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青元鐵令:滑車

第七章 青元鐵令:滑車

十月,兀術率領一隊親軍來到大定府,完顏宗幹出城迎接,自然也帶上了斷樓和完顏翎。入城之後,宗幹便大擺宴席,為兀術接風洗塵——他雖然名為忽魯勃極烈、輔政大臣,比兀術職位為高,但大金開國不久,重武輕文,兀術領兵才能非凡,在吳乞買面前倒比他更受器重,因此素來敬重自己這位四弟,原本也想趁這次機會,讓兀術在皇上面前美言幾句,把自己調到上京去。

可酒席一開始,宗幹便意識到自己的如意算盤恐怕要落空了。兀術只是一個勁地和斷樓還有完顏翎喝酒敘舊,暢談故事,偶爾調侃下二人婚事,甚是熱鬧。

宗幹久居北京,于三人所說之事一概不知,想插嘴也插不上。坐了一會兒,自感無趣,便借口說還有一些事務要處理,離開了席位,只留三人在這裏。

兀術原本喝得東倒西歪、口齒不清,似是酩酊大醉,見宗幹一走,卻突然坐定,臉上醉意一掃而光。

斷樓看着異樣,問道:“四哥,你沒喝醉啊?”兀術笑道:“兄弟,我要是不裝醉,大哥就要有事求我了。可是這件事我于兄弟之情不該拒絕,與臣子之義卻不該答應,還不如裝醉得好。”

斷樓奇怪,正欲開口,完顏翎看出兀術有難言之隐,只怕是些什麽軍國大事、于兄弟和睦不利,不便再問,便壓住斷樓的話頭搶先問道:“四哥,聽說這次南征,你是咱們大金的先鋒,這攻城拔寨的功勞是不是都讓你一個人占了?”

兀術揮一揮手道:“別提了,本來這剛開始那叫一個順暢。那些宋軍平時耀武揚威,實際上都是些軟蛋,要麽一打就敗,要麽我打都還沒打,就跑出來投降了。最有意思的是在打一個叫歸德府的地方的時候。那個守将可太有意思了,我大軍離他那城牆還有好幾十裏呢,這家夥自己綁着自己,大老遠地就跑過來說要投降。給我搞得,一開始還以為他是奸細呢。”

斷樓笑道:“這不是挺好的,四哥神兵天降,那些守軍直接投降,不但免去了兩軍交戰,城裏的百姓也不用受戰亂之苦了。”兀術嘆口氣道:“唉,可惜還是有不怕死的。我這一路打到和州,想從一個叫采石矶的地方過江,結果剛到渡口,碰見那裏的一個知州叫,叫什麽……”旁邊偏将提醒道:“郭偉。”

兀術道:“對對對,郭偉。這個人可真的是塊難啃的骨頭,就他那麽幾艘船,愣是把我幾十萬大軍在渡口堵了三天,一條船也過不去。”

斷樓道:“這個郭偉,倒還真是條好漢。”兀術捶了一下斷樓道:“你這小子,向着誰說話呢。沒辦法,我就只能讓大軍先退守江北岸,自己先回來,問你要精兵良将來了。這次元帥指示,改由建康府西南的馬家渡過江,一定要把新立的那個皇帝小兒趙構給抓回來。”

完顏翎好奇,問道:“四哥,什麽是搜山檢海啊。”兀術道:“什麽是搜山檢海?嗯,就是把那宋朝的山上、海裏的寶物都給它拿回來,給你作嫁妝,哈哈哈。”

完顏翎臉微微一紅,但随即恢複了正常,正色道:“好啊,但是到時候你得精挑細選,要是有一件我不滿意的,我就奏報叔皇說你欺負我。”

兀術笑道:“翎兒還真是大了,知道吓唬哥哥了。好了不鬧了,該說正事了。”霎時收了笑臉,拍拍斷樓的肩膀道:“兄弟,這回粘罕可是只給了我三十天的時間,下個月我就要帶兵趕到長江,而且還得一擊必勝,否則按贻誤軍機論處。這回哥哥可把前途性命都交給你了,你練出來的兵,不會讓哥哥失望吧?”

