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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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榴張口,卻看到程昱遠遠走過來,心頭瞬間不快,賭氣揚聲道:“太子沒什麽不好!至少為人堂正。”
海将軍被噎住,不過他也已看到程昱,就不再問了,小聲道:“總之太子不行。”
這時,程昱已經走近,胳膊上厚厚包紮,如同一個粽子。
将軍看到,免不了詢問了下如何。得知只是皮外傷,放了心,卻又碎碎念了海榴一番。
海榴掃了一眼,父親對程昱的噓寒問暖,忽小聲道:“可是太子殿下對我真的很好。且他為人正直,坦蕩磊落……”
果然,海将軍聽了這話,對程昱道,“大夫讓你三日內莫沾水,你可要記牢了。這幾日不用去西山營了,回去山有院,多休息休息吧。”
然後轉身擰眉,低聲道,“你跟我來。”
這便是要長篇大論講大道理了。
海榴以前,最厭煩父親這樣的時候,如今卻微微彎了唇角。
因着程昱如今住山有院,海将軍帶着海榴,另尋他處說話。
海榴幹脆帶着父親,去神武院喝茶。
然後一個耳朵進,一個耳朵出,聽着父親啰裏啰嗦。
若不是有好茶奉上,海将軍還真要說到口幹舌燥。
又一波教誨和為父不教的自我反省結束,海将軍咕咚咕咚喝完一小碗茶,才後知後覺品出茶味。
“這茶湯倒是醇厚。怎麽還喜歡上喝酽茶了?不怕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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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榴重新幫父親倒着茶,随口答:“沒。這個是太子殿下有次送來的,我給您那邊也放了,您沒喝嗎?”
海将軍将端起來的茶碗又放下。
“茶葉放多了,自然酽些。你喜歡什麽茶,讓人去買,這宮裏的,咱們作為臣子之家,不适合喝。”
又忍不住問:“你還收過太子什麽?”
海榴心裏暗笑,轉頭四顧一圈,撿了幾樣,“那個木雕的獅子貓,還有那個,那個石榴茶碗。沒什麽貴重的東西,不過小東小西,好玩的,我就收了。”
海将軍站起去看,回頭對着海榴時,面色不太好。
這些東西,确實如海榴所說,也不值錢,連因為太貴重要還回去的借口都難找。
他斟酌了一下,只得放棄,道:“以前就不說了。以後,萬萬不能再收太子的東西。你若是想要的,只要能買到,就算把将軍府變賣了,去買,也由你。買不到的,只要不殺人放火,你實在是喜歡,便是坑蒙來,也勉強行。可是不能收太子的。”
海榴“哦”了一聲,看起來不以為然。
海将軍又啰嗦了一堆,這次,連茶也沒喝,直到口幹舌燥,才終于離去。
從這日起,海将軍只要回府,定要抓住海榴,耗費口舌。
連原本每夜和程昱對槍,都省了。
而繁霜院,在程昱受傷的第二日,就“趕工”修好了。
他已經搬了回去。
……
過了兩日,太子着人送了信來,海榴急急忙忙出門,卻正好遇到從外面回來的程昱。
海榴這兩日沒怎麽找他麻煩,忽然見了,心裏有些癢癢。
但是,因急着走,就暫且壓下。
“你要出門?”
關你屁事!
海榴瞪了一眼,加快步伐。
沒想到,程昱竟是側身一步,擋住了她的去路。
“海将軍難道沒對你說,不要再和宮裏那位攀扯不清。”
海榴擰眉,心裏蠢蠢欲動。
“若是去見太……”
海榴揚手,程昱側身後退兩步,只刮到了一點耳朵。
“好狗不擋路。若是非要擋路,就別怪我忍不住打狗。”
真要打中了,萬一他糾纏起來,就出不了門了。
海榴并不失望,說完話,緊走幾步,出了門。
門外,海菱和太子派來的小公公安江,正說着話。
不遠處,一輛看似尋常的馬車,靜靜等候。
海榴上了馬車,嗔怪道:“殿下怎麽親自來接我了,讓人告訴我一聲,我自己去就是了。”
有三日未見了,趁着海榴低頭坐下,紀玄祉近乎貪婪地盯視眸中嬌豔榴花,壓抑地長長吸了一息,如浪般湧進車內的淡淡女兒香,瞬間充盈鼻息間。
他雙手緊緊握拳,壓抑內心沖動。
海榴擡頭時,看到紀玄祉仰頭閉目,輕輕呼出口氣。
有些疑惑地喚:“殿下?”
身體不适,還是有煩心事?
海榴伸手輕輕觸在紀玄祉的袖子上,仔細端詳。
才進馬車,光線又沒那麽亮堂,只瞧見紀玄祉喉結聳動,似是咽下什麽。
“方才有些困了。”
紀玄祉睜開眼,以袖捂了下嘴,似是打了個哈欠。
“殿下……”
海榴揪住紀玄祉的袖子,面露關切。
“鎖子甲,已經做了差不多,今天去看看,還來得及修整。”
海榴立時忘了別的,眼睛發亮,唇角彎起,對着紀玄祉忍不住地笑。
父親海良隆的壽日,她想送父親一個新的盔甲,紀玄祉主動提出,有個曾經禦用的老師傅,可以幫海榴來做。海榴急着跑出來,就是為了去看這個。
“殿下你真好!謝謝殿下!”
海榴高興起來,晃着紀玄祉的衣袖,一通好話往外湧,然後說起閑話。
紀玄祉是很好的說話對象,他既不會提到海榴覺得不能說,或者不能對太子說的;也總是能提到,讓海榴滔滔不絕的話題。
車行了很久,海榴才停了嘴,問:“我們去哪裏?”
