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見過宗主。”
蘇蓁收斂姿态, 認認真真行了個禮,“……請恕弟子無狀。”
“開個玩笑罷了。”
崇雲仙尊含笑搖頭,“人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但師侄你的進境之快,一日似三秋的說法怕是都遠遠不及,咱們宗門裏少有百歲出師者, 百歲進入上七境更是鳳毛麟角。”
這情況極為罕見,但也并非沒有前例。
因為不同位面時空規則不同, 這種人通常都是在其他位面有了奇遇,度過數十年乃至數百年,而人界這邊才過去三五年,故此實際年齡也并不止一百歲了。
然而下七境修士,在那樣的位面中修煉,本身就極為危險, 更別提度過那麽久, 有這種奇遇的人少, 能撐過這麽久的就更少了。
還有一些百歲出師的人,其實并沒有到上七境,但師父早亡,也不想長留宗門,又有了些修為,故此就向首座提出師了。
聽到前面那些, 蘇蓁本來想自謙兩句, 聽到後面那些,頓時高興起來, 也懶得說客套話了。
顯然宗主是同意出師的事了。
“……小師叔。”
崇雲仙尊又看向另一個人,簡單打了個招呼, 感慨道:“早年師尊與我說,他從未看過小師弟露出真正的笑模樣。”
蕭郁淡淡道:“我本極少出門,統共也沒見幾次,更何況沒有什麽值得高興的事。”
說完後退兩步,顯然不準備參與她們的對話了。
蘇蓁也就開口了,“宗主同意我出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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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雲仙尊颔首,“你想選什麽試煉?”
出師試煉的內容有許多,取決于本人的實力與所長,譬如醫修和劍修的要求定然不同,不同門派也有不同規定。
蘇蓁一愣,“這還能自己選?”
上輩子她是地仙境出師的,那時候她和師父的關系已經很僵硬。
玉塵仙尊只拿了一把簽子,讓她随便抽一個,上面寫的是什麽就是什麽。
于是她去靈界宰了一只鏡骸獸,對她來說不算困難也不算很容易,前後花了十幾日而已。
“論理說是要抽簽。”
崇雲仙尊淡定地道,“但既然是我為你主持,也沒那麽多規矩,你應當大略知道都有什麽了?你喜歡哪個?”
蘇蓁不假思索地道:“殺人吧。”
崇雲仙尊:“……沒有這個。”
蘇蓁反應過來,“打架,我是想說打架,咳,要不還是抽簽吧,總不能讓宗主為我徇私。”
崇雲仙尊微微一笑,手中多了一把金光閃爍的長條玉簽,“來吧。”
蘇蓁随手拿了一個,上面浮現出寒光州三個字,“……寒光州哪裏?打誰?”
崇雲仙尊收回了簽子,“去寒光州邊境走一趟,乾雨山北部有一個新出現的界門,附近有魔物出沒,全殺了吧。”
這聽起來還算是簡單了。
蘇蓁欣然同意,“那我現在出發?”
崇雲仙尊沉吟一聲,“最好再等等,這會子那裏有幾個人物,你獨自去的話,有些麻煩。”
蘇蓁驚訝地看着她。
出師試煉是絕對不能有人幫助的。
當然若是在緊要關頭瀕死時刻,被旁人出手救了,倒是也無礙。
但這一次的努力就算都廢了,需得再次抽簽換一個任務重新做。
蘇蓁忍不住道:“……這也能提醒的?宗主是不是有點偏愛我了?”
“我确實很喜歡師侄。”
崇雲仙尊輕笑一聲,“但那幾個人加在一處,你師父都無法輕松應付,超過這試煉的要求太多,若是旁人遇到這種情況,我照樣會阻攔。”
蘇蓁心中一跳。
她其實很熟悉乾雨山周邊。
那個所謂新出現的界門,在兩三百年之後,她使用過許多次。
故此宗主所說的,連準聖境都對付不了的一群魔修,蘇蓁幾乎都能猜到他們的身份。
但崇雲仙尊還在這站着,蘇蓁自然不敢過多回憶這些。
“……去吧。”
崇雲仙尊忽然道,“他們走了。”
蘇蓁:“嗯?這麽快?”
崇雲仙尊:“……自然是因為感應到我神識,大約是怕我過去殺人。”
那幾位皆是魔修中的頂尖高手,她又故意露了幾分氣息,他們必然是能察覺到,至于其他的魔物,它們就沒那麽敏銳了。
蘇蓁聽懂了,認真行了個禮,“多謝宗主,所以此事就完全跳過我師父了,對吧?”
