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039
“狗仗人勢！”
黃衣小姐開口罵了一句，就被趕來的公子一腳踢得跪坐地上。
他順勢上前，伸手捂在黃衣小姐的嘴上，急切向海榴道歉。
“對不起，舍妹近來瘋症發作，小可照管不到，冒犯小姐，還望見諒。”
黃衣小姐被他一腳踢得眼淚都流了下來，吱嗚叫了聲“哥哥”，卻因捂得緊，含糊不清，被那位公子扶起，半拖半抱弄了走。
海榴倒有些擔心起來，她吵沙菊使了個眼色，才繼續朝兵部尚書夫人走去。
見面寒暄，黎夫人卻并未詢問方才之事。
分明離得很近，即便是為了寒暄，也總該胡亂問問的。
海榴心中愈發狐疑。
離了黎夫人，再往前去見安國公府家眷。閑言碎語幾句，紀玄祉尋了來。
他一路經過各位府邸家眷之間，接受衆人見禮，直直走到海榴身邊。
往常聚會時，他也是這般的。
可是今日，海榴第一次因他帶來的諸多目光感覺到有些不适。
紀玄祉向安國公夫人微微颔首，然後向海榴伸手。
“不是還要騎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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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榴笑着應，“是呢。那我就不叨擾了。”
後一句，是對安國公夫人等等人告辭。
她借着讓沙燕幫她理衣服，避開紀玄祉伸出的手，繞到他另一側，伸手輕扯了下紀玄祉的衣襟，“殿下，走吧。”
兩人又穿越人群。
海榴略微滞後半步，在紀玄祉身後，微微仰頭，笑盈盈與看過來的每一個人對視。
特別是在路過那幾位總是想法設法給海将軍使袢子的幾家時，海榴望過去的目光，笑容裏既有得意，也有威脅。
忽地想起那位黃衣小姐所說，“狗仗人勢”？
她不是狗，但是這麽多年暗暗仗勢，倒也是事實。
她本以為自己仗的是聖上的勢，與太子交好，也是在借嚴帝的勢。
可是如今，嚴帝的勢倒是成了麻煩，而東宮太子，倒成了不二人選。
“這麽高興？”
紀玄祉忽然停步回頭。
海榴心裏一時發虛，笑得卻更歡暢。
“好久沒出來玩了，更別提騎馬。”
有人已經将馬都牽了來，海榴掃了眼，走到紅鬃馬跟前，伸手讓它嗅聞。
紅鬃馬聞了下，吠叫一聲，退後幾步。
“想騎？這匹還沒馴服好，性子有些野。”
紀玄祉走向前，伸手揪住了馬缰繩。
紅鬃馬安靜下來。
顯見是認紀玄祉的。
“我帶你先溜達下吧。”
海榴是從能坐直就開始騎馬的，野馬都馴過，哪裏會怕。
不過，她把“不用”兩個字咽了回去，“哦”了一聲。
她以為紀玄祉要為他牽馬，阿八最初就是這樣，讓萬裏認下海榴做半個主人的。
但是紀玄祉拽了下馬缰繩，紅鬃馬稍微挪開點，他就飛身上了馬。
然後，彎腰向海榴伸出手。
海榴愣了下，看到紀玄祉坐得偏後，下意識伸出手。
這幾匹馬都還沒裝馬鞍，無處蹬腳。紀玄祉拽了一把，海榴就借着這股子力道，有些別扭地坐在了紀玄祉身前。
不等坐穩，馬兒就在紀玄祉的催動下向前走了，海榴忙向後靠了靠。
這個姿勢，海榴只在小的時候被父親帶騎過。
還有就是，被阿八劫持走時，也是與他同騎一馬。
不過，阿八是将她如孩童一般側抱在懷，萬裏的馬背，也大而寬闊。
不似現在這般擁擠。
海榴微微挪了下，馬卻忽然狂奔起來，缰繩在紀玄祉手裏，她只得又仰後去，靠着紀玄祉先将自己安穩下來，伸手去抓缰繩。
一把抓在了紀玄祉的手腕上，也顧不上，就那麽順着摸下去，俯下身，連着紀玄祉的手指一起，把缰繩抓在了手中，拽了一拽。
紅鬃馬漸漸慢了下來，海榴又勒了一下，馬兒打了個響鼻，心有不甘，還是停住了下來。
海榴立馬跳下了地，大步流星往回走。
“榴兒！榴兒……”
紀玄祉在身後追來，眼看追上，伸手試圖抓海榴的胳膊。
海榴心頭的火苗飛竄，驀地轉身，狠狠推了一下。
她只是生氣洩憤，卻沒想到，竟将紀玄祉推得跌坐在地，還往後倒下。
海榴瞪着眼睛看了他一眼，氣鼓鼓又轉身繼續往前。
行了一段路，紀玄祉又追了上來，他同着海榴一起走，伸手想抓她的胳膊，卻被甩臂躲開。
又行到了海榴面前，擋住她的路，道：“難道真要我跪下來求你原諒嗎？”
這話聽起來很是玩笑。
