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烈焰連舟:闖營

第九章 烈焰連舟:闖營

另一邊,韓世忠正坐在主船營帳中,斟酒自飲。方才梁紅玉派人送信來說:兀術此次能去而複返,完全是因為剛剛收複了建康的岳飛在去路上恰好有駐軍,才能夠攔截住他們。此次金軍殘部尚有數萬,我軍不過八千,敵衆我寡,雖有戰船優勢,但仍然不可大意!韓世忠心中笑道:“夫人也太過小心了,此時我軍已經對那兀術成了合圍之勢,就是插上翅膀也飛不出去,又何必多慮?”這樣想着,不覺有了些醉意,也不解甲,就這樣和衣躺下了。

過了約半個時辰,韓世忠在迷蒙之中似乎聽見外面一陣喧嚣之聲,吵吵鬧鬧。一開始他以為是哪裏的兵卒又在為了搶功勞的事情打鬧,也不甚在意。只是漸漸聲音越來越大,似乎還有喊殺之聲。韓世忠不耐煩地起身,掀開帳子正要呵斥,卻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只見兵卒們四下奔走,各執兵器,遠處幾艘戰船上還冒出了火光。韓世忠一個激靈,那點醉意一下子醒了,厲聲問道:“出了什麽事?為何如此喧鬧?”一個兵卒氣喘籲籲地沖過來道:“報告将軍,起火啦,起火啦!”

聽見這樣說,韓世忠倒是出了一口氣,道:“敵軍戰船夜襲火攻,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如何應對,我不是已經布置好了嗎?孫世詢他們是幹什麽吃的?”兵卒急得有些語無倫次,結巴道:“沒,沒有戰船來襲。就,就一個人!”

“一個人?”韓世忠奇道:“既然就一個人,你們慌什麽?讓今夜當值的将軍帶兵拿下不就好了?”兵卒道:“是,我們也是見只有一個人,就沒放鐵網鋼鈎,想等他上了船再捉住也不遲。可沒想到那人身手甚是了得,我們幾十個人一起上都對付不了他。值守前鋒的孫世詢将軍已經被他重傷,現在是嚴允将軍在和他交手。”

韓世忠心裏一驚又一沉,急忙問道:“嚴允是守左翼的船隊的。你是說就這一會兒,他已經從前鋒到左翼,沖了一半的戰船了?”兵卒道:“沒錯,而且每到一條船上,他都要縱火燒船,而且點了就跑。大部分被我們撲滅了,還有的火勢比較大,大家正在搶救!将軍,您快去看看吧,嚴将軍也快要撐不住了!”

韓世忠心亂如麻,叫道:“取我兵器來。”嘴上這麽說着,早已等待不及,自己跑進營帳拿了那杆鐵槍,連頭盔也不戴便沖了出去,跳下船舷,踏着鐵索向左翼船隊跑去。

韓世忠的擔心不無道理,嚴允的武功雖然比孫世詢為高,但仍然不是斷樓的對手。好在此時衆士卒已經知道了斷樓的厲害,刀槍劍戟一擁而上,只在遠處戳搠,不往近身去走。斷樓雖然更善于用劍,但此時在萬軍陣中,當是一寸長一寸強。好在他當年和楊再興同門學藝,雖然不主攻槍法,卻也學得有模有樣。于是方才他順手奪過了一杆雁翎槍,把墨玄劍法的內功心決運用進去,雖然槍劍之道并不完全相同,但他內功底子深厚,也是使得虎虎生風,且招式與常規槍法完全不同。過了十幾招之後,嚴允和那些兵卒摸不清斷樓的武功路數,漸漸支撐不住。斷樓勝券在握,喝一聲:“小心了!”腳下用力,猛地低下身子,拿那杆長槍在一幹兵器中一攪——這些兵卒哪裏見識過內家功法,還道斷樓是失足跌倒,一擁而上,卻正好被斷樓借力打力,順勢将那些兵器推了出去。兵卒們一時收不住手,那手裏的長槍大戟都直沖着自己人戳了過去,當即噗噗聲響,各自負傷,都是痛不可當,跌倒在地。