崇雲仙尊好笑地看着她,“不然呢?任務是我給你選的,接下來當然也都是我看着你。”
蘇蓁真恨不得給她一個擁抱。
一般來說,出師試煉要找師父,倘若當師父的身份不夠,那就找峰內長老或者首座。
偏偏她的師父就是首座,于情于理就只能找他。
但如今宗主出面就不一樣了。
因為是宗主,所以整個天元宗修士的出師,都可以找她來辦,全看她願不願意,若是她懶得管,必然是推脫,讓人回去找本脈首座。
“……除了再三言謝,我竟不知道該說什麽。”
蘇蓁遲疑了一下,還是低聲開口道:“宗主為我主持出師試煉,定然也是力排衆議。”
宗門內修士數萬人,上七境的只有數百位,有些常年閉關,有些還在外面歷練,宗門內每多出一個都備受矚目。
雖然說自己晉境的消息沒有傳開,但涉及到出師一事,總會一些人知道的。
“無礙。”
崇雲仙尊拍拍她的肩膀,随口道:“而且也算不得‘衆’,師侄證明給他們看就好了。”
蘇蓁點頭,轉身望向蕭郁。
後者坐在廊下,長腿伸開,姿态寫意,一手搭在欄杆上,另一手舉起向她揮了揮。
他看上去十分放松,并沒有任何憂慮關切,仿佛認定接下來的一切都很容易。
……但任何一個稍有經驗的修士都知道,出師試煉雖說不是九死一生,但通常也是有些麻煩,要拿出真本事的。
通不過的、反複數次才通過的,也大有人在。
蘇蓁彎起嘴角。
然後也揮了揮手,接着灑脫轉身,直接飛上高空。
蕭郁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天際,才放下了手,靠在欄杆上閉目養神。
崇雲仙尊瞧了他一眼,知道這位師叔不欲插手,也就淡然看向庭院的另一邊,“諸位若有異議,不妨進來同觀。”
話音落下,另一條長路上浮現出幾道人影,皆是宗門裏位高權重的長老。
他們有負責給出師修士登記入冊的、有負責審查弟子德行确保不曾在外為非作歹的,還有負責統計宗門裏弟子境界實力的。
如果有人申請出師,倒是可以靜悄悄不驚動大多數同門,但至少要讓這些人知道,否則也無法按門規完成流程。
這些人也只是剛來,崇雲仙尊一開口,他們就都走進院裏。
律紀長老站在最前面,是瘦削清癯的中年人模樣,神情嚴肅地道:“師姐,我已向危雲峰的張師妹和雷師弟确認過,蘇師侄在外并未違規犯紀,我沒有異議。”
崇雲仙尊微微颔首,随即看向另外幾位。
執事長老皺起眉,“宗主,此事确實不妥——”
他身材略顯圓潤,生得倒是和善,只是此時看上去不太高興,“她可有上報是如何晉境的?”
崇雲仙尊似笑非笑,“咱們宗門何時多了這種規定?朱師弟你自己添的?”
執事長老微微一震,連說不敢,“只是說,若她晉境時間不長,修為尚未穩固,此時進行出師試煉——”
他說着說着頭上竟冒出汗來。
上七境修士早絕了代謝,論理說不該有此反應。
然而他總覺得一股壓迫感籠罩在周身,最初如芒刺在背,接着越發沉重,仿佛随時會碾碎元神。
執事長老顫抖了一下。
然後硬着頭皮道:“萬一出了事情,總歸不好,畢竟那試煉也不容易,且是按着境界來的,剛剛晉境的人和晉境多年的人,抽的任務都是一樣的,故此還是後者穩妥些。”
崇雲仙尊不置可否,“所以我才讓你們一起來看。”
話音落下,庭院裏浮現出一面水鏡,鏡面上波紋漣動,圈圈擴開,很快畫面變化,露出了正在疾馳的人影。
蘇蓁一路奔向北方。
因為境界拔高,速度自然也快了許多。
尤其是晉入上七境,煉成仙體,對靈力的掌控截然不同,原本要三個時辰,如今也只要一刻鐘了。
途中倒是順順利利,偶爾遇到幾個修士,也都是遠遠瞥見流光,靈壓一閃而逝。
在靠近邊境時,她就收斂了靈壓,速度也放慢了許多,然後小心翼翼探出了神識。
在前方的茫茫深林雪山中,有一處福地名為乾雨山。
曾經有人占據仙山開宗立派,但後來那門派衰落,又被魔修們屠戮,最終幾乎死淨了,也只剩幾個散修各奔東西。
後來這些年裏,這乾雨山就時不時有魔物出沒,基本是殺了一批又來一批,許多天元宗修士都來宰過魔物。
蘇蓁放出神識也是做樣子。
因為崇雲仙尊正在“看”着自己進行試煉,這也是宗門規矩,為了防止舞弊。
而且因為種種緣故,恐怕還有其他人也在一起圍觀。
蘇蓁不想表現得自己很熟悉這裏,所以裝模作樣找了一會兒,才确定了乾雨山的位置——那邊魔物聚集更多。
