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尖晶塔(七)
第25章 尖晶塔(七)
商長殷自然還不至于才這麽短短的半月不到的時間過去,就已經記不清當日最先率兵來到他們世界的諾蘭長什麽樣子,而諾蘭呢,當然更不可能記不清商長殷的臉——畢竟如今五大超等位面之所以會被逼的不得不後退,自主降格,便是出于面前的少年之手。
諾蘭忍不住多看了商長殷幾眼。
人還是那個人,但是如今和當初在他第一次抵達南國位面的時候見到的那個似乎并沒有什麽值得被特別注意之處的小皇子比起來,簡直可以說是天差地別。
諾蘭終于可以确認,他在初到南國位面的時候,将商長殷認作為天道之子可絕對不是什麽一時眼瘸了的行為——因為現在,同為天道之子,諾蘭能夠看到,在商長殷的身上那沖天而起、無比粗壯而又昭昭耀耀的龐大氣運,可不正是他那日在降臨的第一眼就注意到的景象?
但只恨對方實在是隐藏的太好,以至于諾蘭居然當真的就給被騙了過去……
男人那一雙钴藍色的眼睛稍微的轉動了一下,落在了商長殷肩膀上站着的渡鴉身上。
如果說之前諾蘭尚且只覺得這渡鴉看上去似乎有些微妙的不同尋常的話,那麽現在,作為當日也有幸能夠旁觀那一場轟轟烈烈的、以“位面”作為基礎的單位去競争的宏大戰争的一員,諾蘭自然可以辨別出來,這一只渡鴉身上氣息,不管怎麽看,都和那一位亡靈國的死之君主擁有着過多的相似性。
這如果說兩個人之間沒有任何的關聯的話,那麽諾蘭願意當場把渡鴉給生吃了。
他于是給自己的失眼找到了一個合理的解釋理由,想來必然是死之君的使者動了什麽手腳,所以才導致了他也被蒙蔽未曾察覺……之後如果需要給主塔寫報告的話,他就在報告裏面這麽說。
諾蘭不知道,其實他這個随便亂扯的理由,居然無限的切中了真相。
但如此說來,其實超等位面【亡靈國】,和【方舟】之間難道是早就已經有所聯系?可那一天的戰鬥當中,卻庇護并沒有看出任何的這樣的端倪。
按照常理而論,這應當是立即被呈報給主塔的事情;可是,也不知道是出于一種什麽樣的想法,諾蘭卻下意識的選擇了隐瞞。
我只是知情不報,沒認出來而已。
如果主塔沒有閑到qui親自調集諾蘭所經歷的一切的影像倒放查找的話,那麽他和商長殷的這一場相遇就可以像是漂浮在空中的一粒細小的微塵那樣,根本不會被任何人所注意到。
即便是諾蘭自己都對自己會做出這種與“背叛”無異的行為感到震驚。他甚至有些無法分析和理解自己的行為,因此只能夠将其短暫的先歸咎于說不定是被豬油給蒙了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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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因為眼下這裏是醫院的緣故,所以兩個人都暫時并不想和對方動手,姑且還算是保持了平衡。
薛如晦還根本不知道商長殷如今已經打下來的豐功偉績。
他雖然未曾在面上過于明顯的表露,但是眼底的确劃過了一些訝異來。目光在商長殷和諾蘭的身上來回轉了一個圈兒,随後有些遲疑的問:“你們看起來……”
不單單只是“認識”的樣子啊。
好,七殿下能夠記住諾蘭倒也是常理,畢竟對方當日率領者那樣龐大的鋼鐵機械大軍入侵他們的位面的時候,聲勢的确浩大非常。這個薛如晦姑且還能夠理解。
可是諾蘭卻能夠對商長殷都這麽印象深刻,甚至薛如晦還能夠觀察到,對方的面上似乎隐約的還有些忌憚的神色浮現……這難免讓薛如晦覺得訝異了起來。
諾蘭聞言,便要開口給薛如晦介紹:“哦,也對,我都忘了,你們在此界當中,倒是并不知曉外面都發生了什麽事情。”
諾蘭看着商長殷,搖了搖頭,雖然語氣聽上去不怎麽友善,但是他的面上倒是挂着笑意的:“七皇子,是嗎?……你可當真是把我騙的好苦啊。”
倘若不是因為主塔在和商長殷交手之後,将對方判定為“如非必要無需産生糾紛”的名單當中的話,就單單只是這麽重要的一個情報卻沒有能夠收集到并且反饋回主塔,導致了之後的重大失誤,都已經足夠諾蘭高低喝上一壺、被狠狠的追責了。
既然薛如晦這樣問起,那麽諾蘭便也開口要給他科普一下商長殷的豐功偉績:“你們的世界,可當真是應該慶幸——”
有這樣的一位天道之子的。
盡管現在外界的一切塵埃看起來都已經落定,但是諾蘭敢打賭,五大超等位面當中,一定都已經針對商長殷的存在展開了深入且細致的研究。
