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 章
56 第 56 章
◎史書工筆◎
玄天宗, 執事大殿。
燕回拿着一封信匆匆拜見了代任掌門:“師叔,大師兄來信。”
代掌門放下手中書卷,接過信件, 仔細閱覽後沉吟片刻:“你可看過了?”
“弟子看過,”燕回也并不隐瞞,上前一步急道, “信中提起小師妹離開青霄山已有五日, 我擔心她會不會出了什麽事, 想出去找找看,那琅嬛仙君……不是好相與的。”
“別急,稍安勿躁, ”代掌門将手裏一本典籍扔給她,“看看這個。”
“這是……修界史?”燕回瞄了一眼書封, 這書她入門不過百年時便早已讀熟了,有什麽可看的?
“嗯。”
見代掌門如此,知他必有用意,燕回按捺下性子,翻開史書第一頁。
她一目十行,迅速看完前幾個篇章, 略作思索,還以為代掌門是要借這些古時事來提醒她戒驕戒躁,正要開口敷衍他一下, 表示自己受教了, 卻見他搖了搖頭:“繼續。”
燕回抿了抿唇,漫不經心地又翻了一頁, 片刻後眼神一凝, 有些驚詫地念出聲:“二蛇妖亂世, 幸賴琅嬛仙君援手,救世人于危難……不對啊,我怎麽記得我年少讀史時,夫子教的明明是萬年前的一位……唔,叫什麽來着,好像是什麽荷仙?”
“還河鮮呢?”代掌門沒好氣,“是清荷仙子!”
“對,是清荷仙子除妖救人,”燕回略顯羞愧,再看那史書,反應過來,“不對啊,書上怎麽就變成了琅嬛仙君了?”
清荷仙子是一位劍修,因其救助世人,凡人将其奉為仙子,與琅嬛仙君這種真仙路數不同。
“繼續看。”代掌門卻并不解釋。
燕回稍稍端正了一下自己的态度,專注地翻看,半晌後再次讀出聲:“遇歲旱,琅嬛仙君施法致雨,活民無數。”
“嗯。”
“不對,這肯定不對,修界史上,根本就沒有會降雨的修士,那應是仙人才有的能耐,”燕回說着說着險些把自己繞暈,“我是說,雖然琅嬛仙君正是仙人,但五千年前他壓根就不在凡間啊……不過我畢竟也沒那麽大歲數,沒能親眼目睹那個時代,師叔你親眼見過嗎?”
代掌門頗無奈地看她一眼:“我也沒那麽大歲數!你以為我有多老?”
“哦……您看起來不超過兩千歲,”燕回嘴上恭維着,狀似不經意地瞟了一眼他的鶴發白眉,連忙收回視線,“我很久沒翻過這本書了,記不太清,修界史上原本就有這一節嗎?”
代掌門揉了揉眉心,沒有與她再作什麽年齡之争,只是輕聲道:“我很肯定原本是沒有的。”
這次不待他再行催促,燕回已經迅速翻找起來,半晌後又尋到一處:“逢海溢,幸得琅嬛仙君移山填海……這都是什麽亂七八糟的?他不是才降世不久嗎?師叔,這本修界史您是從何處得來?”
代掌門單指屈起,在椅子扶手上輕敲兩下:“玄天宗今年剛招收了新弟子,便叫執事下山去書局采購回來一批新書,負責講史的夫子翻看後覺得有異,就直接送到我這裏了。”
“這是怎麽回事?如果此事是琅嬛仙君授意,那他又是圖什麽?”燕回茫然不解,“只是為了給自己博一個好名聲嗎?”
代掌門接過書籍,摩挲着書脊:“我倒覺得,他所圖甚大呢。”
“可是,這能有什麽用呢?”燕回覺得有些可笑,“大家都清楚是假的不是嗎?”
“對你們這一代興許是沒什麽用,”代掌門長嘆一聲,就此不再多說,只叮囑道,“回去轉告四明峰衆弟子,這段時間,盡量不要單獨外出。”
“那小師妹……”
“我派人去找。”
“是。”
燕回躬身退下時,聽得代掌門在身後輕聲感嘆了一句“風雨欲來啊”。
她心口猛地跳了一跳。
———
另一邊,薛宴驚手持雀翎,伴着一聲輕笑,對面父親、師兄師姐、諸魔族統統凝固,一動不動,整片城池瞬間安靜得有些詭異。
一人形在長街盡頭落下,折扇一揚,頗潇灑地邁開步子。
他明明可以直接落在自己面前的,薛宴驚望了望天,懶得等他裝腔作勢地徐緩走來,擡手一劍劈了過去。
那人形連忙躲開,嘴裏還抱怨着:“你可真夠暴躁的!”
但好歹這一劍讓他沒了擺架勢的心思,幹脆利落地縱身落在了薛宴驚面前。
薛宴驚打量着他一身青衣:“鬼族?”
青衣連忙糾正:“是魑族。”
薛宴驚一挑眉:“那不還是鬼族?”
“魑魅魍魉,魑可是鬼族中最高等的那一批,”青衣一擡手,“你見過其他鬼族有能力控制一座城池嗎?”
薛宴驚不以為然:“我還見過考中舉人的鬼族呢。”
“沒完了是吧?”青衣聽了,卻忽然失态,痛罵出聲,“老子在鬼界時就日日聽那小子的事跡,有什麽了不起,不就是考中個舉人嗎?他只是低等的魍族,用得着你們天天挂在嘴邊嗎?都十年了,他大爺的十年了!”