在近乾雨山十餘裏時,林間已經出現了黑紫的魔瘴,瘴氣熏染着積雪的樹木,枝條樹身都變得幹癟灰敗,仿佛只剩了一層空殼。
山間落雪紛紛,寒風呼嘯,雪霧中夾雜着點點暗灰的碎渣,時不時有黑色身影一閃而過。
此處活躍的魔物,大多數為烏魋。
它們身形丈許,背後被毛漆黑厚實,胸前腰腹則是裸露的骨架。
這些魔物可以如人般直立,還有數條粗細不一的臂膀,每只手都有鋒銳利爪。
它們行動極為迅速,在瘴氣裏若隐若現,快得很難捕捉,而且還非常敏銳,數十裏之外就能察覺活物氣息。
……境界稍微差些的修士,恐怕還沒看到它們,就先被撲倒撕掉四肢了。
而且這東西并不是很好解決。
真仙境修士對付百十來個不成問題,但乾雨山範圍內差不多有四五百個,尋常的真仙境修士當真有可能受傷。
而且想要一個不留全殺掉,不讓它們逃掉,那也稍微困難。
當然,這些都是對于別人而言。
蘇蓁收斂着靈壓,旁若無人地穿行在雪山裏。
有數只烏魋從附近經過,最近的距離她只有四五丈遠,愣是沒感應到她。
蘇蓁走入雪山深處,伸手撫上一棵白桦的樹幹,感受着那垂危的生命,将額頭貼了上去,然後展開胳膊,做了一個近似擁抱的姿勢。
那枯樹微微顫抖着,樹幹倏地膨脹開來,稀疏的枝條迅速增生。
每一條都化生出十數道枝杈,然後又繼續生長,以難以想象的速度拉長、變粗、且生出無數尖銳的利刺。
地面震動着,凝冰綻裂,碎雪撲上半空,在惡瘴裏掀出一片白霧,然後是無數粗壯的樹根破冰而出。
它們張牙舞爪地升高,仿佛确定獵物的毒蛇般,急速撲向山林裏游蕩的魔物們。
烏魋們紛紛被驚動,但面對襲來的樹枝利刺,皆毫無懼意,怒吼着呲出一嘴利齒,伸開一只只尖爪,直接迎了上去。
——它們的爪牙可以輕易撕碎鋼鐵,鑿穿牆壁,一巴掌就能拍碎尋常的樹木。
此時此刻,在它們的感知中,那些樹枝軟弱不堪,上面只附着了一點微弱的靈力,自己能夠輕易将之破壞。
就像它們殺掉的那些修士一樣。
那些人血肉肌骨雖說被靈力強化,但在這些魔物面前,卻依然脆弱無比。
因此魔物們沒有逃跑,反而嚎叫着撞入樹海之中。
然後,它們瞬息間失去了行動能力。
那些樹枝表面附着的靈力只是僞裝,真正的力量被凝縮收斂在內部——
它們的爪牙只勉強破壞一點點樹皮,卻完全斬不斷枝條本身。
數百個魔物被刺穿身體。
枝條探伸、不斷分裂催生、劃出更多細密的分支,如同無數鎖鏈般絞住它們的骨骼,四面八方的鈎刺将它們釘在原地。
烏魋們試圖掙紮,也試圖反抗,然而無論牙咬還是手撕,就是無法破壞那些枝條。
乃至被樹枝穿刺口腔,從腦後伸出。
然後——
所有的樹枝開始瘋狂生長,以最快速度膨脹。
烏魋們的身體被撐破、撕裂成無數碎塊,瘴氣與霰雪中,陡然迸濺出漫天血霧。
乾雨山方圓百裏,頃刻間化為魔物屠宰場,血色在雪山中彌漫散開,暈出一片片觸目驚心的紅。
“如何?”
崇雲仙尊伸出手。
水鏡裏的視角漸漸拉遠,從一片深林變成了整片山脈,無數魔物的哀嚎聲在雪中回蕩,然後漸漸消散。
諸位長老皆滿臉震驚,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們也見過比這更強的草木法術,然而如今施法的人只有一百歲,這絕對稱得上驚世駭俗!
“這、這……”
執事長老幾乎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一個都不少。”
崇雲仙尊慢條斯理地道,“每一步都無可挑剔,若是這都不能出師,那你們先前通過的一大半出師弟子,都可以抓回來重新開始了。”
長老們沒人敢反駁她,也反駁不了。
水鏡裏畫面一變,又出現了蘇蓁的身影。
她揮了揮手,遍布山林的樹枝們迅速幹枯、然後在寒風中碎裂,被吹成了漫天齑粉,很快又化作點點流光。
了無痕跡。
律紀長老也有木靈根,且精通五行術法,見狀忍不住低聲贊嘆,“好!”
執事長老欲言又止,似乎想說些什麽,但終究沒開口。
庭院裏忽然爆發出一陣掌聲。
長老們驚愕回頭。
朝華仙尊就坐在庭院對側廊下,滿臉欣賞地看着那水鏡,似乎裏面有什麽曠世奇觀,然後很是認真地鼓掌。
掌聲回蕩在空曠寂寥的庭院裏,悠久不散。
長老們:“…………”
他為什麽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