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四悲 承騙
第20章 四悲 承騙
梁陳心神一震,本欲審問的話語就卡在了喉間,法自然劍的攻勢也就一停。
這一晃神間,山崖上的樹也就突然發起狂來,觸手一般把龍首碾碎,要把他抓進千條萬道的樹身裏。
聖女趁勢發難,手中密密麻麻的冰淩細針一般刺出,又被梁陳一劍擋開,打回的細針墜落,迅速地在半空結成了一只怪模怪樣的烏鴉,聖女一躍而上,烏鴉飒然尖叫着穿過即将關閉的太虛門,後半截被追擊而來的法自然劍一劍腰斬。
太虛門急劇地縮小,成點,一只仿若白瓷做的蝴蝶從罅隙裏飛了出來,撞在了尚且在半空中的梁陳額頭上。
這蝴蝶是極冷的,修長如蘭,是那聖女的口信。
她說:“我計不成,自受其害。――但你以為,自己有多清醒?鬼帝冽釘都不怕,怎麽會被我的冰毒腐蝕?無非演戲诓你。你寧用密折也要殺我,‘報仇’嗎?真是可憐。勸你丢開此事,免受以後催心,竟至于死。”
密折,一種禁術。
傳說它是有神時,在三階天之中流傳的一種術法。
當時人鬼纏鬥,鬼族兇殘而少智,人族體弱而聰慧,彼此相扛,其中人族催生了一脈可以結金丹的特殊異士,便是如今幾乎絕跡的芈族。
芈族內部有三大術法,皆失傳已久,但據說神隕與此有關。
密折不在三大術法之中,它原先是芈族第一任族長痛失愛妻後,為報複兇煞而創的秘咒。
族長身上原先有的只是一個雙親贈的長安符,畫在心口數十年,已入靈肉。愛妻被兇煞所害後,族長過度哀傷,無法度日,便想遺忘,于是将有關愛妻的記憶盡數封入長安符,折起,放進心髒。
然而幾年後,族長卻又遇見了那只兇煞,他當時孤身一人,不敵惡鬼,被大嚼血肉,嫉恨之下,那顆心裏的記憶噴湧而出,将族長殘缺的肉體與靈魂彌補,使他爆發出年輕時數倍的力量,生生将一只兇煞撕裂了。
族長殺了那兇煞後,密折便毀了,記憶又回來,而他因為借用的力量太多,在密折消失後的瞬間便枯成了一具幹屍。
後來芈族的後人對密折進行了改進,在鬼帝從萬骨之墟生出時,密折已經變成了一種保命良藥,不管人鬼,身上必定有。
只需要在滿月時給孩子心上放一道長安符,不論他長大時遇到何等痛苦,只需要把長安符折起一點,就可以輕易放置。而遇到險境時便打開密折,到時候所爆發的力量有多大,只看密折裏有多少痛苦,與此人當時的意志。
有人一輩子也折不完一道長安符,有人一年半載,就能折盡。
據說當時芈族人改的紛雜,流傳最廣的能折記憶,也還有能折時間的,但終究沒人見過。
如今大部分術法流失,但密折傳了千年,并沒有失傳。
也不再像以前那樣只能用一次,現在的密折可以打開多次,但用過一次以後會很累,至少需要休養十天。但想起過往痛苦的代價卻實在變不了――記憶折過第一次的不能折第二次。
據說還是降真改的。
梁陳身上也有――他還以為自己這輩子也用不上這種東西。
他的密折根本就沒折過,爆發不了,但是确實可以打開――憑意志。
瓷蝶化了,那條龍奮爪擺尾,圍住了山外山,而他受了高空的風,又總覺得密折快要合上了,漸漸有些發暈。
明韞冰。他卻止不住地想。
地面。偶人在桃木之下潰敗如沙,轉眼就清走了。徐曉曉研究了一下手中精巧的弓箭,看了半天也不知道怎麽下手,轉身:“哎,這怎麽拆回你的筷――”
還沒說完就尖叫一聲一把推開蘇視搶過雪豹:“你幹什麽!!”
“蘇視”方才正準備扼死那小貓,聞言垂眼一掃她,手中旋出一把破風骨刀。徐曉曉吓的差點掉毛,哆哆嗦嗦地抓着不明所以的小雪豹嗷的一聲狂跑三十丈,回過神的時候發現自己正雙腳懸空!
腳下一片春花綠葉,欣欣向榮――癡纏的草木向天空伸去爪牙。
她下意識一懵:“怎麽回事?我會飛了!”
雪豹“嗚”了一聲,一道照頭削來的劍氣緩了一緩,徐曉曉魂飛魄散地尖叫着奔向頭頂那條看起來很疲倦的龍。
在離思湖上,徐曉曉看見自己背上長了一對紅的晃眼的翅膀。
曳着流光。
“哪兒來的啊??難道我娘是鳥嗎?”她一邊躲彡的攻擊一邊淩亂地想。
又抱緊雪豹:“還有蘇大哥到底被什麽東西鬼上身了?白骨精嗎?怎麽還虐貓呢!心理如此陰暗!”
