被陳少保上到直不起腰了?”

鄒茵擡頭,看到一個塗着鮮豔口紅的女孩子。陳勤森二十二歲,她看起來比他小一兩歲,長直發洋洋灑灑地垂到腰,穿着亮金片的上衣,下面搭包臀牛仔褲,把身段包裹得風韻俏媚。

鄒茵手一頓,便站起來問:“你是誰?找我有什麽事?”

“呵,我是誰你去問他呀?”那個女孩子抿了下殷紅的櫻桃小口,酸妒地盯着鄒茵笑:

“聽說過人生的第一次嗎?一個男人之于女人的初次。哦,我忘了,陳少保最近洗心革面,清湯寡水的,肯定是還沉迷在和你的熱烈吧。所以你就自認為可以用這種正房的口氣和我說話了?要不要我告訴你,我還記着他最初的那個有多生澀,那時你恐怕還不知道什麽叫月經初-潮。”

暑假高中部的補習只有他們這個年段,她的聲音揚起來,一時很多同學都圍攏了過來。

“你到底想說什麽?”鄒茵不自覺眉頭凝起。

那個女孩子瞥了衆人一眼,反倒笑得越發閑适:“沒什麽,我就是想讓你記住,他從前不是你,現在即便獨寵你,将來也還會再有別人。你別太得意忘形。”

說完就把發圈撿起來,扔進鄒茵懷裏,然後扭着屁股走了。

大家紛紛唏噓地看着這一幕,因為都知道三年二班的鄒茵最近和一個社會青年走得比較近,那個男的長得挺帥氣,每天下午在校門口接她,早上又送她回學校。鄒茵站在人群裏如芒在背。

那個女孩子叫黃瑤,是另一個村的,從初二起就開始喜歡陳勤森,即便陳勤森第一任女朋友期間,她也沒停止過觀望。只是陳勤森一直對此視若無睹。後來在陳勤森失戀郁悶之際,有一回喝多了酒,她就趁着酒後亂-性,和他發生了關系。

但陳勤森那會兒醉的什麽似的,醒來根本什麽都忘了。而且黃瑤也并非第一次。後來陳勤森送了黃瑤一個鑲鑽的小金表,但沒有和黃瑤有其他後續。這些年陳勤森一直風流做派,身邊桃花從沒斷過,黃瑤即便不甘心,又還是跟了兩個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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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是看不過陳勤森突然對一個女人開始專一,而且這種專一還和之前的完全不一樣。他帶着鄒糖糖,是見過父母見過老太爺的,陳太太喜歡她,老爺子還偏袒她。因此黃瑤妒火中生的,定要跑來鄒茵跟前親眼見識一下。

鄒茵在此前,盡管已經間接聽過陳勤森的不少事,但真的親耳聽到那些形容,怎麽心裏還是亂得不是滋味。

哦對,她又不喜歡他,為何要亂?

傍晚的時候,班主任老師把她叫到了辦公室。

語重心長地說:“鄒茵,你是老師看着成長的好學生,這些年你的努力和上進,就是為着要迎接即将要來的這一刻。人呢,在你們青春期這個年紀,總是容易被一些眼前短暫的幻象迷惑,尤其是你這樣父母不在身邊的,很可能因為偶爾的三言兩語溫情就受到了感動。但你要知道,外面的天空很大,當你看到外面的那個天地時,你就會明白老師今天的這番話。這個時候,你千萬不能掉鏈子,身為女孩子,也要懂得自尊自愛,對自己的身心做好保護。”

鄒茵被老師一番話說得臉上刺燙,她想起一身民國綢衫打扮的老太爺,想起陳宅那個泛着實木沉香的大房子,還有一樓飯廳裏笈着拖鞋,身影清健的給她拿勺筷的陳勤森。自從阿大那件事後,她已經很久沒上過網了,她有時坐在陳勤森的摩托車後,他抓住她的手覆上腰肌,嗔她抓不緊,她竟然還會生出短暫微妙的情愫。而她,分明從來喜歡的都不是這種生活這樣的人。她想起那個清逸如風的林彥,一個多月前她還站在傘下心慌。老師說得對,時間久了,人就會差點沉迷和忘卻。

