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十三】
斯珩話音落下的剎那,莊靜檀扣住書頁的手一頓。
他語氣雲淡風輕,分辨不出太多情緒來。好似只是随口一問。
她自然不能随口一答。
莊靜檀沒說話。
斯珩雙手交疊置于膝頭,頗有耐心地等着。
就這樣靜默了快一分鐘,她才淡淡開口。
“我有天賦的領域很多。但斯總只有空了解這一處,挺可惜的。”
也許會顯得冒進,但兔子急了還蹬鷹呢。
說出口的話,她從來不後悔。
斯珩側頭看了她幾秒,若有所思地笑了笑。
“說得有道理。”
“我的确不太了解你。”
窗外華燈初上,夜色漫延。
快到目的地了,車裏再度恢複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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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珩收回眼神,望向車窗外流動的夜景,唇邊的笑意淡去。
宴會選址在城西的安南公館,古典式山水庭院風格,周圍綠意極濃,車停好後要步行五分鐘,一擡眼,能從綠植的暗色中窺見淡金的燈影。
從下車那刻起,就有專人來領路,很快在小徑上撞見西裝革履的人,對方擡頭,很是驚喜熱情:“斯總,好巧!”
跟在斯珩身後的莊靜檀嘴角冷冷微扯:……
從公館側門方向出來,離斯珩五十米開始整理外套,差點走錯路又急忙轉回這條,确實很巧。
莊靜檀的視線轉回斯珩身上。
人手伸到跟前了,斯珩姿态風輕雲淡地回握:“林總。”
“他們那邊晚宴已經開始一會兒了,明董讓我出來迎您,說上次Atimaono球場那次沒碰上,真是可惜。”
斯珩笑了笑,聲線沉而和緩,不疾不徐。
“是嗎?今天是我第二次聽這個詞了,看來我很容易錯過好機會。”
莊靜檀眼觀鼻鼻觀心,八風不動的穩定。
對面哈哈一笑,“您真是幽默。”
眼見小徑快走到盡頭,他道:“對了,我有點事想跟您聊聊……”
林總說着,視線掃過帶路的工作人員和莊靜檀,前者專業素質沒得說,很快離開給足他們空間,莊靜檀被林總盯了幾秒,才有些遲鈍地反應過來,點了下頭:“那我自己先——”
“不用。我記得我跟林總間,沒什麽值得避人的秘密。”
斯珩垂眸,擡腕看了眼表,語氣溫淡:“就在這說吧。”
林總神色複雜,面上肌肉極細微地抖動了一瞬。
斯珩眼都未擡,旁邊還有秀美白皙的女伴,信號其實很清楚——
他們不在一層上,沒什麽好多談。
林總全名林信岩,在明兆集團幹滿九年,從魔都一路幹到燕城總部,爬到高管層幾乎要剝掉一層皮,坦白說,他本來瞧不上斯珩這類玩票的世家公子哥,手中的籌碼夠多,失敗了也有人托底,他就經歷過,一個項目被塞個這種人,他們敢拖着身邊夥伴一起跳海。結果這幫哥們是度假式的跳,其他人像沒有安全圈的陪玩,在海裏浮浮沉沉,也就消失了。
但斯珩又跟他們不太一樣。首先,他是公子哥裏的公子哥,往上數三代都是時代洪流中的佼佼者、幸運兒,到上一代聯姻加入了新鮮商業血液,雲談嚴康中的康家,康氏商業版圖進一步擴大,拓張到酒店、海外地産、文旅。政商聯姻,強強聯合,決定了這個家裏沒有人需要為了資源低頭做白手套。
其次,斯珩沒在玩票。他在一個很巧妙的時間加入了家裏的産業,抛售重型實體資産,把相當一部分體量轉化成輕型虛拟資産。這事說起來一句話,做起來才知道有多複雜。
林信岩在明兆做的就是金融,他自然清楚,其中需要動用的手段和撬動的人心,注定了那是場漫長龐雜的戰鬥。
而斯珩,是勝者。
林信岩那年只是旁觀,也看得心驚肉跳。後來斯珩開始掌權,果不其然變成了康氏背後最要命的力量。
明兆在江城五年布局,要做一家鋼鐵公司的上市,後來被斯珩插手攪黃。林信岩得知時兩眼一黑,但後來事情結束,他回看了斯珩根據稅負調整的重組方案,先以百分之百股權增資一家設立的新公司,再把負債分出的形式,手段利落,心思缜密,沒得挑。
從那以後,林信岩決定繞着康氏走。
但今天是例外,他硬着頭皮也要上。商場上最不好欠的就是人情,林信岩今天就是要為人求情來了。
那個人已經求了一圈,他都算是倒數被找上的人了。
康氏在申城的元老之一,章仲錦。
跟着斯珩父親康明德十幾年過來的,雖然沒坐到最高位置,但也算是忠臣,明年按理說要升職了,但斯珩開了他。
章仲錦這種自己奮鬥上來的人,還沒到手裏握着股份能養老的地步,誠然年薪不菲,可也是家裏的經濟頂梁柱,遠的什麽名聲不說,近的經濟就要垮了,女兒的婚事都要黃了。
“您應該知道,我跟章總以前是一個院校出來的,那時候形勢不好,我們跟你父親還在廈城碰過面……”
林信岩選了個動之以情的歷史角度入手。
結果斯珩直接打斷。
“他的事流程已經走完了。還是林總想要繼續敘舊?”