梁陳頭昏腦脹地正想下去,卻被沖上來的徐曉曉差點撞翻,一看追來的彡,再看雪豹,頭都大了,心道:“這還沒完沒了了,狗舔白面,何年何月――我欠你們的?”
心裏一陣無名火往上冒,便一把帶住徐曉曉,抛上龍脊背。龍吟一聲,那還未收起的法自然劍往彡沖來的方向一掃,飓風般的劍氣就把那輕飄飄的凡人肉體直接掃向了山崖,彡一刀戳進崖口才沒當場撞成癱瘓,不可置信地遠遠看着梁陳。
看個屁。就你事兒多。
蟠龍火一般燒下來,把兩人都安全放在地上,徐曉曉才抱着雪豹大喘氣,就看到梁陳踉跄一步,臉色慘白。
那劍收入眉心,龍也消散了。
一行人都圍過來,密折合上了,梁陳站不穩,倒在地上。
徐曉曉緊張道:“你你你……”
梁陳大腦一片針紮似的疼,但意識卻還竭力地不願意睡去,所有的念頭都在他腦子裏轉,狂風暴雨一般。他眯着眼睛望天――通靈眼可以看到二十四嶺的靈氣時隐時現,天幕上的陰陽序也快要維持不住了。
每一個地方都會有自守平衡的陰陽序,三階天也有。
陰陽序失衡的話,這個地方便無法立足于世,便會坍塌了。
梁陳想着先前鬼帝在長亭裏拿住的陣法中心,當時他靈臺裏似乎有個什麽法器……但又不确定自己的判斷,因為當時隔的太遠了。
那陣法牽系着二十四嶺裏幾乎所有齋書臺的存亡,要布那種程度的法陣,至少也是在鬼帝身魂分離以前了。
一百年。
至于明韞冰被他截斷的方才那陣法會不會裂天,其實不重要,因為十疊雲山陰序與陽序的平衡界架在山外山上――三階天的在泰山之上,皆動蕩難安,瀕臨崩塌了。
聖女那一大波偶人闖入之後,更是令陰序大盛,幾乎要吞噬掉那一點微末的陽序。
但這地方崩塌之際,山外山又仿佛還有股力量在支撐這裏,雖然很弱,但仍然頑強,頑強到樸蘭亭甚至能夠再次請春。
細線千絲萬縷,都來自齋書臺,盡頭是山外山。
是什麽呢?
梁陳死死地抓住手上咯的他生疼的東西,那是一塊玉佩――是一枚皇家的玉佩。梁陳打開密折後攔住了要逃往太虛門的聖女,意外地從她腰間拿到了這個。
他來極北之地查偶人之亂,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元兇裏有任何皇室的信物,最不想看到的就是――
想到這裏,仿佛心髒跳動的聲音都很遠了,腦中那根弦一斷,在他面前碎成千萬片的明韞冰又浮現了,他的眼睛裏映着自己,像寒潭上的一粒花似的微弱印記,轉眼熄滅――
明韞冰。
你真的是幻影嗎?我欠你什麽?
我有什麽,值得你來诓我?
還有,你的真魂,又在哪裏呢?
發生了什麽,為什麽要離開到很遠的地方,連自己都不要了?
他又是誰?為什麽法自然劍會栖息在他眉間?降真?勾陳?或者誰也不是――彡讓他殺這只雪豹,又為的是什麽?
梁陳前二十四年鮮少想太多,一日跟着一日,就像讀詩一樣,順暢而自然地從“帝高陽之苗裔”過到“彭鹹之所居”,只嘗那音節的妙韻,很少去細思每一句話,每一天的具體含義。
他心寬,也不願意作繭自縛,知道想得越多,困惑也就越多,因此常常不想,無論如何,依然一笑作春溫,也就是了。
但牽扯到自己的來歷,與明韞冰,又似乎不得不想。
記憶是真實的嗎?如果自己也不得不欺騙自己。
“他不會有事吧!”見梁陳目光都黯了,徐曉曉急得不得了。
剛被梁陳差點拍死的彡慢悠悠地走過來說:“不會。”
徐曉曉把雪豹拎走,瞪起眼睛警惕萬分。
彡:“我打不過你,不會妄動,別看了。”
“你,打不過,我?”徐曉曉臉皺成一團,沒聽懂,還是隔了老遠說話,“你是人是鬼?”
彡蹲下,拂了一下梁陳的脈搏,答道:“我什麽都不是。”
他臉色突然一變,徐曉曉吓得失色:“怎麽?!死了?”
