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愛&唉

第65章 愛&唉

◎再也不能回避的感情◎

淺碧說江柍昏倒是因郁氣傷肝, 怒火攻心,憂忿滞中,正氣壅閉, 所以神氣不定。

沈子枭聞言, 默默良久, 而後便離開了扶銮殿。

江柍昏睡時夢魇不斷, 轉醒已是傍晚,她是被說話聲吵醒的,她掀開被子起身, 感覺渾身的力氣像是被抽走一樣, 她撥開帷帳, 陽光透過窗棂照到她的眼皮上,她适應了一會兒才起身向外走去。

原來竟是宋瑾來探望她, 江柍心裏不免有些觸動。

霧燈一看她醒了, 忙說:“公主怎麽也不披件衣服就出來了, 仔細再受涼。”

江柍說:“天氣炎熱,多穿反倒不好。”

她看向宋瑾,宋瑾依禮向她恭恭敬敬請了安,而後說道:“本想早點來看望娘娘, 又怕擾您安睡,估摸着您這會兒該醒了我才過來, 誰知到了您宮裏才知道您還在睡, 本想走來着。”

江柍笑了笑,說道:“你有心了。”

宋瑾看着她,欲言又止, 最後只說:“瑾瑾身份低微, 承蒙娘娘照料, 不敢不挂念娘娘。”

宋瑾笑得讨好又小心翼翼,江柍如何能不明白,那日她假借偶遇沈子枭争寵,不料星垂被發現,段春令過來敲打她,許是說了許多讓她害怕的話。

她也實在可憐。

江柍想了想,笑笑說道:“你我同是昭國之女,本宮也是記挂你的,你放心,本宮會念姐妹之情,日後必定扶持于你。”

霧燈和星垂皆是一怔。

宋瑾先是愣了愣,而後大驚,遽然跪倒在地,邊磕頭邊說道:“娘娘明鑒,瑾瑾絕無争寵之意,之前是瑾瑾糊塗,求娘娘饒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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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柍只覺疲憊:“你不要覺得本宮是在試探你,本宮現在身體虛弱沒有力氣跟你彎彎繞繞,你若信本宮所言,便回去安心等着,不要辜負本宮對你的栽培之心。”

江柍神色認真,宋瑾卻茫然了。

霧燈走上前扶起她,說道:“奴婢送您回去吧。”

宋瑾勉強回過神,點頭說道:“瑾瑾多謝娘娘。”

她沒有讓霧燈送,而是兀自出了扶銮殿,她的婢女歡兒忙扶住她,見她滿臉淚痕,憔悴了大半,不由往壞處深想,問道:“是不是太子妃她還因主子争寵之事介懷?”

宋瑾搖頭,說道:“不,她說以後會扶持我上位。”

歡兒像是沒聽懂那樣,問道:“什麽?”

“我當時和你一樣驚訝,不過……”宋瑾怔怔看着腳下,“我覺得她沒有騙我。”

歡兒卻還是不放心:“太子妃娘娘榮寵萬千又如何能懂您的不易,您有沒有解釋,争寵本是無奈之舉,那日聽聞殿下要納妃,您也是一時絕望,畢竟若無寵愛,日後這深宮寂寞,主子又該如何度過呢。”

宋瑾搖頭:“不要想這些了,無論太子妃所說是真是假,總歸不會再計較我之前蓄意争寵之事,那日段姑姑一來,我便知日後我必定要安分守己,否則我母妃在昭國也不會好過。”

“公主為何要給宋瑾說那樣的話?”星垂從窗戶裏望着宋瑾和歡兒走遠,不由問道。

江柍坐于枕簟之上,端起茶水來喝,茶有些涼,她問:“誰奉的茶,怎麽是涼的。”

霧燈說道:“墨雨先前端來,後來被輕紅姑娘叫去了,許是忘記換了。”

江柍冷了臉:“她是我扶銮殿的人,還是無極殿的人?”

她把矮幾上的東西全都拂到地上,因地面鋪了波斯地毯,沒有摔碎,卻滿地狼藉。

霧燈忙勸她:“您是怎麽了。”

星垂也說:“您和殿下出什麽事了?”

她從醒來之後便一反常态,而沈子枭更是一整天都沒來看她一眼,星垂不免猜測他們二人之間出問題了。

又問道:“難道公主想扶持宋瑾也和殿下有關?”

