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敘 亭瞳

第2章 一敘 亭瞳

“郡主……哪位郡主?”死寂裏有人忍不住問。

理所當然地無人能答。

衆人正回不過神來,門口一震,一具軀體風一般卷了進來,砸在柱子上,又摔在一地桌椅的爛木裏。木屑漫天之中,走八哥猛然看清了那軀體的模樣,大叫一聲,連滾帶爬地往外蹭,轉眼扒住了那多災多難的門檻。

掌櫃的還來不及清算損失,打眼一看,失聲道:“怎麽又是個偶人?!這是手拉手來春游了嗎!”說罷往櫃臺裏一鑽,打着哆嗦開始念佛。

店裏一陣騷動,所幸剛剛那妖風把大家都趕到了門口處,跑的也不剩幾個人了。劉書生整了整衣冠,往那一看,只見那偶人全身雪白,卻穿着一身大紅喜服,身如弱柳,從地上一爬起,便迎面送來一陣香風,貌比西子。

他琢磨道:“看這容貌打扮,怎麽竟好像方才田老叔說的那個趙老員外的小妾?”

方才還有人問它的來源去路――不過既然她出現在這裏,那自然是沒抓住了。

才想到這裏,一隊官兵就闖了進來,帶頭的豐神俊朗,一身黑紅常服,頭戴方口帽,兩邊垂了兩條長長的帽帶,一手掣一把雪亮的長劍,氣勢頗高,另一只手上則拿着兩根大約八寸長的細木條。

那偶人不知為何,好像有些忌憚什麽似的,陰毒地擺着一副冷臉,并不挪動。

衙役們把百姓擋在後面,繞偶人圍成一個餃子形的包圍圈,有個人請示了一句:“蘇大人!”

“哎,這裏怎麽這樣髒亂?是黑店吧?不成體統。”喚作“蘇大人”的男子往地下掃了一圈,忽地看到一截爛木頭上串着的鳳凰羽箭,嘿道,“我就知道那毛丫頭跑這來了!那裝神弄鬼的火閃瞎我了快,你們看見這麽高一個姑娘了嗎?這麽高這麽瘦,滿臉的‘本姑娘天下第一’,叫人很想揍她小臉的那種。”

他熱心地向人詢問,有人見這大人好似不很可怕,便鬥膽回了一句:“見到了!”

終于被他逮到了!蘇視一開扇子,一陣光風一樣撲出來,差點閃瞎別人,那人定睛一看,才發現這位蘇大人筷子一樣的裝備之間竟然有一片薄如蟬翼的扇面,褶皺分明,圖畫流動,雲霧濕潤,好似真景,那筷子頭有個精巧的小機關,互相一扣合,再展開就能當扇子用,也不知道是什麽奇物。

蘇視笑眯眯道:“那人吶?”同時心下了然,八成就是在附近藏着呢。正想把人喊出來,別弄鬼了,就聽那人戰戰兢兢回道――

“跟一個這麽樣的怪東西――”村民指指那美貌人偶道,“卷進了一個黑色的大窟窿裏面,還有一個侍衛,也不見了。”

趴在門邊裝死的走八哥忽地一動。

“什麽?!”蘇視臉色一沉,那人偶被一指,好像就被激怒了,臉色一變,爆出一排獠牙朝蘇視餓狼般撲來,衙役們拿棍子一擋,數十根桃木杖橫叉斜挂地将她攔住,只鑽出兩只蒼白撲騰的爪子。

蘇視絲毫不怵,喝一聲“退開”,衙役們訓練有素地撤了手往外撤,那密密實實結成的大網将人偶巨大枷鎖般地铐住,蘇視退開一步劍劃長弧,人偶嘶吼一聲震開木網,登時桃木杖天女散花般亂飛,那道劍氣卻撞開亂棍,直劈它眉心――

這時劉書生忽然看到窗戶旁有人,便疾呼道:“大人!小心!”

劍氣當的一聲劈在人偶眉心,它往後踉跄一步,身子抵在風痕斑駁的柱子上,那美豔陰邪的臉上竟然裂開了一道縫隙!

那縫隙裏隐隐溢出恐怖的黑氣,別說流溢過來,只是遠遠地看見了一眼,都心驚肉跳般地森寒。

蘇視扭頭一看,那先前被走八哥掰破了的直棂窗驟然一個蒙面人破窗而入,直奔偶人,那玩意徐曉曉一摸只覺得冷得皮都要撕下來了,這人卻直接就抓住了它的肩膀!

偶人受了方才那一劍,邪氣正虛,這蒙面人又飛快掣出一道符咒釘在它腦門上,徹底封住。然後那面牆忽然轟然一炸,硝煙驟起,土木四濺,所有人都吃了一鼻子灰。

“不好!他要帶走那人偶!”忙亂間,有人喊。

蘇視暴跳如雷:“抓住它!!”