“……”薛宴驚沒想到這厮的內心防線這麽容易被突破,一時連出劍的動作都頓住了。
一人一鬼面面相觑半晌,青衣強自冷靜下來,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開始介紹自己的傑作:“我稱這裏為,無憾城。”
薛宴驚卻懶得聽這些:“快讓我出去,不然打死你。”
“真是對牛彈琴,”青衣一指街邊她的親人、友人,“留在這裏不好嗎?人間有真仙降世,外面可是很危險的。”
“連鬼族都知道真仙危險,”薛宴驚突然覺得好笑,“要我留在這裏做什麽?你變沈滄流還沒變夠?”
青衣摸了摸鼻尖:“那只是個失誤,看看我的其他傑作吧。”
眼看薛宴驚又要拔劍,他晃了晃手指:“耐心聽完,我對你很有好感,并不想害你,反而有一份大禮要送給你。”
薛宴驚不由奇道:“你對我何來好感?”
青衣正色道:“我從你記憶裏讀到,是你殺了那個考中舉人的鬼物。”
“想不到這也能成為一種人脈,”薛宴驚心情複雜,“行,你說吧,我倒要聽聽你能說出些什麽花樣。”
青衣踱步至薛父身後,雙手按住他的肩膀:“記憶裏嚴肅的、只知道敦促你練劍、從未給你慶賀過任何一個生辰、在你一十六歲時便棄你而去的父親,在這裏和藹慈祥,記得你愛吃的菜,會特地從仙界回來看你,會叫上你的好友親朋,給你一道慶生辰。”
薛宴驚抱着劍,看着父親熟悉又陌生的眉眼,心下并不為此抱憾,她自己記得自己愛吃的菜就好,何須他人記起?至于抛下她去飛升,修士追求自己的前程又何錯之有?看來魑族雖讀得到人的記憶,卻始終看不透人的心思。
不過也在情理之中,人心哪有這麽容易看破?
“他從來都不是我的遺憾。”薛宴驚簡短作答。
“別急,”青衣又一指那一群以李家小姐為首的女子,“你看她們這一張張鮮活的面孔,想知道她們現實中如何了嗎?李家小姐為了求仙問道,別過父母、兄長、夫君,卻實在沒有修仙的天賦,屢屢碰壁,平白蹉跎十年,年紀未至而立,卻已經愁得滿鬓華發,她的夫君已然另娶,父母也放棄了她,當作從來沒有她這個女兒,斷了她的花銷,但她卻仍執迷不悟,要将一生浪費在求仙的路上,哪怕沿路乞讨也要去試上一試;再看元豔秋,你把路費給了她母親,而她母親一直瞞着她,待她終于出嫁且有兒有女之後,母親才告訴她真相,她為了幼年兒女選擇留在凡間,卻終生意難平;再看那邊的姑娘,壓根沒去拜師,你給的路費,全都被她經不住誘惑拿去買了漂亮的裙子和首飾……而在這裏,她們全都得償所願了。”
“你編的吧?”薛宴驚狐疑,“我的記憶裏壓根沒有這一節,你從哪兒得知她們的現實生活?”
青衣動作僵住:“沒想到你經過了五次白光洗禮腦子還挺敏銳,這個……雖然的确有編造的成分在,但我是根據凡人向來行徑所推測的,肯定八|九不離十嘛。”
薛宴驚擡手去摸劍柄:“你們鬼族,真是一脈相承的欠揍。”
“等等等等,聽我繼續說,”青衣連忙擺手,“葉引歌,她總是真實的吧?現實裏她想殺你,但這裏你們可以成為親密無間的朋友!”
薛宴驚用劍指着他:“我為什麽要和一個想殺我的人做朋友?你誘惑我的邏輯在哪裏?”
“這個嘛,那你的身份問題呢?”青衣轉移話題,“現實裏你的師兄師姐們得知了歸一的身份,豈會待你如初?”
“現實裏他們都以為歸一已逝,”薛宴驚反問得輕松極了,“你覺得我是有多窮極無聊才會突然去坦白過往?”
“隐瞞最親近的人這樣一段事實,難道于你道心無礙嗎?”
這倒是一個值得深思的問題,薛宴驚仔細想了想,鄭重搖頭道:“完全無礙。”
“那、那……”青衣深呼吸,“可是在這裏,你可以安全地暴露身份,一邊當着風光無限的魔尊,一邊當着受寵愛的小師妹,不需要做出取舍了。”
“還風光無限呢?”薛宴驚嘲諷,“敢問你這一座城一共能幻化出多少人啊?有我做魔尊時座下為我沖鋒陷陣的十分之一人多嗎?”
青衣啞口無言。
“說完了?”
“那你的九師兄呢?”青衣喝道,“他可是真真切切地死在了你的面前!”
“……”薛宴驚沉默下來,眼神一寸寸地描摹過街畔九師兄的眉眼,他臉上還帶着淺笑,一如她記憶中的少年,意氣風發,燦爛得如初升朝陽,眼裏看到的永遠是五彩斑斓、妙趣橫生的世界。
他這樣的人,實在不該早早葬身于三尺厚土之下。
看到她的表情,青衣終于松了口氣,得意起來。
“他的确是真真切切地回不來了,”薛宴驚嘆了口氣,“但我也只能帶着遺憾走下去,而不是用這種方式來彌補平生憾事。我相信,在我失落的那段記憶裏,我已經和他正式道過別了。”
世上帶着遺憾活下去的人何其多,她并不是當中最特別的那一個。
“那我只剩下最後一個籌碼了,”青衣張開手掌,裏面托着一只光球,“我讀得到你失卻的那段記憶,你想要我告訴你當年你身上發生了什麽事嗎?”
“……”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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