“不要一口一個宋瑾,你與她究竟誰是主子?”江柍冷冷望向星垂。

星垂一怵,忙跪下,說道:“奴婢知罪。”

江柍沒有讓她起來,只是坐在那裏舒氣。

她緩了緩,才解釋道:“我的半年之期将至,太後要我辦的第一件事便是讓我勸沈子枭不要納妃,昨日我趁共患難時,已向他說明此事,他拒絕了我。”

星垂和霧燈都是越聽越凝重。

江柍看了星垂一眼:“你平身吧,也別什麽奴婢不奴婢的了,日後我若死了,你還不知道會是誰的奴婢。”

星垂聞言已為她憂心不已,哪顧得上起身,跪着挪到她腳邊,說道:“公主不要這麽說,奴婢已向陛下起誓,永遠效忠于您。”

向陛下起誓,你效忠的究竟是我還是陛下?

江柍默了一默,說道:“你出去吧。”

星垂看了江柍一眼,退下了。

只剩霧燈,她想了想問:“所以公主就這樣灰心了,以至于要扶持別人?”

江柍淡聲道:“殿下那邊左右要有別的女子伺候,既然我阻止不了,為何不能利用這一點來鞏固我的勢力,也唯有這樣才能将功折罪,以求太後恩典,賞我一枚白丸。”

這話聽起來審慎周密,可霧燈總覺得江柍有哪裏不對。

她恍惚意識到什麽,握緊了手心,試探問道:“所以公主對殿下動情了沒有?”

“你放肆!”江柍幾乎是尖叫着說出這句話。

她比霧燈想象中還要激動:“青天白日的也不知羞的嗎!怎敢問我這樣的問題?!”

霧燈聞言便已知道答案。

她心一沉,提裙跪了下來,卻沒有慌亂,而是直視着江柍,坦然說道:“奴婢只是擔憂公主。”

江柍感覺霧燈的目光讓她深深羞恥,好似被扒光了一般。

她站起來,指着門口,因為太混亂太心虛,她感覺自己的面目都猙獰了起來,可是她控制不住:“我不需你擔心!你給我去門口面壁思過,沒有我的吩咐不許離開!”

霧燈并不為自己求情:“奴婢可以受罰,但奴婢希望公主想明白,感情在性命面前不值一提,您不要因殿下而傷害自己,而是要專注于拯救自己的性命。”

江柍聞言已心如刀割。

她咬牙說道:“出去,快滾出去!”

霧燈後退至門外,才轉身出去。

她們一走,江柍便閉上眼睛,熱淚如急雨般流了下來。

霧燈挑破了她的心思,她再也、再也不能回避了!

其實方才昏睡時,她夢到了他納妃的場景,夢到他與晁東湲颠鸾倒鳳,夢到他對她說的話用同樣的語氣說與晁東湲聽……

她在夢中肝腸寸斷,又在這肝腸寸斷中,明白了動情的滋味。

醒來後,夕陽的光芒刺痛了她的眼皮,她猛然想起昨日的這個時候他們正共看夕陽西沉。

她茫然了片刻,而後做出一個決定

太後想讓沈子枭愛上她,卻哪裏會想到,最終是她愛上了沈子枭。

想來也是可笑。

*

無極殿內。

墨雨向沈子枭禀告江柍已經轉醒,問他要不要去看看她。

他淡淡說:“你下去吧。”

再無其他表示。

淺碧和輕紅對視一眼,都露出了擔憂之色,這次不比上一回,淺碧縱是有催.情.藥也用不得了。

她們只覺焦急,而這時沈子枭卻起了身:“孤出去一趟。”

輕紅問道:“殿下要去哪。”

沈子枭說道:“去緒風那裏,無要事不要來叨擾孤。”

他命鄭衆為他牽了馬來,便往謝緒風于城南的私宅去了。

他到時,謝緒風正在以松煙墨作畫,畫的是一個女人,只作出眉眼,剩下的還沒來得及添筆,聽聞沈子枭來了,便将畫紙團起來丢掉了。

沈子枭進門就見他把那團畫紙丢于一旁,看了一眼,沒作他想,說道:“我要喝酒。”

謝緒風心一咯噔——

這人嘴上說着要喝酒,可眼裏卻寫着要喝醉。

謝緒風說道:“你身上還有傷,還是不要喝了,你有什麽煩惱,到街市上散散心不好嗎。”

沈子枭搖搖頭:“此刻我只想飲酒。”

謝緒風便深深看了他一眼——

沈子枭鮮少有這般情緒失控的時候,印象裏他上回這樣不管不顧地把自己灌醉,還是三年前崇徽帝大封六宮,卻唯獨沒有理會他的生母,他有意提醒崇徽帝一句,竟遭崇徽帝痛斥,并當衆稱他生母是賤婦。

這次又是為何?