鄒茵就把事情的始末和老師解釋清楚了,并決定和陳勤森攤牌。

下午四點多的時候,陳勤森來接她。因為前天剛刮過一場臺風,天空有些丹青色的陰,騎到市中心紅綠燈口飄起了小雨,鄒茵就說:“不如先找個地方避避吧。”

陳勤森看起來還挺意外,他很少笑,慣常陰冷的唇線就揚了揚:“随便你。”

兩個人就近走進了大洋百貨,陳勤森拉着鄒茵往二樓電梯走。鄒茵問他你幹嘛去?陳勤森就回過頭說:“今天七夕啊,給你買幾個乳-罩。挂兩條布在那裏,也不怕生完孩子奶下垂。”

那會兒商場裏人多,鄒茵尚且是個17歲的女生,陳勤森也才22歲的社會青年,這話不由叫她耳根子泛紅。

她暫時沒買成人胸-罩不是因為沒錢買,而是并不覺得少女沒鋼圈的有什麽不好,反正還沒到那時候。

她就拉住陳勤森的手說:“陳勤森,你下來,我有句話想和你說。”

她當時的口吻可能比較硬,陳勤森原本和悅的眼神略微一滞,變得不耐煩:“什麽話不能回去說,老子這會沒心情聽。”

鄒茵就深吸了口氣:“那我就這說了,陳勤森,我希望你下次來接送我的時候,送到學校前的那個路口就可以。”

陳勤森棱角分明的臉龐肅沉下來:“鄒糖糖,你一路給我甩冷臉就是為了說這幾句話?還有呢?”

“還有就是,我想你可能誤會了,我們之前其實并沒有什麽關系,你來接送我,只是因為你的紛争給我惹來了麻煩,現在的接送,算是一種等價償還。我們無怨無仇,等這件事情過去,依然還是互不相幹的兩個人。”鄒茵狠狠心,一氣呵成。

“呵,”陳勤森聽完勾唇諷笑,撚了撚鄒茵的下巴:“鄒糖糖,無怨無仇,兩不相幹,那你每天去樹下喊我、打我電話做什麽?想讓老子回來睡你啊!”

他嗓音冷鸷,旁邊人不由看過來。

他複又問鄒茵:“和老子在一起,很丢你這個三好學生的臉是不是?”

鄒茵其實很心怯,但想起上午黃瑤那番刺耳的話,還是硬着頭皮不回答。

陳勤森最後就盯着她道:“鄒糖糖,你未免也太高看自己。老子堂堂陳家一長孫,是吃飽了閑的,花這麽多心思在你這裏讨嫌!”

然後驀地甩開手撤了。那天的鄒茵是自己坐車回去的,第二天早上七點二十看到門口的車改成了黑色賓利,她狐疑走過去,車窗落下來是徐蘿蔔,有些尴尬的對她解釋:“少保哥這兩天身體不适,由我代勞兩天。”

看徐蘿蔔這臉色,估計差不多都知道,鄒茵就也不打聽。

周五放學的時候,鄒茵才從何惠娟那裏聽說,那天下午陳勤森原本是要載她去冠凱華城的。七夕小聚,很多人都帶了女朋友來,那天輪到陳勤森做東,為了不使鄒茵多想,陳勤森事前都打過招呼,讓人來了後別亂說話。

也不知道後來他一個人是怎麽去的。

何惠娟問鄒茵說:“你和陳勤森鬧別扭了?他這幾天老喝酒,在娛-樂城裏泡吧,一張臉陰得生人勿進。他這個人其實挺自律,做事自己有張譜,鄭元城認識他十多年,算是很了解他,已經很久沒這樣了,死要面子活受罪,你去給他示個軟,就什麽事也沒了。”

鄒茵不想什麽人都誤會,就很幹脆的回答何惠娟:“我和他不是你們以為的那種,他也不是我喜歡的類型,以後都別再提這事了。”

