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魚殺手
第26章 魚殺手
她的話散在空氣中。
鏡子與鏡子裏29歲的楊楚消失。
15歲的小楊楚獨自回到禮堂外, 回到那場“作弊的事該如何處理”的讨論中。
強烈的太陽光線裏,小楊楚定住身形,停下了自虐的動作,她的融化也因此有了緩解的趨勢。
神色不再猶疑, 她把頭頂的星星發卡摘下。
“星星配月牙, 小芽, 它是你的發卡, 不是我的,所以它配我永遠不會适合。”
發卡被放到岳芽的手心裏, 楊楚有她自己的意願。
“我們從來都不相像。從我們做朋友的第一天起,我們的友誼就不平等。你希望我不要告密出賣你。我也有我要的東西, 我想要把事說清,我想要公平。”
樹上的于美魚深藏功與名。
楊楚不融化了,眼淚還會遠嗎。
他翹起二郎腿, 捧着貝殼,坐等她們撕破臉後楊楚的流淚。
卻不想, 陳年心結之所以稱為心結,是因為它有盤根錯節的脈絡,難以被一次性清理。岳芽這兒居然還有後招。
“你要論公平。楚楚, 你還記得我也幫過你嗎?如果沒有我, 你現在都無法認清你家人的面目。”
手握成拳, 發卡在她手心裏消失。
岳芽再次打開手掌, 掌中是一顆玲珑剔透的小燒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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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換你幫我,又有什麽不可以呢?”
糟糕,楊楚又被回憶道德綁架了。于美魚從樹上跳下來, 想要打斷場景的跳轉。
來不及了。
眨眼間,他們已來到岳芽家氣派的大門前。
小楊楚身邊跟着一個長相跟她有幾分相似的婦女, 她管婦女叫“媽”。
“乖崽,”楊楚媽媽交代她:“我們就管你朋友借個一萬塊就好,度個難關。要債的人今天上門,他們不會放過你爸,你爸不會放過我們娘倆。”
小楊楚擔憂地看向她媽手臂上的烏青,媽媽把袖子拉下來擋住傷口。
“我沒事。人來了,你快去吧。”
岳芽打着哈欠走出家門:“楚楚,你今天怎麽這麽早叫我啊。學校裏有什麽事嗎?困死我了。”
楊楚媽媽躲到暗處,小楊楚擠出笑容走向岳芽。
上學路上。
小楊楚一路魂不守舍,等待着合适的借錢時機。她們經過早餐店,岳芽自然地在外面找個位置坐下,楊楚跑去買燒麥。
湊了湊渾身上下的零錢,她窘迫地湊出買一份燒麥的費用。
将她花錢買的燒麥遞給岳芽,楊楚總算有了開口的勇氣,把想借一萬塊的事跟岳芽說了。
“借錢?”岳芽嚼着燒麥,蹙起眉頭:“怎麽會借到我這兒?你家沒有親戚嗎?”
楊楚拆了筷子卻一直沒有夾燒麥,只看着岳芽吃。
“有一個小叔叔,我們租他房子,已經借了他的錢。”
“那為什麽不繼續向他借呢?”岳芽輕巧地問。
“他不會給了,他說,除非我答應……”她對她附耳低語。
聽完楊楚的描述,岳芽一臉嫌惡:“他好惡心!”
她嚴肅地教育楊楚:“你家小叔叔是很壞的壞人,他不該那樣對待你!以後別在他家住,你離他遠點!”
岳芽的音量不小,早餐鋪坐着的人都看向她們。
楊楚自卑地縮起手腳,将頭低低地埋下。
“我借你一萬塊,你什麽時候能還我?”岳芽又夾起一顆燒麥。
這個問題,楊楚并沒有答案。她的眼神瞥向站在隐蔽處的媽媽,媽媽從沒跟她提過何時還錢。
她只能靠自己,屈辱地發自肺腑地做出承諾:“我會催我爸媽,把錢盡快還上。如果他們拿不出來,我會課餘的時候打工、打暑期工,不夠的話,我會努力考上最好的高中最好的大學,肯定把借的錢連本帶利還你。”
“聽上去像賣身契。”岳芽撇撇嘴。
跟在後面的楊楚媽媽沒藏好,岳芽發現了她。
她揮揮手,把她媽媽叫過來。
“是你讓楚楚來跟我借錢的?”
她媽媽賠笑臉:“是啊,小同學,真是太不好意思了。我們但凡有辦法也不會讓楊楚這麽做,實在是走投無路。聽她說,你家裏條件比較好。”
岳芽打了個飽嗝,盤子裏還剩最後一顆燒麥。
“阿姨,一萬塊可不是個小數目。我借錢給楚楚,那我以後就是她的債主了,她就算還上這個錢,也始終都是欠我的。你們不擔心她受我的欺負嗎?”
