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第六章】

她不能說自己了解斯珩。

他們畢竟見面次數不多,斯珩從不在此處過夜。

而見面目的,彼此心知肚明,

對莊靜音本人來說,首要目的就是先活着,活過五年,別得抑郁症,再說後來的事。她對斯珩應該是漠不關心、麻木和無聲抵觸的。

對莊靜檀來說,任務就是按照這個心裏進程,積極調整自身狀态。

這種柔弱無力的感覺,不難調整。

因為她看見斯珩第一面,警報器天然拉響。

在燕城,斯家作風低調,位高權重,斯珩的外公有三個女兒,斯珩母親排行老三,但結婚早,跟康家二公子早早看對眼,所以斯珩在這一代中排行老大。

聲望和年齡排行一致。

不僅在斯家如此,燕城這麽窄的頂層圈子裏,誰要能把斯珩的名號拿出去,對面就得給幾分薄面。

原因無他,抛開斯康兩家獨子的身份,斯珩也絕非池中物。

他不玩公子哥那一套,也沒踏斯家鋪好的從政路,經商去了。斯珩從不搞他發小玩過那一套——什麽要證明自己不靠家族也能混得好的志氣。

斯珩從進場第一天,就沒避諱過自己的身份。手腕一流,把康明德沒吃下過的裝備市場搞定,打通了上下游合作,分系統承包商和原材料兩端。

斯珩身上充滿矛盾點。他聰明,對人心欲望吃得透,但又十分自律,把自己私生活保護得很好。盡管如此,他也不掩飾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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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望夠坦誠,便敢争敢奪,即使哪次談判失敗也不會介意,從不會把情緒寫在臉上,抽身離開的姿态都沒留戀。所以沒人知道,他真正欲求的點在哪裏。

在識人心方面,斯珩更像個單向玻璃。

只能投射,不會反光。

不太公平,但沒辦法。

反正這人存在在那兒,就會給人壓力。

對她來說,尤其如此。

斯珩本質上,是容不得背叛、反抗、忤逆的人。他的性子看似溫然,實則冷辣,難伺候的要命。

他曾經要帶她出去度假,差人通知了聲,她不去,第二天早上醒來發現人在去私人機場的路上了——不算綁來的,也差不多了。

他們去了迪拜,斯珩在那兒有個家,養了一只豹子,兩只白虎,它們有各自的花園,專門打造的叢林生态。

斯珩抓她過去,是為了讓她看第四只新寵。

一只八個月大的獅子。

他把獅子抱在懷裏,笑着讓她逗着玩玩。

斯珩背後是繁茂盛開的綠植,起伏如綠色海浪,這個叢林不是真的。跟他臉上笑意一樣。

因為不是真的,所以永遠不會是真的。

那些理性、禮節、教養,如此淺地浮在名為斯珩的海面上。

再往水裏探一探,只餘寒意。

無動于衷,作壁上觀的高傲惡劣靈魂。

在這樣的人面前,她現在是莊靜音,以後也只會莊靜音。

斯珩讓莊靜音別裝睡,她就只能緩緩睜開眼。

很快,斯珩又讓樓餘思出去,房間裏只剩下他們兩個。

“你還好嗎?”

斯珩站直身子,眼皮微垂,似乎在笑,細看又好像是關懷。

莊靜音安靜地看着他的雙眸。

好漂亮的眼睛,要能做标本挂她書房裏,

她老了後都會選擇在房間裏含笑而去。

“你覺得呢。”

莊靜音開口,嗓音沙啞。

斯珩忽然俯身,捉住她手臂仔細查看:“需要去大醫院嗎?”

莊靜音用盡全力抽出手,不想跟他發生任何肢體接觸,頭都側了過去。

細微但能察覺到的厭惡。

“監控被破壞了。”

斯珩手裏一空,他也不介意,往椅子上一坐,繼續跟她說話。

“我不信任何人的話,只信你的。”

斯珩彎唇笑了笑,替她仔細掖好被角:“你說什麽,我就信什麽,你想怎麽做,我聽你的。”

莊靜音嘴唇翕動,眼睫垂下,濃密蝶翅一樣微微在顫。

“你說……說真的嗎?”

