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蘇蓁抱着奶茶, 在橋上打量前方的房屋。
雖說一眼看去肖似舫齋,仔細瞧卻有些區別,它沒分出明确的前中後艙, 且立柱瓦片皆為木料。
那些木板,被剪裁得極為規整,立柱也圓潤光滑, 都是溫暖的檀色,上面有着的淺淡螺旋花紋。
“這是什麽材料?”
她走至門前, 摸着那全然透明的門板,門上內外還鑲了兩道木把手,是齊整的方形,十分纖細。
“虹玉晶?”
“對,特意找人燒成這樣的,這邊尋常的玻璃太脆了, 而且沒那麽透。”
蕭郁在後面瞧着她, “下面有個磁石, 對,就這麽開,不裝這個刮風就吹開了,這地方還是風口。”
縱然在魔界進過各種奇奇怪怪的房子,這些東西倒是頭一回見。
蘇蓁不由好奇地推了一把。
打開後也不曾進去,又悄無聲息地關上了。
這偌大一座湖上, 統共就一座房子, 不再分正房廂房,可見這裏面就是主人栖息之處。
先前蕭郁去她的院子裏, 也不曾往屋裏去,皆是在外面坐一坐, 如今她自然也不會冒然踏足房間。
更何況,這扇門什麽都遮不住,在外也能看到裏面的場景。
蕭郁倒是全然不在乎,“這個裝修風格你喜不喜歡?”
Advertisement
顯然是很樂意讓她觀看點評的。
蘇蓁也就擡頭認真瞧了,“……前輩從何處想來?”
那廳堂很是開闊,沒有屏風隔斷,白橡色木地板纖塵不染。
那幾面牆壁上,皆有一部分是透明的晶石,清涼月光便穿灑而入,襯着外面的樹影或是水光,顯得分外靜谧安詳。
家具樣式也很是簡潔,尋常廳堂裏應有的翹頭案、八仙桌和太師椅等統統不見。
牆上鑲着木質書櫃,從地面一直到天花板,櫃子裏堆滿了書籍,幾乎不留一絲縫隙。
案幾、書桌皆是晶石飾面,整個房間連半點雕花都尋不到,連旋梯扶手都是長長短短的木條。
蘇蓁觀察了半天,“我仿佛還是頭一回見,這種……風格。”
蕭郁笑了一聲,“你覺得還好嗎?”
“我覺得不錯?”
蘇蓁真心實意地道,“而且只要前輩喜歡就好,畢竟這是你的房子,難道你原先邀同門過來,他們都說不好?”
蕭郁頓時搖頭,“在此之前,我從沒邀請誰來過這裏,旁人也沒瞧過這房子。”
蘇蓁一愣。
“我最初的住處不在這裏,那時候住得離明心殿不遠,師尊的弟子多,數十處大院子小院子都聚在那方圓幾十裏內……”
對修士而言,這就稱得上是鄰居了。
“那會子我的住所也平平無奇,從院裏的樹到屋裏的家具都是另一位前輩留下來的,我是無所謂,反正我也不太睡覺,甚至不太進屋。”
蕭郁淡定地道:“後來大家要麽走了,要麽死了,我修為也高了點,有把握占個地方且不讓旁人靠近,才搬出來的。”
蘇蓁聽懂了,“故此這房子是你自己建的?前輩竟也精通營造。”
“還好,略懂一點。”
蘇蓁無語,“如同你造神器那般‘略懂’?”
蕭郁連連搖頭,“真的是略懂,我可不敢在行家面前托大。”
蘇蓁驚訝,“誰和你說我是行家的,我也只……略懂一點。”
兩人相對沉默。
蘇蓁若無其事低頭吸奶茶,直至喝空露出杯底,管子裏的珍珠團子猛然飛起,發出聲響。
“你之前說這東西是珍珠,所以為何要這麽叫?”