官兵一擁而上,誰知大煙裏什麽也看不清楚,連自己人都分不清,一群人抓了一會兒瞎,被自家弟兄賞了無數個老拳,劈哩叭啦好比下栗子雨,于是痛苦道:“別打了!自己人――蘇大人!人不見了!”

“偶人呢??!”

“沒看見!誰摸我屁股啊!!”

“兄弟對不住,是我不小心抓錯了!”

“蒙面賊呢?那個是不是??!”

“好像是!抓住他!!”

瞄準目标,一堆人下餃子似的撲上去,連旁觀的村民也加入了懲惡揚善大軍,劉老叔一馬當先地按住了這人,一拳就揍上去:“叫你搞破壞!叫你截胡我們官老爺,你個壞胚子!”

這時有個衙役低頭一看,下巴差點嗑了,屁滾尿流道:“等等……”

走八哥在一片雞飛狗跳之際用老皮的姿勢爬出了小酒店,吸了一口山間的清新空氣。才抹了抹臉爬起來,回頭一看,卻見一道極為明亮的光飛劍一樣在煙塵裏一閃,随即是一聲巨響。

明天曉日,這店裏忽然光芒長熾,像破空彈出了一個太陽。

那破開的牆洞裏飛土墜地,漸得清明。只見方才那蒙面人和偶人胸貼背地被一支華光潋滟的箭矢釘在了柱子上,那箭矢明亮得像驕陽,散出的光芒化作千萬道細長的鎖鏈,把這對“佳偶”體貼地五花大綁了。

走八哥忽然渾身一抖,扭過臉去,只見細雨青霧的酒旗下站着個人,手裏那把雕弓還未收起――那大弓快有他整個人那麽高了,并沒有弓弦,拿在他手中,卻輕巧神聖,流熒溢色,恍非凡物。

這人長身玉立,發梢沾着點草木霧氣,隔了幾丈遠,朝這側颔首一笑,恍然似這蒼天疏地一輪日的化身,出塵脫俗,卻又觸手可及。

“壯士何往?”他将手一送,示意了反方向,“不若回道去看看罷。”

不知為何此人有種溫和的壓迫感,作為一個不講理如同一日三餐的資深流氓,走八哥竟不敢違抗,屁都不放一個就言聽計從地轉回去了。

兩人一前一後回去,才一進去就聽到蘇視的鬼哭狼嚎:“梁遠情!梁遠情!我跟你勢不兩立!你早來了淨在那等着機會耍帥呢?你是人嗎?!你看看我!我的俊臉――我的玉手――”

梁陳于是張手一放,那把弓卻沒有掉下去,而是如有靈犀地化作流光回到了他的太陽穴――這位不是人的公子來到了蘇大人的身邊,一時被他的形象震驚了一把。

只見蘇大人鼻青臉腫,一張俊臉已成往事,玉手和衣服也慘遭荼毒――不知道被誰踩了幾個腳印,那頂聞名遐迩的學士帽子都飛了,正被一個雙腿轉筋眼淚汪汪的小衙役聖旨一樣捧着。

“這能怪我嗎?子呈。”梁陳溫雅一笑,撿起地上的荔三百扇,在蘇大人火冒三丈的腦袋上敲了一敲,“你看看你,追個偶人追了十裏地,好容易快抓住,還差點讓她給拐跑了。我看随便一個民間老道士,腳筋都比你們康健。”

蘇視被攙扶起來,擺了擺自己的袍袖,劈手奪過自己的扇子,情真意切地說:“請滾!”

梁陳上下看了看這破店,不以為忤:“小毛丫頭呢?還請這位金枝玉葉的大小姐快出來,難道要本王抓她出來嗎?”

“還說,方才這裏的人說見是見過,不過被偶人拖進太虛門裏去了。”蘇視随手一指,恰好指中了劉老叔。混亂中失手揍了大人俊臉一拳的老叔虎軀一震,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舌尖打抖道:“大大大人,我不知道,我沒留意啊――他知道!他知道!大小姐就是為了救他才被那黑窟窿吞了的!”說罷一指走八哥,仿佛要隔空戳死他。

梁陳和蘇視同時投去目光,梁陳一眼就看出這大漢身上那幾個血洞上沾染陰氣,但衣襟和腰帶處又帶徐曉曉請介火的光輝,才攔下了他。

梁陳打了個響指,忽然不知從哪蹿出來一隊侍衛,侍衛長十九把失魂落魄的掌櫃從櫃臺裏抓出來,劈頭就問:“還有完好的桌椅嗎?”

一柱香後,承重柱上挂着對不知品種的還在掙紮男女邪祟,侍衛們暫且從地上的狼藉裏收拾出了一方幹淨,放下了一張桌子和兩把椅子。梁陳事事兒地坐下,嘴才一張,蘇視就噴道:“奉親王好大的架子,是不是還想要杯貢茶品品?”