彡面色凝重地搖頭,示意她來看,正當徐曉曉滿臉緊張地湊過去時,忽然地面上破土而出數道樹根,把昏迷過去的梁陳一抱,拖着就狂跑。
與此同時,徐曉曉懷裏的雪豹也被彡一把搶過,掣出三根冽釘,在她的尖叫聲中狠狠地釘了下去――
那邊不敢靠近的蕭林廣他們頓時失聲:“師妹!!”
“啊!!!”徐曉曉肩上血飛三尺,那冽釘直入肩胛骨,痛的她想滿地打滾。
義學一行人見此情況,頓時炸開了鍋。
“這人好惡毒啊!!!”
“知人知面不知心!竟是這樣狼心狗肺的人!”
“敢欺負我們小師妹――揍他!”
“他好像不是人……”
“欺負小姑娘,确實不是人!”
頓時湧過來一堆人,氣勢洶洶,徐曉曉抱着雪豹,傷口處流出的血滴到地上,灼傷了幾株青草。而被按在地上暴揍的彡不能反擊凡人,一見犯此衆怒,在無數個老拳的愛撫下咳了兩聲,悄無聲息地白眼一翻,走人了。
而可憐的蘇子呈一睜眼,就被揍了個滿臉開花――
“打我幹什麽啊!蕭兄,周兄……我是大蘇啊!”
“打的就是你!惡毒的男人!”
混亂間徐曉曉忍痛大喊一聲:“梁陳!!”
衆人才後知後覺地發現,睡成一個木偶人的梁陳不知何時已被那直插青天的大樹撈了上去,直送山外山。
蘇視一骨碌爬起來怒罵:“你們師祖暗戀梁遠情??!把他抓到閨房裏去,居心何在?!”
周易遲疑道:“師祖方才去了山外山,便一直沒有露面,命格棋盤也毀了大半,也許是快要圓寂了……”
“那跟梁陳有什麽關系?”
徐曉曉猛然一驚:“前幾天師祖是不是說過,他想要找個人替他守這義學?!”
蕭林廣等人表情一凍,紛紛點頭。
蘇視擰眉:“哎不是,我看你們這表情不太對勁啊?!什麽叫守義學?是穿上道袍坐在那焚香就行了?還是怎麽地?包吃住嗎?能不能細說!”
蕭林廣僵硬道:“我們義學出現偶人之後,陰陽序就開始失衡了,方才那麽多……雖然都碎了,但陰陽序失衡很難修複,這會兒肯定已經毀的差不多了。”
陰陽序是一個地方的地脈靈氣。顧名思義,分兩部分――陰序、陽序。陰序一般由陰雨、水域、蟲介、草木維持,陽序則由驕陽、高山、走獸、飛禽與人族維持,陰黑陽白,圓如青天,扣在此地的平衡界上,維系一個地域的地脈靈氣。
一個正常的地方,此地靈光圓轉,陰序與陽序是會平衡的。
偏生神隕時期生出了天打雷劈的鬼族這一脈,當時兇煞遍地,走到哪裏,陰陽序就潰到哪裏,這也是為什麽當時九州大陸混亂不堪,乃至于要神明降世――全隕,才能控制住第二階天的頹勢。
卿晨解釋完,又道:“我們在奈何天第一重裏取了一點,做成這幻境,全靠師祖的性命維系,包括二十四嶺。”
“我們的每一座齋書臺裏都放着一本師祖的珍本藏書,師祖用一種陣法,通過山外山上的凝梅和我們的起息來保持他的藏書不腐不壞。”
蕭林廣:“陰陽序本來就只是勉強對等,全靠師祖以身軀撐着,運轉損害了師祖本來不死的身體,他外表幾百年沒變過,但真身其實毀的快要沒有了。”
“義學和幻境的陰陽序重建是不可能的,因為師祖這樣的仙人世界上只有一個。”
周易淩亂道:“所以如果要找人代替是不可能的,梁兄似乎形結仙緣,身內大約有大神逸散的魂元――神明的魂元可以維系師祖的陣法不塌,再把義學轉移到別的奈何天去,但要先把他的魂魄取出來……”
一聽到這,蘇視頓時暴躁了:“那梁陳現在上去,待會兒還有命在嗎!還說個貓!快點想辦法上去!――你是不是會飛?”
被抓住翅膀的徐曉曉一臉驚恐:“我連這小貓都帶不起!”
雪豹以為蘇學士要用血盆大口把小姑娘吞了,十分恐怖地發出一聲叫喚:“喵嗷――”
此時,梁陳已被那大如席的樹葉甩進了山外山,地上一堆人無頭蒼蠅般亂轉了一會兒,突然蘇視靈光一閃,抓住周易:“飛雞!”
作者有話說:
元宵節快樂!感謝閱讀的青花魚~
ps“帝高陽之苗裔兮”“彭鹹之所居”是《離騷》(屈原)的首句和末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