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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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榴微怒:“怪不得你急着哄騙我成親。”

這才意識到,專心想見太後的事,倒被程昱鑽了空子,抓了手一直未曾放開。

猛力甩開,氣呼呼瞪了程昱一眼。

程昱卻反倒被逗笑,似個脾氣再好不過的老實人,“你猜對了。當然是怕你父親,不把你嫁于我。”

兩人正拌着嘴,天慈宮裏有人看到,忙着迎了出來,又賀喜太子太子妃新婚之喜,堆了滿臉的笑。

海榴見太後,倒不是怕,只是有些羞。但太後果然是個嚴肅古板的,她并未說出令海榴害羞的話,句句冠冕堂皇,實實在在将二人勉勵了一番。

然後帶二人一起去見聖上。

其實也并未看到嚴帝的面,隔着簾子,滿鼻子全是藥味。

太後說了些令嚴帝心安的話,看着程昱和海榴給嚴帝磕頭,說了些事關社稷和皇族的誓願。

太後都以為,嚴帝只能活個兩三日,沒想到,他倒多捱了幾日。

尋回新太子時,就給海将軍寄了信,他緊趕慢趕,在嚴帝咽氣前,回到了京城。

海将軍進了城,就直奔乾明宮,去看嚴帝。

他們年輕時亦頗有情義,如今人将死了,一些恩怨皆了,倒是只剩了遺憾和悲傷。

海榴正在後殿,和沙燕幾人試喪衣的尺寸,氣惱道:“不想穿這個,我爹爹要好好活一萬年呢。”

沙菊跑進來報:“将軍來了!将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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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海榴扯住,她喘了口氣,“小将軍,哦,是皇上,帶着将軍,就在前殿了。”

海榴急着往前跑,被沙燕攔住,将身上正在試的喪服脫了下來。

她一路跑,也無人敢攔,快到前殿後門,卻有些近鄉情怯,慢了步子。

“你娘不許你認,所以我才沒告訴你。你這樣做,豈不有違你娘心意,也害我有負你娘所托,愧對恩人。”

是爹爹海将軍的聲音。

“我娘不想追究被人謀害性命,我作為兒子,當然只有依從。但我的性命亦被謀害,我不想放過仇人,是我的選擇。”

“義父,我的身世,并非由你告訴我,你就不算辜負我娘所托。”

“你別叫我義父!我當不起!”

海将軍的聲音暴躁起來,海榴緊走幾步。

“岳父大人。”

“你個混賬小子!”

隔着花窗棱,海将軍已經一腳踢了上去。

程昱卻沒躲,反就勢跪了下來。

海榴心裏一驚,倒是不敢再進去。

這時候進去,程昱豈不更失了面子,更要恨死爹爹。

“我認你做義子,就是不想讓我榴兒與你有了別的瓜葛,你趁我不在就哄騙她!”

“等先帝……之事一畢,我就帶她回西北,你若敢阻擋,老子就造反!”

海榴幾乎不忍再聽,心中暗想,難道爹爹對嚴帝,也是會說這般大逆不道的話,那也怪不得夢裏的嚴帝要和爹爹反目。

可是窗內,程昱卻上前抱住海将軍大腿,道:“我也是怕榴兒被別人觊觎。她那般好,若無後位護着,我不放心。”

“義父,你可是向我娘發過誓,會護我性命。可是你若帶走榴兒,我性命便也沒了。你如何和我娘交代。”

海将軍試圖掙脫,卻失敗了。

更氣得面色都不好起來。

“義父!我娘是你和岳母的恩人,你不能這麽對待我!”

海将軍的腿滞住。

海榴亦怔住。

“我岳母才是明家女兒。明家讓我岳母進宮,可是岳母與你已經私定終身,所以,我母親才替她進了宮,對不對?”

“你怎麽知道?”

“可是明家人怎會不認識,只可惜晚了一步,我母親已經進了宮,所以也不敢多說。”

“明家女成了海将軍的夫人,明家犯下欺君罔上大罪。最好的女兒不能以自己面目見人,老将軍戰死後,幾個兒子,又不成器,聽說明家女亡故,也未予追究,還将虎符交于先帝。”

“你與明家取得了聯系?”

海将軍的語氣嚴肅起來。

程昱從地上起身,語帶祈求,“義父,你定然知道險些失去所愛之苦。請你讓榴兒留在我身邊,我會保護好她的。”

海将軍思索了一下,語氣并未緩和。

“不行。”

程昱舉手盟誓,“我一定會好好照顧她一輩子!否則……”

“萬一你死了呢?我家榴兒可比你年紀小,身體好!”

海将軍憤而駁斥。

“我會囑咐我們的孩子,照顧好母親,一切……”

海将軍一腳又踢出,“我殺了你!”

罵了出來,仍氣得喘着粗氣,不過好歹比方才冷靜了些,知道此言此行不妥,轉身踱步,低聲道,“我的愛妻明榛,是上的戰場的骁勇女将軍,一向身體康健,卻因為我,因為做了我的妻子,想為我生兒育女……”

他的聲音顫抖,幾乎說不下去。

海榴雖隐約知道父親并不熱衷讓她成婚的原因,卻還是第一次聽海将軍自己說,眼裏也有了熱意。

程昱也默不作聲。

過了許久,程昱方道,“義父,或許你并不會相信,但是,在另外一個世界,我與榴兒,早已結成夫妻,生兒育女,她一直很康健,如你所說,她比我康健的多,我離開時,她還好好的。我們的兒女也很孝順,她們一定會照顧好榴兒。不過我還是有些放心不下。”

海将軍驚訝,窗外的海榴腦中已經炸裂如煙花。

“只是上輩子,她受了些苦。但是這輩子,不會了。”

“義父!這是我連對榴兒也尚未說的秘密,只求你答應我讓她留下。因為你若不同意,我即便留她在身邊,她也不會高興,總會想辦法離開的。”

“我也并不是非要兒女不可。我是先皇的兒子,又如何?可是我不能沒有石榴兒。我們的命連在一起。”

“義父,若是再來一遍,你可以選擇,難道你會放棄和義母在一起?”