“你怎麽可能欺負她呢,”楊楚媽媽可勁地說奉承話:“你心好,幫了我們家的忙。楊楚以後有什麽能幫你的,肯定義不容辭。”
她媽的一番話,沒能讨好岳芽。相反,她滿臉寫着鄙夷。
“聽出來了嗎,楚楚。你父母根本不愛你,你在他們那兒沒有人格沒有自尊,你只是一個可利用的工具。”
楊楚默不作聲,她攥着手中那雙沒使用過的筷子,表情灰暗。
被岳芽弄得下不了臺階,她媽羞愧難當。
“楊楚,你是我們唯一的女兒,我們怎麽可能不愛你呢,實在是家裏有難處啊。”
“你的家長讓你一起背負上債務,這不負責也不正确,還讓你找女兒的朋友借錢,太無恥了,我家裏人絕不會讓我這麽做。你讀書不能是為了給你家還債而讀書,你的人生不能是為了父母而活的,楚楚,你要找到自己想做的事。你的家人對于你是個需要擺脫的無底洞,所以,我不會借錢給你家,這個舉動會比給你錢對你的幫助更大,以後你會懂,會感謝我的。”
大義凜然地說完想說的話,岳芽感覺自己太酷太牛了。
早餐鋪來往的人們朝她們投來目光,岳芽理了理發型,确保她的演講被很多人聽見了。
她動筷,吃掉最後一個燒麥。
在衆人的注目禮中,岳芽風光地站起身,先一步上學去了。
空空如也的桌子,楊楚和她的媽媽坐在兩頭。
把那雙被掰成兩半的筷子放在桌面,楊楚擡起了低垂許久的腦袋,她對她媽媽說。
“媽,那天,岳芽對我們說的話,很長一段時間都在我心裏,被我反複咀嚼。”
媽媽沒有說話沒有表情,像一個擺放在床邊的玩偶。楊楚對她毫無顧忌地傾訴着,并不期待她有回應。
“後來,我獨自一人時又想了很多,關于尊嚴,關于自我,關于我應該為自己而活。岳芽說那番話之前,我沒有想過,家庭和我是可以分割開的,我沒有想過,我的爸爸媽媽可能不愛我,或者說,沒那麽愛我。你們一直有更重要更想維護的東西,排在我的前面,你們愛它們勝過了我。”
她握住玩偶媽媽的手,絮絮地說着。
“想通一些事,反而讓我更加難受。我很不舒服。我很懼怕,一個人,沒有愛,沒有家人,沒有朋友,該怎麽活;一輩子還有那麽長,那麽久。所以,我始終不敢斷開那些羁絆,親情的、友誼的,哪怕它們已經如此薄弱,哪怕它們吸食着我的生命而活。”
楊楚的雙手再度出現了融化的跡象,她的思想被拽回原來的軌跡,而她的肉.體渴望着覆滅。夏日的豔陽重新照向她的身體,她面前的玩偶媽媽,馬上就要不見了。
“媽媽,我無法否認,我真心地感謝岳芽。她啓迪了我去往遠方。至少我能在密不透風的網中,有探出頭呼吸的時刻。我無法背棄岳芽,就像至今,我不舍得放開你們的手。”
一陣鈴聲在靜谧的空間中炸開。
它打斷了她返回夏日的進程,玩偶媽媽恢複了行動能力。
媽媽拿出一片樹葉,樹葉上刻着兩個碩大的字“電話”。
電話不用按按鈕,自動被對面接通。
“整個世界發大水了,你屎一樣的爸爸和小叔叔,都被水沖走了。”
熟悉的聲音,熟悉的玩鬧的語調,他總是一本正經地講些不着調的話。
那個男人,他回來了。
在心中如此壓抑的時刻,楊楚仍舊沒繃住,撲哧笑了。
——爸爸和小叔叔被水沖走了。
她大逆不道地感到暢快,感到解脫。
“沖走他們的殺手是一個女同學。他讓帶話給楊楚,你的朋友用那種羞辱的方式自以為是地幫助你,說明你在她那兒也沒有人格沒有自尊,必要的時候,她也會把你當工具使用。”
他認真說話吧,就會有些卡殼。
“……殺手不太擅長說教,只講到這兒。他說,殺人的傭金支持用眼淚支付。”
楊楚打算扔掉樹葉,他連忙補充。
“別挂電話!還有……”
“燒麥都不給你留。幹飯人,這你能忍?”
“還有還有!!”他還沒完沒了了。
“楊楚,你這回能不能別死,給我來點有新意的。”
“哦。”她有新意地把樹葉撕了,葉子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