斯珩言簡意赅。

“需要報警的話,要趁早。傷要是好了,來不及。”

“報警有用嗎?”

莊靜音聲音低了幾分。

真是陰險虛僞的傻逼。

她心下幾乎要笑出聲。

明明知道對斯闫來說沒用,他會找一切方法為自己脫罪辯解。

這事只要斯珩不想追究,屁用沒有。

“有。”

斯珩靠在椅子深處,視線沒有定在她身上,在看牆上的畫。

保羅塞尚的《聖維克多山》。

“但蹲不了太久。”

他收回視線,重新望向她。

“你是真心為我主持公道嗎?”

莊靜音很輕地扯了扯嘴角,自嘲而慘然。

斯珩面上神情很淡,他點了下頭。

甚至懶得開口回答。

“你出去吧,我需要休息了。”

莊靜音蜷起身子,背對着他。

她也是有自己擔心的。

平時他們不用太多對話,他需要什麽,會直接用行動說明。他們還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實質行為。更多時候是些匪夷所思的要求,他會把她攬在懷裏好幾個小時,手裏無意識地把玩她的發尾,又在她快睡着時把她搖醒。

有行動,就不需要語言了。

在這方面,莊靜檀非常,非常有經驗。像莊靜音這樣一片空白的乖乖女,莊靜檀收着點火候就行了。

而莊靜音是藝術史畢業的,輔修心理學。

他要是興致上來了,突然想搞些深入的柏拉圖精神交流,她接話免不了要出纰漏。

‘您來到了知識的荒原’——

一旦斯珩察覺到這點,必然會起疑心。

幸好,斯珩沒興趣探讨這些。

他跟她不接吻,連說話都很少。

可現在不一樣啊。

她腿受傷了。別的不說,他剛剛明顯在看她身後這幅畫。

要是突然聊起來了怎麽辦?

她已經不太記得這風景畫誰的了。

椅子跟地面接觸的聲音,離開的腳步聲——

莊靜音心剛放下來一點,這些聲響突然消失了。

房間裏靜寂無聲。

很快,斯珩慢悠悠地開口。

“那你呢?”

“……什麽?”

他走到床位,掀開被子,手冷不丁探進,在她右側小腿上不輕不重地捏了下。

精準碰到她還沒愈合的傷勢。

莊靜音痛得倒抽一口冷氣,眉頭擰起來。

“靜音,你是真心想要避開危險麽?”

斯珩問得很平靜。

莊靜音愣住。

“我換個問題。你現在的人生,有什麽目标嗎?自殺也算。”

斯珩收回手,語調有懶意,黑眸卻沒有游離。

“我不喜歡強迫人到這種程度。但也不喜歡吃虧。折中一下,如果你真的那麽想離開,我會成人之美。”

莊靜音不可置信地望向他,臉色刷地白了一層。

這都不是暗示了。

是明晃晃的威脅。

禮貌一點的[請你去死]。

“斯珩,你真是個混蛋。”

莊靜音喃喃道。

“我知道——”

斯珩話音沒落,牆上的畫框砸向他。

“你滾——!!”

莊靜音聲音嘶啞、長發淩亂地吼。

很快,樓餘思沖進來把斯珩拉出去了,讓莊靜音趕緊休息,滿臉掩不住的苦澀。

他堂堂醫學精英,兼職起救火隊員了還。

門掩緊。

裏面傳來很低的抽泣聲。

很低的哭聲。

哭的人很狼狽,一邊哭,一邊無聲舉起手機,快速識了圖。

保羅塞尚的《聖維克多山》。

得到答案,她心才徹底落回去。

這次斯珩走了,她得把這些東西重新過一遍。

人還是得用知識武裝自己。

她哭聲漸收,收拾了下心情,估摸着人也走了,一瘸一拐地走到門口,拉開門——

倚在牆上的男人側過頭。

斯珩問得很有耐心。

“哭完了?”

莊靜音忍住摔門的沖動,繃着臉單腿跳出來。

權當他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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