嚴允大驚,手裏長刀稍稍一松,被斷樓一躍而起,一槍刺中右肩,也敗下陣來。斷樓心中有些得意,也不想趕盡殺絕,縱身便要跳往下一艘船。突然砰得一聲響,腳下的船板咔嚓折斷,整個飛起向着斷樓的面門打來。斷樓一驚,連忙雙手持槍一推一震,用出“崩槍”的勁道,将那船板攔腰打斷。落在地上定睛一看,一個宋軍将領手持鐵槍,怒目而視。剛才那塊船板,想必便是他用手裏的鐵槍掀起來的,可見膂力過人,不敢大意,問道:“好厲害的功夫,來者何人,報上名來!”

此人自然便是韓世忠,他并不理睬斷樓,只是對嚴允道:“嚴将軍,你快去到中軍,指揮衆軍迎敵,我來會會這個人!”嚴允道:“将軍,可是……”韓世忠喝道:“這是軍令!違令者軍法從事!”嚴允咬咬牙,拱手道:“将軍保重!”起身招呼手下趕往中軍船隊去了。

斷樓站定身子,槍尖觸地,看此人身材魁梧、相貌堂堂、說話不怒自威,于他的身份便也猜到了七八分,問道:“想必你就是韓世忠吧?久仰大名,只是你堂堂元帥,我不過一介無名小卒,還值得你親自出手?”韓世忠冷笑道:“哼,過獎!閣下能從前鋒沖到左軍,又傷我兩員大将,我豈敢怠慢。你又是何人?身手如此了得,想必也不是什麽無名之輩吧?”

斷樓打着哈哈道:“韓元帥擡舉了,我就是閑着無聊,來你的船上放把火玩一玩,可你的部下不讓我玩,這才起了些沖突。”韓世忠冷冷道:“少在這裏油嘴滑舌,你放的那點火根本不值一提,不過是仗着自己有些身手,來做誘餌罷了!”斷樓笑道:“韓元帥料事如神,在下佩服,可惜還是晚了一步。剛才你的士兵們只顧滅火,是不是忘了些什麽別的事情?”

話音未落,只聽得遠處一陣狂風大作之聲,數千支利箭燃着火光,排山倒海一般從天空穹頂上呼嘯而過。宋軍們還來不及反應,那些火箭已經射中了船帆、甲板、糧倉,頓時從船帆起,熊熊大火沖天而起,映紅了整片夜空。随後便是數聲炮響,喊殺聲、弓箭聲、船只相撞之聲不絕于耳。一名傳令兵滿臉黑灰,跑過來道:“将軍不好了,金軍的戰船不知道什麽時候都沖上來了!”

韓世忠暗暗叫苦,必然是剛才兵卒們忙于滅火,又傷了主将,亂作一團之時忘了監視金軍的動向,才讓兀術趁虛而入,不由得後悔沒有聽從夫人的建議,這一晚上疏于防範就滿盤皆輸。可他畢竟久經沙場,還沉得住氣,知道此時敗局已定,重要的就是趕緊撤離,減少傷亡,便對那名兵卒道:“你快去右翼軍報告夫人,讓她加緊提防,我回來之前,由夫人負責指揮!”那名傳令兵猶豫了一下,應聲跑開了。斷樓道:“韓元帥對夫人真是情深義重,只是我軍已經火船沖營,難道您真的就放心夫人一個人嗎?不如快些回去吧。”

他思慮單純,說這話原本是真誠實意、一片好心,是真的要放韓世忠回去照看夫人。韓世忠卻以為他是在出言諷刺,更是怒不可遏。他哪知道斷樓雖然闖營放火、連傷數人,但畢竟還是心腸柔軟,這一路過來手裏都是拿捏着分寸,一個人也沒有殺。韓世忠怒道:“你可別小看我夫人,要是她早來指揮,早就把你們這些北蠻子都殺盡了!我就來會會你。”說罷便挺槍直刺,斷樓看他這招甚是沉重,不敢輕敵,連忙舉槍招教,打個圓圈又回身上挑,被韓世忠架住。斷樓手中這杆雁翎槍是硬木所制,遠比韓世忠的鐵槍要請,不敢和他鬥蠻力,便用起腳下輕功,四下裏和他纏鬥起來。