紀玄祉雖待海榴性情溫和，實際上在京中，作為東宮儲君，他向來自帶太子威儀，不怒自威，也并不是對任何人都軟和的性子。
海榴微微側身，想繞開他。卻沒想到，紀玄祉竟真的單膝而跪。
海榴一時愣住。
紀玄祉在她面前單膝而跪的時候也不是沒有，但是大多是因了這樣好做什麽事情，這樣直接跪下，即便只是單膝，也絕對不是君臣可為。
他們騎馬時，離人群稍遠些，大抵只能看到人影兒，如今追了會子，遠處的人群已經看的清楚。
海榴連忙伸手，“起來！”
“那你別生氣了。我應該事先和你商量才對。只是想……”
聽得紀玄祉還單膝跪着啰嗦，海榴慌不疊道，“你再不起來我真生氣了！”
紀玄祉方站起，“你父親當日拒絕得很堅決，我父皇一言既出，也很難反悔。我想來想去，關節之處，仍是你的父親。若不能說服他答應讓你入宮，此事就很難辦。所以……”
“要委屈你，幫我一起說服你父親，亦要，讓京中人都知道，你我已經私定終身，這樣，他才可能答應。”
海榴低頭不語。
“榴兒……”
紀玄祉伸臂，試探着半擁住海榴。
海榴明白他的想法，不過，倒也不必如此吧。
她想辦法說服父親就是。
而且，她如今第一想辦的，是讓父親離京，其次才是她選太子妃之事。
“殿下……”
她才要掙紮開與紀玄祉說明，忽聽馬蹄聲越來越近。
而随着馬蹄聲，紀玄祉的胳膊卻愈發收攏了些。
心有疑惑，側頭而看，見一匹黑色駿馬奔馳而來。馬上一位威風凜凜的将軍，四下裏掃視，很快便到了跟前，跳躍下馬，馬兒都還沒停下腳，拐彎繼續往前跑了一陣子，才漸漸停住。
“爹爹！”
海榴掙脫紀玄祉，驚喜之下，幾乎是跳躍而起，蹦到父親海将軍身邊。
“爹爹。爹爹……”
她打量父親，見他完好無傷，那些因噩夢而生的擔憂，終于暫時落了地，竟滴答答落下了眼淚。
“石榴兒！”
海将軍臉色原本鐵青，繃緊如西北山上的巨石，這下子瞬間消融，伸手攬住女兒。
“怎麽了？乖女兒。”
急着安撫，将女兒摟在懷中，這兩年生出的那些子疏離，再也不見。
只覺懷裏，又是那個才蹒跚學走，可憐見沒了母親，卻從不見愁，整日咯咯咯笑的乖孩子。心裏一軟，幾乎也被催落出英雄淚來。
海榴仍在叫爹爹，海将軍不願真的哭出來，忙轉頭亂看，移轉心思。
卻看到紀玄祉也走近來。
海将軍壓着聲音道：“是你欺負我的石榴兒？”
聲音不大，語氣裏的愠怒卻冷得似淬了冰。
紀玄祉輕聲喚了聲“海将軍”，又微微低下頭。
這在海将軍看來，就是認下了此事，恰好海榴此時已經從他懷裏退開。海将軍伸腿，就要踢向紀玄祉。
“爹爹！”
海榴正擦眼睛，就發現這狀況，急得只能又撲進父親懷裏，好歹擋了下。
紀玄祉卻半點兒未躲，因而海将軍的腳還是踢在了他的衣襟上，留下一點污痕。
“爹爹！”
海榴大驚，不由想起夢裏那些事。平日的海将軍，雖性子直爽，卻也沒有這麽魯莽沖動。至少海榴是這麽認為的。
可是這一腳，乃是臣對君，實屬大不韪。
“殿下！”
海榴推了下父親，又忙回頭，“我太過驚喜，讓我爹爹幾乎沒站穩，有沒有不慎撞到殿下。”
紀玄祉微微笑。
“無礙。将軍是長輩，即便是踢打我，也是合情合理的。”
“沒有！不是！”
海榴急着分辨，海将軍卻冷冷道：“是我踢的。若是你覺得自己是東宮太子，就可為難我女兒，我照踢不誤。”
海榴聞言臉都白了，又馬上變紅。
她想起來，父親打馬沖過來時，正是被紀玄祉抱住之時。父親想必是怒急攻心，一時忘了君臣之別。
覆水難收，父親已經說出去的話，海榴無從再幫着描補。
她心念一轉，向前一步，然後轉身，擋在紀玄祉身前。
佯怒嗔責父親：“你不許為難，太子哥哥。”
海将軍面色變幻，額角猛跳。
海榴怕他又不擇言語，忙道：“爹爹，你先等等我。我收拾東西，和你一起回去。”
說着話，便拽了紀玄祉的胳膊，拉扯了他跑了起來。
一口氣跑了十餘尺，海榴才停下，軟言勸慰，“殿下，你知道的，我爹爹僅我一個孩兒，從小他看着長大，既當爹，又當娘。所以碰到我的事，就難免莽撞。想必他方才有所誤會，才會急得胡言亂語，等我過會就與他說清楚，讓他與你道歉。”
她說着話，心裏滿是委屈。
千盼萬念，終于見到父親，卻沒想到，竟是一回來就這般惹禍。
這般想着，眼圈都紅了，嘴裏的話也更加含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