林信岩:“……是這樣,您要不再考慮一下?溝通還是很重要的,當然,我不知道什麽事值得您這麽執着,但得饒人處且饒人,章總的女兒在訂婚宴上被人羞辱,被迫退婚了,不知道您聽說了沒有?我記得您和小章還是校友?她還算是您學妹。她的婚前房子都被變賣了。”
靜默。
林信岩說完後,安靜持續了很久。
斯珩眉頭挑了挑:“所以?”
林信岩語塞。
“林總,有些打過交道的公司會破産重組,你應該也經歷過。你會去一一調查他們家庭私人狀況嗎?怎麽,我要在這種事上做慈善嗎?”
斯珩語速偏慢,講起話來,黑眸甚至會彎一彎,這樣黯淡的光源裏,他面部線條照不清晰,語氣淡而從容。雅致中卻含着冷冽。
“可——”
“林總只想着幫人,沒想過原因嗎?上個月他們部門有人去坐牢了,替他。章仲錦現在只用操心失業,已經是很幸運的事了。其餘的你自己回去問他吧,告辭。”
斯珩說完,擡腿離開,跟他擦肩而過。
莊靜檀從發呆的林信岩面前飄過去,又飄回來,壓低聲音道。
“下次別光空手堵路,可以拿點別的東西啊。”
林信岩:“……什麽?”
莊靜檀輕搖了搖頭,嘆了口氣:“你講章小姐可憐,要有照片或者錄像啊,打印出來給他看,下次記得哦。”
她拍拍林總肩,頗有幾分同病相憐的痛,但很快轉身踩着高跟鞋,去追前面那個頭也不回的男人了。
他們進來時,其實宴會已經開始一小時了,
晚宴其實夠無聊,西式長桌、歐式桌花、柔和的白綠繡球,精致的刀叉酒水,衣香鬓影、觥籌交錯間,話題就那些,馬場、名畫、高爾夫;小島、沖浪、大莊園,鉑金雪茄,收藏級別的威士忌品相,
有少見的人物來了,話題中心就變成那個人。
比如今日遲到的斯珩。
盡管走了側門,但有許多道目光仍然飛速落過來。
斯珩遲到其實不稀奇,他本來就很少來這類宴會,有時露個面就走;帶女伴也不稀奇,就算出席得少,畢竟是斯珩,不可能沒社交;可這女伴看着實在是眼生,這就蠻稀奇了。
莊靜檀跟在斯珩身邊乖巧木讷地打招呼。
攏共四個字走天下:您好、再見。
斯珩也不朝人多介紹她,衆人都是成年人,眼尖明亮,看得出這态度深淺,知道大概不會出現第二次,便不再注意她了。
主桌留了個位置,斯珩不太在意地落了座。
今晚這場合康家是出力出資最多的,斯家、康家都有人來,斯珩的伯父康明裕就在主桌、主位上,給斯珩的位置就留在斯康明裕身邊——但也就一個位置。
周圍人都坐着,站着的人只剩莊靜檀一個。
更多目光或探究或看戲地落過來。
一個氣質靜谧文氣的女人,顯然不知如何處理這種狀況。
她左手扣住右手小臂,往旁邊退了兩步,動作有些局促。
“小珩,好久不見,最近怎麽樣啊?”
康明裕不在意這些細節,跟斯珩低聲聊天。
斯珩把餐巾抽出來,慢條斯理地疊了疊,沒理康明裕。
“這裏位置少一個,是打算讓人坐我腿上?”
“抱歉抱歉,”
有位負責人忙走過來,蹲在斯珩身邊:“斯總,好久不見啊。是這樣,主桌安排有誤,我帶這位小姐去其他地方落座——”
“就在這兒。”
斯珩輕笑了笑:“有名單,位置也會少麽?”
“不是,因為……”
負責人臉色白了一層,他确實讓人別多擺這個位置,打算把這類蹭會女伴都打發到一個桌,不影響最後大佬合照。私心被戳破,負責人正在搜刮語言應付一下,就見斯珩把疊好的餐巾扔到桌面上,齊整的餐巾一下散亂。
他側頭看向負責人,語調平淡。
“能幹就幹,不能幹換人。”
莊靜檀在沉默中掀起眼皮,似有若無地掃過那個中年人。
康明裕。
人們多見名利場內光鮮,資本就是要在動亂和流血中獲益。
斯珩是深谙此道,并且從不手軟的人。
他不是在給誰撐腰,是在掀康明裕的場子。
她又垂下眼,将幽幽情緒盡數遮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