海榴有些不知所措,她輕手輕腳又離開,往後殿走。

腦子裏亂成一團。

走到兩殿中間的照壁牆時,海榴停住腳,輕聲斥罵,“竟想出這種謊話騙我爹爹!真是詭計多端的大混蛋!”

海榴轉身,又往前殿走去。

這次,終于進殿見了父親。

其實這次和父親離別,并不太久,可是,海榴卻經歷了無數意想不到的事情。見了爹爹,就有些委屈,撲進懷裏,竟是癟了嘴巴,濕了眼睛,一時不知從何訴說。

程昱在旁有些讪讪。

海将軍安撫過女兒,說:“沒事,爹爹帶你回西北。”

海榴“嗯”了一聲,從父親懷裏偏頭去看程昱。

程昱小聲祈求,“石榴兒,我們已經成親了。”

看着海将軍動了動,忙往後退了幾步,低聲下氣道,“那我先為岳……義父接風。飯菜都做好了,我讓人端上來。還有尚副将等人,要見您呢。”

他走到外面,喊了一聲,本離得很遠的人走了過來,并沒宮裏內侍四平八穩的規矩,還沒走近便急切喊:“将軍!”

原都是程昱從西北帶來的人,也怪道海榴在這裏橫沖直撞,完全無人多看一眼,反倒遠遠躲開讓路。

衆人向海将軍見禮,他們也都是海将軍的心腹之人,自然多有話說。

程昱倒是出去,吩咐膳食了。

等一廳堂飯菜上桌,大殿倒似成了海将軍的中軍帳。

程昱讓海将軍坐上座,海将軍沖左手第一個将領瞪眼,他忙挪了位置,海将軍坐下,有些陰陽怪氣道,“如今你是太子殿下,我等小小将軍,哪敢逾越。榴兒,過來!”

海榴就加了個繡凳,坐在父親桌旁。

掃了一眼桌上盤碗,海将軍皺眉瞪向程昱。

如今嚴帝命在旦夕,這桌上的大魚大肉,未免有些太不把聖上看在眼裏。

程昱揉揉鼻子,畢竟人多,并沒解釋,是怕海将軍接下來要吃素吃苦。

海将軍是直爽的性子,既坐下,就也吃起來。軍中也無食不言的規矩,一邊吃着飯,一邊又和衆人說話。

飯吃了一半,外面急報,嚴帝有些不好。

海将軍手裏筷子落地,當先跑了出去。

程昱倒是慢了好幾拍,伸手欲拉海榴。

海榴躲開,“我今天就和爹爹回家。”

程昱詭秘一笑,并沒争辯。

可是等海榴到了,嚴帝已經快不行。

他候着程昱,讓人都出去,喘七八口,才能說一個字,與程昱說話。

海榴是離得帳簾最近的人,倒是聽了個七七八八,拼湊出了幾句話。

——我對不起你娘。可是自她沒了,我便再沒有對不起她。我殺了害她的所有人,只是江山社稷,我不能不留下他當太子。

——希望她下輩子肯見我。

——我讓你娘出宮時,就已經後悔了。可是,後悔沒用。

——看清你的心,好好珍惜。

——你要紀玄祉的命,你要我的命,都給你。這是我欠你娘的。

——我恨不能讓你将我千刀萬剮,就當是你娘懲罰我。

背對海榴的程昱,端正站着,沒有一絲兒晃動,一聲沒吭。

到了最後,從簾縫裏看,嚴帝已經是口鼻出血,他卻仍是努力說着話,直至再也說不出來。

人之将死,可怖又可憐。海榴也莫名有些難過。

嚴帝已薨,宮裏一片恸哭,然後匆匆忙忙,開始國喪事宜。

太後将海榴叫去,讓一個嬷嬷,教導海榴行儀舉止。

一番國喪規矩之後,嬷嬷道:“按大葪規矩,皇子新娶妃嫔,可酌情待一月之期過了,再行守孝。”

海榴想了下,才知她還什麽意思,覺得這種時候,為何還要提醒這個,臉上瞬間漲紅。

太後卻開了口,“明日,太子就将登基,律法規矩,是不能約束聖上的。”

她看了看海榴,無喜亦無惡。

“原本,該趁着明日聖上登基,同時冊封幾位妃嫔。可是實在倉促,且太子對你,一片鐘情癡意,哀家便成全你們,暫時作罷。不過……若是十月之後,先帝孝期已過,自然要選秀的。若你在那之前,無有一兒半女……”

太後上下打量海榴的時候,海榴亦望向她。

只是,從那雙冷冷的眼眸裏,卻沒挖掘到半點兒親子新喪的悲痛。

“……只怕不好。”

太後并未怪責海榴有些敵意的眼眸,嘆息一聲,倒似是真心為了海榴好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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