“你不覺得它形似珍珠?而且與它外觀相仿的東西裏,也就珍珠好聽一些,總不能叫煤球吧。”
“……也是。”
她轉了個身,坐在小軒的圍欄上,擺出了一種極為随意的姿勢,一腿垂在身側,一腿放上欄杆,背靠着立柱。
上七境修士眼力絕佳,便是晚間仍将周遭看得一清二楚。
湖上風來漣動,山間雲霧澹然,蘇蓁微微閉上眼睛,接着嗅到了甜味,杯中奶茶不知何時又滿了。
她便繼續抱着喝起來。
前方人影一閃,蕭郁坐到了對面,擺出與她一模一樣的姿勢,也倚在另一根柱子上。
他身量極高,腿也長了許多,原本圍欄上還算寬敞,兩人對着一坐,腳腕幾乎都要撞在一處了。
當然以他們的修為,都能完美控制肉身的每一塊肌骨,但凡不想碰到對方,那就連半片布料都挨不着。
蘇蓁一邊嚼着珍珠團子,一邊含糊地道:“前輩這地方極好,因地制宜,借景取境,屋子也得體合宣,又不拘泥于牆垣。”
空着的那只手擡起來,給他比了個大拇指。
蕭郁又笑了,“我還琢磨你是不是擱這傷春悲秋,竟還在想這房子?那再找個地方,建套一模一樣的,只有山色就夠了,且随便挑一處合适的,用靈力造個湖,屆時我給你材料,你自己畫圖紙也一樣。”
蘇蓁眼神一動。
這對她來說還真不是難事。
遂在腦子裏幻想了一下。
蕭郁忽然又道:“或者我把這裏送你,你随時帶着。”
蘇蓁懵了,“随時帶着?”
他随口道:“不過是壺中日月、袖裏乾坤之法,你很快也能學會。”
蘇蓁:“…………”
尋常修士的乾坤袋或是芥玉首飾,确實也都是用來裝東西的,然而人不能進去,只能在外面取物。
比起制作儲物之器具,那所謂袖裏乾坤之法,便是不再需要物件當媒介,直接徒手塑造空間,故此要複雜困難許多。
絕大部分修士,都根本不會制作儲物器具,也只會使用罷了。
至于那所謂的壺中日月,便是一個雅稱,指的是一種更為高深晦澀的秘術,堪稱最難掌握的虛位異術之一。
“創造一個小世界?”
且是可以容人進入的小世界,內裏一番天地,可有四季輪回,也可萬年常春,一切皆由創造者決定。
和那放置死物的空間截然不同!
蘇蓁當然也聽說過,甚至看過相關的典籍,“而且準聖境方能嘗試,很多準聖境還不會這個。”
有人是學不會,有人是不想去學,有這時間不如做別的。
蕭郁很淡定,“先用我的,等你準聖境之後,你自己捏一個就行了。”
蘇蓁欲言又止,“前輩當真是……”
上輩子她晉入金仙境,雖然說時間不久就死了,但那些年也沒能悟到半點晉境的思路。
蘇蓁:“……對我有一種近乎盲目的信心。”
無論是相信她一定能晉入準聖境,還是相信她一定能在準聖境時學會這種級別的法術。
她自己倒是不怎麽打怵,但那也是因為有上輩子的記憶。
但是他又不知道。
……他知道嗎?
蘇蓁咬着吸管擡眼看向對面。
蕭郁滿臉不贊同,“怎麽就盲目呢,你看你晉入,咳,化神境和真仙境的時間,都比我早很多,以此可推,你定然也會比我更早成為仙尊。”
蘇蓁差點嗆着,“是這麽算的?莫要忘了,還有很多比你我天賦相仿乃至更強的人,幾十歲就夭折的。”
天元宗就有這樣的,而且不止一個兩個。
他們在實力未豐的時候,就早早死去。
有的被魔修所殺,有的被妖族吃掉,還有因為天賦好早早得了厲害的靈器仙器,在外面被高手盯上殺人奪寶的。
蕭郁也低頭喝奶茶,“我沒忘,在飛升前的任何一個關卡裏死去的,都有,但那與你有什麽關系。”
蘇蓁若有所思地瞧着他,“前輩就如此相信我一定能順遂?”