梁陳手掌一搖,掌心流出一潑光,眨眼凝成一把大扇子,捏在了實處。他很有風範地扇了扇,哎道:“子呈何必如此暴躁,坐下歇歇,我遲來一步――其實是事出有因。”

先前侍衛們吆喝了兩聲,但也有許多人沒走,愣戳在門口窗邊看熱鬧的。這還不夠,更有人招朋引友,地也不鋤了,柴也不打了,把全家都搬來了聽八卦,把個小店的破口處圍得水洩不通。

這會兒蘇大人那“奉親王”一出口,就有人七嘴八舌地道起了淡話。

“奉親王,好像是聖上早先從家鄉流渡接回去的胞弟!”

“是了是了,本朝所封王侯甚少甚少,攏共也就珍寶似的兩位,這小親王算是頭一個啦!真是大貴人,他好俊吶――”

“那麽那位蘇大人,想必就是忠國公世子蘇視啦!聽說這蘇大人在各地巡撫,做欽差大臣,只要遇着貪官污吏那就一頓呲吶,簡直是威風凜凜!”

“聽說這兩位私交甚好,從小一同讀書修學,常是形影不離的,如今一看,果然果然。”

議論聲裏梁陳迎着蘇大人滿臉的“我信你嗎?”,笑眯眯地一打折扇,侍衛長十九就把一隊人押了過來。那幾個同牆上和美人偶挂起來的蒙面人衣飾明顯類似,臉上卻沒紮面巾,個個都鼻青臉腫,戴着木枷,垂頭喪氣。

這一溜人原是個四海的匪幫,自取了個名字叫狂風。他們不知道從哪裏聽什麽“聖女”說起了靜熙山內的義學,聖女曰:那義學所處是個仙境之地,裏頭藏金蓄銀,奇珍異寶随處可見。只是義學仙境難入,“聖女”便指引了他們一個法子――以偶人為媒介開太虛門,便可刺破人世,進入仙境。

于是這狂風幫就到處羅刮偶人來試驗入境之法,近來也不知為何,各地時有偶人成邪,還真讓他們找到了許多,他們幾個幫主已經借陰法穿了太虛門,挖寶去了,剩下的人自然也想分一杯羹。于是十裏城裏趙老員外家美妾一事才出,官府還沒抓到逃竄的偶人,這幫人便循着味兒來了。

入太虛門的方法是打碎偶人――雖然喊做偶人,但那其實是因為這種東西中空,質地極硬,又十分冰冷――實際上不像瓷不像鐵,誰也不知道那是什麽東西。

打破它就相當于殘殺它,也是那“聖女”給了狂風幫幾種符篆,使了之後就可以直接接觸它從而定住它,再碾碎之,引出太虛門。

但偶人極其兇殘,梁陳在追查之中發現,那種符篆只能定住它們一時,不斷地失效又重繪重貼對這幫沒文化的粗人來說相當麻煩。他們陰差陽錯間發現活人的肉對這偶人有類似安魂香的效果,于是他們經常抓人來飼養這些通往“仙境”的鑰匙。

發現這件事後,梁陳和蘇視兵分兩路,梁陳緝拿狂風幫,蘇視查探人偶的來歷,不久前才在十裏城互相碰上了。正當這時,當朝國師恰好向他們同時來信,告知國師的義妹――也就是頗受皇帝寵愛特封昭陽郡主的徐曉曉,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自己帶了一個侍衛,留了張書,就從國師府溜走了,號稱要懲惡揚善,降妖伏魔,名揚天下。

據國師的推演,這小姑娘一路直奔北,近處的命線和奉親王大人和蘇學士繞的七七八八,大概是會和他們相遇的,于是委托他們幫忙把人抓回來。

梁陳和蘇視一邊抓惡的一邊抓不聽話的,頗為分身乏術,徐曉曉這小姑娘偏偏還跟國師學了一大堆有的沒的小術法,甩人一套一套的,滑不溜秋難拿得很,幾番智鬥,還是被她溜了。

一溜還不要緊,直接跟偶人溜進不知道是仙境還是鬼蜮的什麽太虛門後去了。

把人愁的頭疼――

“狂風幫?”蘇視劍尖一挑,一個畏縮在地的人臉翻過去,脖子上果然有狂風紋路的烏黑刺青,“一直跟着過來的?”

“正是,”梁陳手裏那把扇子化光飛了,他接過侍衛長送來的粗茶,喝了一口,看向一直貼在牆邊的走八哥,眼睛很輕地彎了一下,“既然諸位都在,我倒覺得,今天可以一解偶人之秘。”

作者有話說:

本書會有各種設定大雜糅的hhh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