畢竟那個人的存在可實在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每一個超等位面都知道,降格只不過是一時的權衡之策,是為了能夠在席卷諸天的那一場浩劫當中暫且的生存延續下來而不得不采取的手段。
一旦等到危機的警報解除、他們已經被完全的接納成為南國位面當中的一部分,套在外側的限制已經開始松動的時候,便是這些超等位面們撕去面上姑且披着的那一層假面,開始為這個世界的最後的歸屬權大打出手的時候了。
如此一來的話,商長殷這一塊兒橫亘在所有人面前的巨石、這半路殺出來并且讓幾位位面之主盡數折戟的黑馬,當然是重點的關注研究對象。
然而在諾蘭真的開口說出什麽之前,商長殷卻是眼疾手快,從旁邊撲了過去,一把抓着他的衣領往下扯,同時另一只手就擡起來捂住了他的嘴,按的死死的,保管諾蘭連“吱”都吱不出一聲。
薛如晦投來了無比狐疑的視線。
“沒事,沒事。”商長殷沖着他露出一個非常無害的笑容來,“我和他之間可能是有些小小的誤會,一會兒我們去說開就好了。”
諾蘭并不這樣覺得。
然而那捂住他口鼻的手的力氣卻是出乎意料的大,至少諾蘭嘗試着掙了掙,卻發現自己這一下居然沒有能夠掙脫。
如果讓商長殷繼續這樣捂下去的話,他覺得自己可能都快要被捂死了。
于是,在求生欲的刺激下,諾蘭不得不“嗚嗚”了幾聲,表示自己大概明白了商長殷的意思,絕對不會說什麽不該說的話,希望對方能夠高擡一下貴手,至少給他留下點兒呼吸的空檔。
商長殷和他對視了一眼,這才緩緩的松開了手。
薛如晦怎麽看都怎麽覺得,這事情沒那麽簡單。然而諾蘭已經接受到了來自商長殷的威脅,自然也會非常識時務的配合。
倘若這裏只有商長殷的話,那麽薛如晦已經要拿出自己作為表兄的身份,以及可能還躺在醫療艙裏面的太子作為威脅,壓着商長殷說究竟是怎麽回事了;然而這裏到底還有一個外人的諾蘭,甚至可以算是恩人——以含蓄的東方禮儀,家醜不可外揚,哪怕薛如晦的內心怎麽想,面上都得裝裝樣子。
“既然您都這樣說了……”他看了商長殷一眼,“那自然是要給您這個面子的。”
也罷,橫豎到了太子的面前,他就不信七皇子還能夠藏住什麽事。
“七殿下。”薛如晦給商長殷介紹道,“正是多虧了諾蘭将軍的幫助,才能夠在B塔當中為太子殿下預約到醫療艙使用。”
一碼歸一碼,當日諾蘭率領軍隊入侵他們的世界是一回事;而眼下對方雪中送炭,這又是另一回事。
至少僅從後一項來看,他們是需要感激諾蘭的。否則,以太子有了醫療艙的輔助依舊飛快衰敗下去的身體,簡直無法想象,倘若沒有從一開始便在醫療艙當中進行控制,太子是否會就此……
薛如晦并不願意将這個可怕的猜測繼續下去。
諾蘭倒是表示他們并不需要把這件事情看的太重:“不必謝。于我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罷。我怎麽說也是遠征軍一軍的統帥,預約一個醫療艙的特權還是有的。”
不然他這個将軍當的也未免有些太過于寒酸了。
他在當初對壘的時候,便已經對太子不乏誇贊之詞,數次的感嘆對方生錯了世界,不然必是大鵬乘風,扶搖九天。
因此,他自然也不希望太子就這樣、因為這等荒謬的理由隕落。既然恰好擁有這樣的能力,那麽便出手,相幫了一二。
至于這算不算投敵?
諾蘭想,主塔大概根本不在乎吧。
“而且……”諾蘭聽起來像是若有若無的笑了一下屬,“我這些日子裏,在你們的世界上,看到了一種可能,一些差點被我自己遺忘的東西。”
帶領着自己的位面飛升【矽基】超等位面,成為于主塔之下效力的主将當中的一員……已經不知道多久了。
這一份時間是如此的漫長,以至于諾蘭自己都快要将久遠之前的、那個生他養他育他的小位面的模樣遺忘,幾乎真的要以為自己是【矽基】的一員,并且全盤的接收着主塔所定下來的一切法則,無論是“合理的”也好,還是“荒謬的”也罷。
南國并不是一個多麽發達的位面,按理來說,理應是根本沒有任何的可比性的。
可是諾蘭卻發現,分明是在這樣尚且還沿用着非常古舊的、封建的統治方式,可是南國卻居然比【矽基】還要來的更加自由一些。
這說出去簡直是天方夜譚一般的事情。
的确,在南國當中,也會根據資質将人分成三六九等,也會因為不同的出身而有一些先天上的差距。但是那并非是一錘子的買賣,即便是寒門也可出貴子,資質平庸之人也能夠依靠自己的鑽研與努力,達到一個僅以“天賦”來判斷衡量的話,其本應該是無法到達的高度。
這個世界上,天才少有,更多的還是庸才。
而諾蘭此先,也并不止一次的站在自己家的窗前,遠眺外面陷入思考。
因為是“庸才”,所以這輩子都将會被就此注定嗎?難道努力便會不值一提,這一生都毫無希望了嗎?