斷樓道:“四哥放心,雖然只練了九個月,但我自認這支軍隊,絕對已經是大金第一奇兵了。”兀術拍手道:“好,事不宜遲,現在就帶我去看看。”完顏翎道:“四哥,這才剛來,歇一天明天再看也不遲啊。”兀術道:“還等什麽明天,這可是軍務,一刻也晚不得,現在就去。”

二人拗不過他,斷樓便傳令,讓阿裏、蒲魯渾、訛魯補、束速列四人迅速帶領四門軍隊,到校場集合。

不一會兒,四門衆軍已經集結完畢,斷樓和完顏翎陪兀術登上點将臺查看。只見四隊人馬各穿不同服飾,嚴陣以待,雖然人數衆多,整個校場卻鴉雀無聲,站得更是行列分明。

女真人雖然作戰勇猛,但大多不服管教,軍陣更往往是喧嚣震天,兀術帶兵打仗多年,也從見過如此陣仗,不由得驚嘆道:“兄弟,你帶的這兵,雖然是一言不發,可我卻感覺有隐隐的一股威壓之氣,比那戰場喊殺之聲還要強烈十倍!”斷樓笑道:“四哥,汪汪亂叫的那是野狗,這老虎撲食之前,可從來都是不叫的。”

兀術笑道:“這話有理,只是不知道操練起來如何。”斷樓道:“這個容易,我這就傳令。”兀術道:“唉,不用,我來。”對着臺下的衆軍喊道:“兒郎們,本監軍要看看你們的本事,都給我去城外,搶十只羊回來,誰最先回來,重重有賞!”

軍令傳了下去,卻無一人動彈。兀術奇怪,看看斷樓,只見他和完顏翎正竊竊地笑,問道:“你這兵是怎麽回事,我傳了軍令,居然連動也不動?”斷樓笑着對阿裏喊道:“阿裏将軍,告訴我們的四殿下,你為什麽不聽他的軍令?”

阿裏道:“禀四殿下,巴圖魯将軍給我們立下了三大軍令:不受外将之命,不做陣前逃兵,不搶平民財物。大人雖是南征元帥右監軍,卻并非我等的将領,所命之事又與軍令沖突,恕我等不能從命!”

兀術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對斷樓道:“兄弟可以啊,軍紀嚴明,令出即從,不錯。只是光聽話,可看不出來到底是羊還是狼啊。”斷樓道:“這個四哥放心,我現在就讓他們演練起來!”兀術擺手道:“演練都是假把式,沒什麽看頭,這樣,我前番南征,從宋朝那邊搞到了一個有意思的東西,正好來試試你的手下!”

說罷回頭,對身後的偏将喊道:“哈鐵龍,把那東西拉出來!”哈鐵龍得令,離開校場。斷樓不知兀術葫蘆裏賣的什麽藥,看他一臉神秘,想着很快就能見到,也沒有追問。

不一會兒,斷樓感覺腳下的大地微微顫動,似乎是有什麽龐然大物正在接近。突然一聲巨響,校場的鐵門轟然倒下,門外陸陸續續進來幾輛全副鐵甲的戰車,形似水罐鐵桶,卻遠遠大得多,長四丈,寬三丈,高兩丈,前方突出一根碩大的鐵錐,渾身插滿鋼釘,連車輪都是黑鐵打造,恐怕重逾千斤,一連進來十二輛,都是一般模樣。

斷樓暗暗心驚,下了點将臺,走近一看只覺更加龐大。完顏翎道:“四哥,你這是什麽東西?看着怪吓人的。”兀術也走下來,笑道:“這是當年我攻打兩狼關的時候,從一個叫韓世忠的宋将手裏搶來的。他運氣不好,城牆年久失修,自己塌了,我都沒怎麽打就勝了。也算是天助我也,不然他要是真的用出了這些家夥,恐怕我軍到現在都進不了兩狼關一步。”

斷樓圍着這戰車轉了兩圈,總覺得這個樣子十分熟悉,好像在哪裏見過或是挺過,想了想,驚道:“四哥,莫非這是——鐵滑車?”