兩人在這裏酣戰,宋金兩軍更是一片大亂,一邊是大火,一邊是不要命地猛攻的金兵,頓時全線潰敗,好在梁紅玉及時趕到,沉穩指揮,且戰且退,總不至于太大吃虧。過了兩個時辰,那江面全是燃燒的桅杆、船板,宋軍死傷慘重,等到下半夜,更是幾乎已經沒有一艘完整的船了。而此時,兀術等人已經按照計劃,以土石載舟、雙槳驅動,沖出了重圍。阿裏來報道:“禀四殿下,我軍大部分已經撤出,并且斬殺了宋軍前鋒和左翼的将領,這場仗,咱們勝了!”

兀術嘆口氣道:“他韓世忠只有八千人,卻把我們堂堂十萬大軍在鎮江和黃天蕩這狹小局促之地圍困了整整四十八天,傷亡慘重,還談什麽勝了?我們敗了,而且是慘敗!”阿裏道:“可是四殿下,我們……”兀術揮揮手,示意他不必再說,又自言自語地說道:“宋軍之中也不乏良帥猛将,以後必不可再輕易南征。”

他一邊喃喃地說着,一邊看着後面的火光,心中也是擔心斷樓的安危。忽得又想起完顏翎,她此時應當更為擔心。四下找找,剛才還在身邊的完顏翎卻突然不見了蹤影,驚道:“翎兒呢?翎兒?”一個守船的兵卒說道:“報告四殿下,公主剛才要了一艘小船,不知道往哪裏去了!”兀術大驚,一把抓住那兵卒的肩膀道:“你為什麽不攔住她?”

那士卒嗫嚅道:“公主說……說他是奉了四殿下的命令,小的們,不敢阻攔……”兀術一把将他推開,急得重重拍着船欄道:“完了完了,這個傻孩子,她一定是去找斷樓了!”

此時在熊熊大火之中,斷樓已經和韓世忠拆解了近百招,仍然不分勝負。斷樓見韓世忠槍法迅猛又招式嚴謹,不禁暗暗喝彩,心想不愧是大宋名将,,自己若是單和他拼外家功夫,恐怕不到一百回合就要落敗。他心知兀術等人已經逃出困境,心下坦然,只求能多拖延韓世忠一會兒,因此不急不躁,反而反手變快為慢,握住槍杆的中央,只用“絆”和“轉”字訣出招,只守不攻,死死纏住。

韓世忠見他先是用力,後又出快手,現在卻槍走偏鋒,招式越發拙樸,雖然不難對付,卻是招招直指要害,不得不防。他心中記挂戰況,不覺心中焦躁,暗想道:“他這招式多變又古怪,征戰沙場二十餘年居然從來沒見過。我堂堂大宋制置使,要是鬥不過這無名小子,豈不讓他笑話我大宋無人?”越是這樣想,便越發焦急。

然而高手過招只差分毫,越是關鍵的地方越急不得。他這一分神,槍裏就露了破綻。斷樓瞅準機會,将那槍尖向後一拉,韓世忠的槍撲了個空。随後斷樓急急轉身,只在電光火石之間,飒得一槍正中韓世忠大腿。韓世忠身子略微一晃,把個後背低了出來。斷樓拿槍呼得一揮,強棱在韓世忠背後猛地刮了一下。韓世忠頓時站立不穩,跌倒在地。斷樓收手,退後兩步道:“韓元帥,承讓了!”

韓世忠勉強坐起身,覺得這招式極為熟悉,擡頭對斷樓道:“這是回馬槍,乃是楊家槍的絕學,是漢人的功夫,你怎麽會?”斷樓道:“我本就是漢人,會漢人的功夫又有什麽稀奇?”說着拖着槍就要走,卻聽見韓世忠哼一聲道:“原來還是個賣祖求榮的叛徒,我還道楊家世代忠烈,居然出了你這麽個叛徒!”