諾蘭不是【矽基】的原生住民,所以他恍惚還記得,在自己來到的那個中等的位面當中,似乎運行着另外的一套篩選和培養的法則。
……可是他甚至已經找不到自己的那個位面了,就像是離巢太久的鳥,已經連回家的方向都徹底的迷失。
直到那一日看見南國的時候,諾蘭才生出了一種恍然大悟之感——
啊。
原來,他想要看到的是這個啊。
出手幫助商長庚,一方面是出自對太子的欣賞;而另一方面,或許是在諾蘭的那最深最深的、連本人都不一定意識到了的思想的最深處,他其實也是期待着能夠看到,【矽基】這畸形的社會法則,能夠産生一些動搖和變化吧。
只是這些都不過是諾蘭心念一轉的想法,他也并沒有要向着任何人去剖析自己內心的打算。
他只想當一個觀望者,若是能夠看見其他人的夢落實,或許便已經足夠成為他在鋼鐵和機械的叢林當中穿行的時候,可以偶爾的拿出來品鑒一番,随後會心一跳的某些記憶片段。
諾蘭并不貪心,如此他便已經覺得非常滿足了。
所以他不過是小小,很快便把這個話題給待開了去,并不欲在其上多說。
三言兩語的交談之間,他們已經來到了一件單人病房的門前。
薛如晦擡手看了看表:“這個時間的話,今天的治療應該已經結束了。”
他于是上前敲了敲門:“太子殿下,是我。您的治療是否結束?我們可以進來了嗎?”
太子的聲音很快的便在門內響起:“已經完成了。進來便是。”
薛如晦于是推開門。
既然是諾蘭這位在主塔那裏的地位都不低的将軍出手,幫忙運作的整個住院流程與手續,這一間單人病房自也是配得上他“将軍”的身份的。
因此,這一間病房雖然不能夠說是多麽的窮奢極侈,但是也是想得到的想不到的盡彙于一堂。更不要說那些屬于【矽基】位面的高度電子化與科技化的種種儀器、設備、裝潢,每一個都足以令人大開眼界。
而如今正坐在窗前,因為才從醫療艙當中出來,所以并沒有正式着裝,而只是披了一件白色長袍的青年聽到聲音,也正好轉回頭來。
他溫身如玉,縱是面上難掩病氣,但是也有風華加身。
“如晦。”他朝着薛如晦點了點頭,在看到諾蘭的時候,也朝着對方點頭示意,“溫斯特先生今天也來了?”
他對于【矽基】這個嶄新的世界的接受速度,遠比薛如晦來的快的多。至少和他交談的時候,已經幾乎察覺不出來,他并非是【矽基】的原住民。
薛如晦和諾蘭俱也都朝着他點了點頭,只是太子最是擅長洞察人心,他敏銳的察覺到,無論是薛如晦也好,還是諾蘭也好,面上的神情似乎都有些不大自然。
“發生了什麽嗎?”他問。
——但是已經不需要任何人回答了,因為太子下一秒就已經看到了那個從兩個人的背後探出來腦袋。
“……喲。”商長殷難得帶了些心虛的表情在臉上,朝着太子打了個招呼,“大兄,見到我驚不驚喜?意不意外?刺不刺激?”
太子一時半會兒都沒有吭聲回話,看起來像是懵住了。
商長殷眨巴眨巴眼睛,朝前走了幾步:“大兄?大兄?”
這還能是被他的出現給吓傻了不成?
而就在這樣大逆不道的想法出現的下一秒,一雙骨節分明、遒勁有力的手已經放在了他的臉頰上,接着——絲毫不打算留情的捏住,朝着兩邊狠狠一拉!
商長殷口中發出了慘叫:“嗷——!”
“輕點大兄,輕點嗚……”他的眼角已經開始泛起可疑的、生理性的淚花,“那是我的臉頰,不是面團!疼、疼的!”
“你原來還知道疼?”太子卻根本不撒手,面上的笑容看上去簡直是泛着黑氣。
“來,小七,給孤解釋解釋。”
“你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的?”
不知道為什麽,鬼使神差的,太子想起來了當初他要出發前往異位面的時候,商長殷試圖跟上來的行為,當即狐疑的看了自己的幼弟一眼。
“告訴我,小七,你不是偷偷混進來的,對嗎?”
在某種隐秘的求生欲之下,商長殷點頭如搗蒜:“我是倒黴被卷進來的,卷進來的!”
糟。商長殷想。
若是日後大兄見到了林伯安和其他幾個皇子……
那他這個謊,又該怎麽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