完顏翎奇道:“什麽是鐵滑車?”斷樓道:“當年秦滅之後,楚漢相争,淮陰侯韓信曾受蒙骁指點,造此車用于圍攻項羽。縱是他西楚霸王有扛鼎之力,卻也沖不出這鐵車之圍。”完顏翎道:“能造出如此龐然大物,這個蒙骁還真的是個能工巧匠。”

斷樓繼續看着鐵滑車,答道:“并非如此,造鐵滑車的他的一個手下。聽母親說,蒙骁是當時的武林領袖,又是方技家和墨家的末代掌門,墨玄清玉劍法也和他頗有淵源。只可惜他後來貪圖美色富貴,投靠暴秦做了驸馬,在阿房宮中火焚而亡,屍骨無存,也是可惜。”

兀術笑道:“我的巴圖魯兄弟還真是文韬武略無一不精啊,且不管這東西是怎麽來的,打仗好用就行。這次二度南征,我打算把這些大家夥都帶上,怎麽樣,要不要讓你的兵先試一下?”

完顏翎道:“四哥,你這不是開玩笑嗎?這麽大個鐵家夥,那不是要鬧出人命的嗎?”兀術道:“又說孩子話,這打仗哪有不死人的?死在這裏好歹還有人埋,總比死在戰場上強吧?”

斷樓沉吟了一會兒,笑道:“沒問題,四哥你先讓人練習一下這車的用法,給我一個時辰,要是我的手下有一個人斷胳膊斷腿,就算我這兵沒練好。”

兀術沒料到斷樓會如此自信,便道:“這可不是鬧着玩的。”斷樓道:“軍中之事,哪裏有鬧着玩的?翎兒,你先帶四哥去歇息吧。”說罷便向阿裏等揮揮手,讓四人和自己入室內商議。

兩個時辰後,兀術來到演兵場,只見自己的十五輛鐵滑車和後備的三千騎兵、三千步兵已經在山腰上排布好,山下約有四千名斷樓挑出來的士兵,手裏都拿着奇形怪狀的鐵器,便對斷樓道:“兄弟,你用這麽點人,就想頂住我的鐵滑車?”斷樓笑道:“請四哥拭目以待。”兀術道:“好,那我就來看看你的本事。”對哈鐵龍道:“放車!”

哈鐵龍軍旗一揮,頃刻間,那鐵滑車便從山腰滾滾而下,聲大如雷。阿裏喝一聲:“盾甲兵布陣!”衆軍一聲響應,前排數百名紅衣士兵雙手各持鐵板,當得一聲合攏在一起,形成一道鐵壁。

兀術笑道:“這薄薄鐵板,能擋住我的鐵滑車嗎?”斷樓道:“誰說這是用來擋車的?”話音剛落,阿裏手中皂白旗揮動,軍中鋪天蓋地地投出許多石塊、圓木、硝石、硫磺、木炭,鋪滿了兩軍陣前。兀術還未看明白,只見又是赤紅旗一劈,一根火把扔了出去,剛落到地上,頃刻間劈啪作響、火光沖天。

兀術初時不覺,漸漸發現不對:這些東西雖然不能奈何鐵滑車分毫,卻讓地面坑窪不平,那鐵車速度漸漸放緩,而且走向也不再筆直,左扭右拐,有兩輛車直接撞在了一起。而且後面的兵卒被烈火所阻,根本沖不過去。

眼見着鐵滑車沖過火牆向衆軍逼來,蒲魯渾手中黑旗一揚,幾百名便裝軍士騰空而起,在鐵滑車之上跳過,回身一甩,将手裏的鐵鏈套在了鐵車之上,随後壓低身子拼命拉扯。後面兩千名紅衣士兵身體前傾,扶肩接踵,用前排的鐵板接住了鐵滑車,可又不是死命硬扛,而是且擋且退,徐徐而動。