蕭郁擡起頭,“因為——”
有一瞬間,蘇蓁幾乎又要以為,他說他一定會幫自己,無論遇到什麽艱難險阻都沒有關系。
蕭郁忽然微笑起來,那雙幽邃的眼眸異彩閃爍。
“你很強。”
他用十分平靜且篤定的語調,不緊不慢地說出了這麽一句話。
那并非是鄭重其事的宣告,也不是某種鼓舞勉勵,而是因為對此深信不疑,所以說也說得無比自然。
蘇蓁一時都說不出話來。
她見過太多前輩長者對年輕人鼓勵安慰,說着自己不相信、或者并不那麽相信的話語,卻希望聽者能信以為真。
所以她也能分辨出來,蕭郁确确實實是真的這麽想。
“不僅是有悟性有毅力有天賦,你面對危險時還很冷靜,能應對各種麻煩……”
蕭郁放下了杯子,“世上能有幾個人,以化神境的修為,在噬魂教祭司面前,臨危不懼,乃至敢與他對峙的?”
蘇蓁呆了一下。
然而也不好說什麽知道那家夥的性子。
蘇蓁:“……若是連魔神都能殺的天下第一劍修就在兩條街之外,換成旁人也敢吧。”
蕭郁揚眉,“是嗎,你和他幹架的時候,還能記得我是哪根蔥?”
蘇蓁一噎,心道這家夥還真是過于了解自己了,“我倆也沒真打起來,不過虛晃一招。”
蕭郁長身而起,“反正我對你的信心有理有據,并非盲目,那時若是換成旁人,我肯定是不敢放任她與姚晚那種人過招。”
“嗯,不對。”
他話鋒一轉,“倘若不是你,是死是活又怎樣,我也不在乎。”
蘇蓁也站起身,覺得有些好笑,心情又有些複雜。
蕭郁仿佛渾然不覺得說了什麽惹人遐思的話,只是若無其事指了指前面的房子,“進去坐坐?”
蘇蓁想了想也沒推辭,直接跟着向前走了。
反正在外面都看得一目了然,而且那廳堂裏幾樣物件略顯古怪,也讓人有點好奇。
“你可以先在那邊坐一會兒。”
蕭郁看向大廳中間,“或者你随便幹什麽都行,我知道如果我邀你上樓,你多半會拒絕……”
蘇蓁心道确實如此,這房子的一層并沒有正經的床,顯然都是在樓上,任是誰也沒有去頭一回就去朋友卧房的。
不過,廳堂中間擺着的物件,看着倒是有些新鮮。
那似乎是供坐卧的軟榻,形似羅漢床,只是外罩着絨面,雪白的靠枕坐墊皆綿軟如雲朵。
蘇蓁才一坐下,就完全陷到了墊子裏面。
蘇蓁:“……”
這東西着實舒服,她一時懶得動彈,幹脆保持着姿勢,松開手讓杯子浮空飄起,落在旁邊的矮幾上。
然後自己放松地閉目窩在了墊子裏。
“……躺着感覺還好?”
朦胧中聽見低沉的語聲響起。
“嘗嘗這個?”
陰影晃動着落在眼簾上。
涼意落在唇畔暈染開來。
蘇蓁睜開眼。
嘴邊停着一塊渾圓雪白的團子,外面裹了糖霜,聞起來香甜無比,看上去還很是軟糯可愛。
她張嘴吃了下去,才一咬破外面的糯米厚皮,裏面頓時流淌出極為甘甜的汁餡,嘗着像是檬果。
蘇蓁忽然回過神來,轉頭向旁邊看去。
蕭郁俯身蹲在旁邊,一手拿着盤子,另一手拿着象牙筷子,此時神情十分微妙。
蘇蓁默默坐了起來,尚未開口,旁邊的人已經說話了。
“我推躺我沙發,吃我投喂。”
他那張英俊完美的面龐上,仿佛浮現出欣慰之意。
“真好,我感覺我也要死而無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