這樣問自己,謝緒風心裏竟浮現出一個人的名字,他隐隐按捺住自己的心思,命人拿酒來。

窗外耀眼的陽光已轉為橙紅,紫薇樹的花枝亂顫,被傍晚的陽光一照,在窗邊投下斜斜的濃郁長影。

沈子枭喝了一壺又一壺的酒。

越喝眼眸越是冷冽,越是冷冽便越顯出痛楚來。

謝緒風沒有勸,知道勸不住,只默默看着他喝。

起先沈子枭除了喝酒一句話也不說,直到徹徹底底醉了,才開始侃侃而談:“你可知她的氣性有多麽的大,在赤北因我一句話,她就揚言永遠不要再見到我,昨日因我不肯答應推掉與晁家女的婚事,她便要與我相決絕,我不過回了她兩句,她竟惱出一場病來。”

謝緒風渾身一凜。

從前他只以為,除了故皇後,天下再沒有一個女人能讓沈子枭崩潰了,直到此時此刻……

謝緒風想了想才開口:“所以殿下會推掉這個婚事麽。”

“做夢!”沈子枭說,“她不肯把心給我,卻要我把心掏給她,世上怎會有如此無理之事!”

謝緒風再次沉默。

又聽他說:“她可知她得到了誰的愛?一個未來天子的愛!她得到天子的愛還不滿足,還想得到天子的權力……”

這個字眼就這麽直愣愣地從沈子枭嘴裏冒出來,如同一支利箭,猝不及防,正中眉心。

謝緒風的睫毛一顫,抖動着閉上了眼,內心深處好像落了一場秋雨,濕漉漉的。

謝緒風想起很多關于沈子枭的往事。

當年孝章皇後觸怒崇徽帝被廢黜,年僅五歲的沈子枭在上元宮前長跪為母求情,恰逢大雨連天,他昏倒又轉醒,醒來又昏倒,竟跪了三日,終于在奄奄一息之際,觸動了崇徽帝的心。

崇徽帝答應在他五歲生辰那日去看一眼孝章皇後。

然而這一面竟讓二人關系破裂得更加徹底。

直到三年前沈子枭那次酒醉,才在絕望和迷惘中告知謝緒風當時究竟發生了什麽。

原來當年孝章皇後本就是被崇徽帝強納入宮的。

本來二人感情便不牢固,後來帝後離心,是因後宮争寵之中,孝章皇後的婢女愛慕崇徽帝,無意間發現皇後枕下的香囊裏竟有一縷青絲和一張書寫“蕭郎”的花箋,便知皇後心裏另愛他人,于是告密于崇徽帝。

崇徽帝得知後,逼迫孝章皇後說出那人是誰,而孝章皇後至死不願相告,這才被廢黜。

沈子枭生辰那晚,崇徽帝對孝章皇後說,你若坦白那人是誰,再發誓日後真心待朕,朕便饒恕你,并讓你複位。

誰知孝章皇後依舊不肯供出心愛之人,崇徽帝便強.暴了她。

沈子枭說,當晚他其實聽到了孝章皇後痛苦的嚎叫聲,可是他已病得連眼睛都睜不開,迷糊之間還以為一切不過是噩夢,誰知次日衣不蔽體渾身傷痕的孝章皇後來到他的床前,對他說了最後一句話“淩霄你記住,不要變成你父皇那樣的人,也不要成為母後這樣的人”,随後便在他面前拔下發簪刺破喉嚨決絕而死。

沈子枭講起這些的時候眼眶像害了病似的猩紅,卻無論如何都不肯掉落一滴淚。

謝緒風又想到他從梁國回來,他問他,這七年你是怎麽過的?

沈子枭只淡淡說了一句:“萬箭穿心,習慣便好。”

因為這句話,謝緒風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都不敢再提梁國之事。

直至沈子枭被立為太子,思淵提到梁國的曜靈公主在國滅之後占山為王,妄想卷土重來,沈子枭聊起此事,才在無意間說道:“獨孤曜靈以為我會愛她?可笑,我于孤立無援的境地裏踽踽獨行,既不信他人會予我真愛,又會給誰真情?”

謝緒風當時問了一句:“所以殿下心中還有真情麽。”

沈子枭說:“正是因為歷經種種真情尚在,如此珍貴,怎會輕易給一毒婦。”

正是因為謝緒風仍然能感受到,他還有真情,他才會站在他這一邊。

不然縱是父親叮囑,他也不會盡心輔佐于他。

謝緒風感受得到,沈子枭從來都是渴望愛的,但是讓沈子枭這樣的人動心,并不容易。

因為經歷如此多的磨難,沈子枭身上原本如熊熊火焰山似的真情,也只剩下火苗一簇。

而江柍終究是得到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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