阿裏和蒲魯渾同時發號,滑車兩邊衆軍吼聲如雷,竟蓋過了這滾滾鐵輪。又退了近百步,那鐵滑車竟漸漸停了下來。那邊的火勢也漸漸熄滅,兀術的兵勇沖了上來。見狀,那些在陣前拖車的便衣士卒又是一躍而起,跳到了車上。

但凡重物,動時容易移動,可一旦完全停止,縱是用出幾倍的力氣也未必能動它分毫,更何況這千斤生鐵?那三千騎兵沖到車前,動也動不得,退也退不得,跳又跳不過去,這鐵車反而成了斷樓軍隊的城牆一般。

正不知所措,忽然聽得後面喊殺聲起,山脊上塵土飛揚。剛才膠着于陣前交鋒,竟不知何時有兩支隊伍悄悄繞到了身後,連兀術也沒有發現。這些人以訛魯補和束速列為首,都站山腰百餘步遠的地方,手中拉滿硬功利箭,蓄勢待發。鐵滑車上也站滿了便衣兵勇,拉弓以待。兀術兵雖然人多,竟然被形成了四面合圍之勢。

斷樓看看兀術笑道:“四哥,還打嗎?都是戰場上出生入死的兄弟,總不能在這裏丢了性命吧?”兀術已被這陣勢搞得目瞪口呆,恍惚之間醒過神來,一看日頭,兩軍交陣還不足半個時辰,若是在戰場上,自己這六千人馬恐怕已經全軍覆沒了。對斷樓佩服不已,啧啧稱奇,完顏翎也甚是得意,便下令收兵整頓。

自從斷樓發現阿裏四人的部下各有所長時,便在武功之外,還給四支隊伍研習了不同的陣法。他雖然從未帶過兵,但武學和用兵之道原本一脈相承,細細想來無非就是人多人少的差別。他自幼練武,雲華自然也和他講過衆多武學名陣,此時他便将武學陣法化入用兵陣法之中。

阿裏部将膂力過人,布“鐵虎”專司陣前抵擋、投擲飛石重物;蒲魯渾手下略有輕功底子,“天鷹”縱橫捭阖,陣前機巧之事非他們莫屬;訛魯補和束速列軍隊腳力非常,“風豹”“狼彪”尤善長途奔襲,包抄合圍。臨對大敵,只需将四路陣法稍加設計組合便可,至于陣法的名字本是斷樓随口取的,完顏翎笑他取名俗氣,衆軍倒是覺得朗朗上口,叫得方便些。

收兵後,斷樓檢查衆軍,除了前排擋車、拉車的幾十人手腳有輕傷之外,其他人均未受傷。兀術道:“你剛開始放下大話,我還以為你是把這些人都練成了神仙,一個個都能把我的鐵滑車頂起來呢。”

斷樓笑道:“這鐵滑車重逾千斤,就是再天生神力的人,怕是扛個七八輛之後也要氣絕身亡了。當年就是西楚霸王項羽,也只推動十二輛,之後的無論如何也動彈不得了。常言道,用兵在智不在莽,真要到了交戰的時候,沒頭沒腦地沖可是要吃虧的。”揮一揮手,阿裏四人觐見。斷樓道:“這四位将軍治軍嚴明,且陣法變化已經十分熟練,四哥此次南征,一定用得着他們。”

兀術十分滿意,當晚便連夜修本,一份送往上京,一份抄送前線粘罕處,奏明斷樓練兵成效顯着,将猛兵強,智勇雙全,可以與那宋軍一站。兩邊接到奏報,皆是歡喜,催促兀術趕快出兵。兀術怕宗幹再提回上京之事,也不願多耽誤,領了軍令之後,便當即加封阿裏四人為猛安勃極烈、南征軍四路先鋒,帶兵南下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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