斷樓停下腳步,皺皺眉道:“韓元帥,我敬你是個名将,怎麽卻如此不明事理?你生在宋國,便當宋國的将領。我自幼生在大金,為大金賣力也算是為國盡忠。你我各為其主,又何必說誰是什麽叛徒呢?”韓世忠仍是冷冷道:“和你這不知廉恥之人,我沒什麽好說的,你動手吧,給你韓爺爺一個痛快的!”

斷樓不覺心中有氣,拿槍指着韓世忠道:“你說誰不知廉恥?當心我……”

話音未落,突然一杆鐵鏟嗖嗖飛來,當得一聲撞在了長槍上,那槍杆頓時斷為兩截。斷樓大驚,連忙跳開數步,四下顧盼卻不見人影。再看那杆月牙鏟,已經深深插入船板中寸許,顯然是被以極大的內功推過來的。斷樓知道此敵人來頭非同一般,急從背後取出清玉劍,高聲喝道:“何方高人,還請快快現身!”

話音剛落,撲面而來一陣淩厲的拳風,激流頓起,将面前那道火牆分開兩半,中間出現一條兩人寬的通道。斷樓定睛一看,只見一個身材極高極壯的漢子,披一件猩紅袈裟,內襯黃褐長衫,赤裸着一條胳膊,衣着看着像是番僧打扮。可頂上卻是亂蓬蓬的頭發,下巴胡須盤根錯節,略顯出一點紅色,也不知是被火映的還是天生的,都拿一根麻繩胡亂地束着。面目黝黑,眼窩深陷,頂門微凹,在這夜色大火中,倒只有三分像人,另七分卻是像鬼。

他身後跟着一個兵卒,看見韓世忠倒在地上,急忙上前扶起,喊道:“将軍,将軍,您快醒醒!”韓世忠悠然轉醒,看見是傳令兵,微弱問道:““夫人在哪裏?”兵卒道:“夫人已經率領衆軍撤退,讓我帶沙幫主來接将軍回去。”那漢子道:“少廢話了,你先帶韓元帥回去,這裏由我來應付!”那兵卒道:“多謝沙幫主。”說着,帶着韓世忠便沖出了火場。

斷樓原本也沒打算取韓世忠的性命,況且面前此人形容怪異,剛才那一飛鏟更是力道兇猛,半點也大意不得,便放二人去了。見那漢子不說話,便問道:“閣下是什麽人?這般僧不僧俗不俗的打扮,不知如何稱呼?”

那漢子冷冷說道:“就憑你?要是能撐過我三招,再來問我的名字吧!”說着右手在空中虛虛一抓,一股氣流激蕩,腳下的船板咔咔作響,那豎插着的鐵鏟竟然一躍而起,飛入了他手中。

斷樓見狀,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以前母親和冷畫山都跟自己說過,世上真正的高手,如果內功練到上乘境界,不但能禦氣傷人,還可以化出為入、隔空取物,變幻莫測。冷畫山也為自己演示過,但也不過是隔三四丈從湖水中吸來一片落葉,而面前這人竟能随手取過這柄如此沉重的鐵鏟,難道武功更在冷畫山之上?想了想又否定了自己,心道:“師父和這人武功路數不同,一個是極盡精準輕靈,這人不過是蠻力罷了,不可相提并論,應當還是師父厲害些。”他和冷畫山相處時間雖短,但見多了精妙武功,自己和楊再興數次挑戰都走不過三招,自然是對師父佩服得五體投地。現在雖然年齡漸長,武功也早就今非昔比,可對冷畫山的崇敬之情卻是絲毫未減,見到一個高手就要暗地裏比較一下,還是有些孩子氣。

他這心裏一通亂想,反倒有些出了神。那沙幫主本來看他年輕,想做個前輩的樣子,讓他先出手。等了半天,卻見他只是呆若木雞地站着,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武林中人向來最重顏面,見斷樓如此,還道是他不把自己放在眼裏,頓時大怒,喝道:“臭小子目中無人,讓你看看你我聽風杖法的厲害!”

(待續)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