然後隔天就聽說陳勤森和人在K歌房裏打架了。

這件事終于就被老太爺發現,知道他這些天都沒有去接送鄒茵。

老太爺罰他受板子,說男人肩不能擔責,何以成家業。說好的仗罰,一塊沉樸黝亮的青竹板,在離肩半米高處打下去,空了幾天沒去送就打幾下。打一下,陳太太張氏的眼皮就顫一下。當夜回房兩肩處就淤了青,隔天老太爺帶上他去城裏給那個黑澀會老大請謝罪酒。

聽鄭元城說,是那個人故意先撞上陳勤森場子的,接着不知道哪方的人先摔了啤酒,然後就打了起來。

這件事應該還是做給老爺子看的,老爺子在Z城也算是座大山。那個混黑的老大這兩年勢頭越來越猛,阿大是他手下受器重的能打的幹将,這件事如果只是男人之間打兩次架也就算了,偏偏阿大兩次都栽在鄒茵一個小女人手裏,他就不解恨,在黑老大跟前添油加醋。

那個老大便借此機會立威,讓人給陳家的孫子找了點麻煩。

老太爺審時度勢,能忍能伸,打了陳勤森一頓家法,隔天帶去請酒賠罪了。三杯罰酒,陳勤森喝了六杯,阿大原本放話要叫鄒茵親自去賠罪,但陳勤森沒讓帶,自己代罰了三杯。

随後阿大保證再不騷擾村民,老太爺賠償車的損失,老大擺足了架勢後再說幾句場面話,老太爺海納百川,一樁事情就算這麽過去。

但陳勤森喝不了白酒,白酒一沾就燒胃,平時都是喝啤酒的。那幾天胃和肩膀燒着,在床上愣生生躺了幾天。

姑奶奶煲了暖胃的藥膳,讓鄒茵提着去瞧瞧,鄒茵也擰着沒去看。姑奶奶嘆嘆氣:“你啊,你媽媽和你外婆的心腸要是有這麽硬,哪裏還來的你哦。”

光陰飛逝,眨眼就九月開學了。河畔的公路修好,祠堂裏擺案祭平安,陳老太爺剪彩,嫡長少爺陳勤森在案前點了三根香,雙手合十請拜。躺了幾天傷後的陳勤森,俊逸的臉龐清減了一些,目光看向鄒茵時,又變回那副銳利和森冷了。

12號那天是星期六,何惠娟過18歲生日,鄭元城給她在帝豪訂了個大包廂,請來不少圈裏的朋友慶生。鄭元城的家雖不屬于幾個旺門大姓的村族,但在Z城也是排前三的地産商。

何惠娟比鄒茵大半歲,兩個人從小幼兒園一起長大,她後媽管得嚴,因為怕被別人說對繼女不好,因此這些年都近乎嚴苛地要強着。就連何惠娟那麽爛的成績,也一定要給她買上個一中藝術生的名額。每次何惠娟要出去和鄭元城約會,都要把鄒茵拉着當擋箭牌,她後媽才能夠放心。

這次她生日,叫鄒茵下午一點半必須要來。

那天天氣不錯,風和日麗的,鄒茵穿了一身黑色的小裙子,搭着同色系小細跟涼鞋,及肩的頭發放下來,又在唇上塗了一層啞光的唇彩。

去的時候,好多人都已經到了,何惠娟把她熱情的介紹給朋友。陳勤森自然也在,休閑的純棉T恤長短褲,脖子上挂一條細金鏈子,吊着個黑色的子彈頭水晶,一個人坐在角落,冷蕭蕭的刁根煙不抽。

看見鄒茵過來,似不自禁一瞥,又冷淡地移開眼神,鄒茵就也假裝沒看到他。

鄭元城給何惠娟買了個大蛋糕,繪着一層層浪漫的薰衣草,最中心兩人的名字。

鄭元城說:“何惠娟,我要愛你到同生共死。”

何惠娟指尖落進晶瑩的戒指:“不可以,我要在那之後多一天,盯着你先閉上眼才安心。”

圍觀的起哄,多暖心的愛情,何惠娟笑得甜蜜,然後又抱着鄒茵擦眼睛,說:“鄒糖糖,你就和陳勤森和好吧,我幸福了,我要你也這樣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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