紀玄祉笑着搖搖頭,“現在才問去哪裏?”
“傻丫頭,這樣不知去處就上車,可不要被拐子拐去。”
“殿下又不是拐子。”
海榴笑眯眯,滿臉信賴。
這笑意似耀目的光,射向紀玄祉。
他輕輕呼了一口氣,将眼前的笑臉深深刻進瞳內,然後微微側臉,也掀簾看了眼外面。
聲音輕得似是呢喃,“不是只有拐子才拐人。你啊,偏偏還愛到處跑……你說怎麽讓人放心。”
海榴笑得愈發甜。
她想起和紀玄祉見的第一面。
有一回,她和林禾依出行,卻被一只鹦鹉吸引了注意力,獨自跑了去追,結果撞上一幫子地痞流氓,竟然還上來調戲于她。
那日出門前,林禾依給她打扮,內穿闊衣,外罩薄紗,又穿了不方便行走的高底鞋,很影響行動。且往日随身帶的馬鞭匕首,都不在身上。
她雖懂點拳腳,卻如何能對付那麽多人。
好漢不吃眼前虧,海榴只得邊跑邊大聲喊……
結果,林禾依那邊的人沒喊來,倒是把紀玄祉給喊來了。
他只憑三言兩語和一身貴氣,就喝退了那幫人。
又護送海榴回去。
待見了面,林禾依才說,這便是她的未婚夫婿,太子殿下。
後來,又羞答答坦白,是她偷偷約了太子見面,總是不見來,急了跑去探看,倒讓海榴落了單,險些釀下大禍。
那次分別前,紀玄祉對海榴說:“今日才知京中也不完全安定,我會令京兆府府尹嚴加治理。”
又轉頭對未婚妻林禾依道:“以後莫要單獨出來了,若想出來游玩,遞個信給我,我若得空,定然相陪,如若有事,也會派人相護。”
從那以後,他真的經常陪着林禾依出行,很是體貼。
反正,海榴同去的那些回,基本都能見到他。
他,雖貴為太子,卻實在是個難得的好人。
對待未婚妻子,深情款款;對待海榴,暖如兄長。
林家姐弟、太子殿下,是海榴在京中最早的,也是唯一的相熟朋友。
親如家人。
若是不放心這幾個人,那真的是要對人人都心存警惕,寝食難安了。
……
馬車終于停下時,紀玄祉當先跳了下去。
海榴也急着往下,一下子撞進轉過身的紀玄祉懷裏。
伸手攙了海榴站穩,紀玄祉仍扶着她的胳膊,道:“那日從牆上跳下來,就崴到腳,還這般慌慌張張跳。”
海榴并非京中那些小姐,上下馬車,從來不要腳蹬,也無需人攙扶。
這般被小心握住,只覺得紀玄祉謹慎到好笑。
“殿下怎麽變得跟我爹爹一樣,總是絮叨我這不對,那不行。”
“我們榴兒這般乖,怎麽還能被苛責不好?”
紀玄祉松開海榴的胳膊,卻又順手摸了下她的頭發,淺淡笑着。
海榴可不敢說實話。
這幾日,她胡編亂造,惹得父親得空便要教導她,勢要扭轉她對太子的好感。
這些可不能對紀玄祉說,否則,又要被笑死,又要羞死。
“我哪裏有好的。我爹爹,只瞧我哪裏都不順眼。”
紀玄祉就輕輕搖了下頭,故意斂去面上笑容,說:“即是如此……海将軍,竟然瞧我們榴兒不順眼,那我們,也不要準備鎖子甲給他了。”
海榴又不是小孩子,自然不會把紀玄祉的話當真,抓了點他的衣袖,急着道:“哎呀殿下!快帶我去看。”
紀玄祉帶着海榴,進了一個四四方方的院子。四看院裏廊下,就知這裏本該有工匠在忙。
但是現在,只剩了熔爐和鍛臺,空無一人。
等進了東廂一個房子,打眼就看到一個木制立架上,挂着一件金燦燦的鎖子甲。
海榴急忙跑過去摸。
“是用金、銅、鐵好幾種煉成的,既輕又堅固……”
紀玄祉說着話,眼睛卻一眨不眨盯着海榴的笑容。
她笑起來,原本大而圓的眼睛就彎了些弧度,反而顯露出幾分溫柔,甚至是脆弱。
“你看旁邊,都是師傅們試驗的。這個,也還需要些時日,最後再染色,以免過分惹眼……”
這個鎖子甲尚未完工,不過拎了拎,确實輕。
海榴又拿出自己的匕首,轉頭看了眼紀玄祉。
“可以。你試吧……小心別傷到自己。”
海榴的匕首也是削鐵如泥的好刀刃,劃了上去,竟毫無痕跡。
她笑得更開懷了些。
将匕首收起,海榴感激地望着紀玄祉。
“謝謝殿下!”
“殿下最好了!”
“殿下是最好的殿下!”
紀玄祉淡笑,“還不是為了成全你,做個天下最好的孝順女兒。”
這句話卻戳到海榴痛處,她嘟嘟嘴,道:“可是我爹爹,如今不是全天下最好的爹爹了!他是讨厭的爹爹!”
紀玄祉伸手,幫海榴整理鬓邊,一縷逸出來的頭發。
手指從臉頰邊,撫向耳後,停在了那裏。
少女的皮膚,柔膩光滑,耳廓又薄又透,在光線下透着粉紅的光,誘着人去捏一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