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63章

蕭郁一如既往地收斂着靈壓, 在旁人看來,也只是堪堪晉入上七境罷了。

旁人若是心生誤會,也只會覺得是他依附于她。

不過——

蘇蓁神情微妙, “顧仙君覺得我會這麽做?”

顧家家主懵了一下,才發覺自己可能會錯了意,連忙道:“閣下坐立舉止皆有規矩, 可見也是世族出身。”

修士當中出身平平的,哪怕是本事極大的, 大到舉手投足間暗含道境,那和有規矩也是兩回事。

他身為世族子弟,從小也受這樣的教養要求,自然是一眼就能瞧出來的。

顧家家主淡定地道:“先母先祖父在世時,皆有側室,故此妄自揣測——”

世族家主這麽做的不在少數, 有些是為了煉胎, 有些只是自己喜歡罷了。

蘇蓁打斷了他:“我沒有那個意思, 仙君幫我做幾件事就好。”

顧家家主立刻同意,顯然也是無可無不可的态度。

蘇蓁詳細問起汨露山的事,他立刻着人去拿卷宗,還很客氣地将廳堂讓給了兩人,大概是覺得有點尴尬,很快借故告辭了。

大廳裏頓時安靜下來。

蘇蓁默默回過頭。

蕭郁靠在椅子上, 姿态慵懶, 修長雙腿交疊,一手托腮, 也認真地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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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雙藍眸裏情緒翻滾變化,最終化成了無奈和好笑。

有一瞬間, 蘇蓁以為他會質問、或者至少詢問一句方才的事。

“抱歉。”

蕭郁慢慢放下手,輕嘆一聲,神情鄭重地致歉道:“你連着給我發了幾條消息,我都沒能回你,因為我那陣子确實……”

他說着說着皺起眉,似乎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蘇蓁已經了然:“又是說出來會讓我頭疼的?”

蕭郁無奈颔首。

“那就不用說啦。”

蘇蓁彎起嘴角,“前輩定然恨不得時時刻刻都與我黏在一起,肯定不會無故離開,若是有朝一日前輩厭倦了,不再這樣想了……”

蕭郁欲言又止。

蘇蓁覺得他可能會發個誓說永遠沒有那一天,但他忍耐再三,還是沒有打斷她,還以目光示意她繼續說。

蘇蓁唇邊笑意更甚,“那就請告訴我。前輩從不欠我,大家好聚好散,世上沒有誰合該永遠對誰好的。”

蕭郁深深看着她,“這是令堂當年對你說過的話?”

蘇蓁點頭,“她有過兩位道侶,一位元配一位繼室,都隕落了,也有過幾個露水情人,并不曾納什麽側室,我舅舅也是一樣,第一位舅母與他見即傾心,處了沒幾年,性子不合,便分開了,然後就是如今這位……我家的人無論天資強弱,在這方面都差不多,不會将這些看得那麽重,合則聚不合則分,我娘當時也是這樣叮囑我的。”

她默然片刻,“我娘覺得,有些事合該經歷一番長長見識,只是別因此耽擱修行就好,那能極于情而極于道者,終究是少數。”

蕭郁笑了一聲,“和我家親戚勸我去相親的說法差不多。”

蘇蓁:“……所以你去了麽?”

蕭郁很幹脆地搖頭:“沒有,我沒那個想法,何必浪費時間。”

說罷又正色道:“你方才所說,我還是要說,我不會,但我答應你,盡管我不會那樣。”

蘇蓁十分滿意:“盡管真發生了那種事,我可能會憤怒不已,但……總比你繼續騙我要好。”

蕭郁長嘆一聲,“怎麽就說的好像我們要分手一樣?我們甚至沒談呢!”

蘇蓁斜睨着他:“是啊,我們甚至沒談,畢竟仙尊瞧不上我,不願表白,只想和我作耍子罷了。”

“我錯了。”

蕭郁頓時坐不住了,一步跨到她面前,蹲了下來,拉住她的手,“我告訴你……”

他面上顯出糾結之色,咬了咬牙,還是沉聲說道:“因為種種原因,我可能忽然從你身邊消失,下一次能不能回來都說不定。”

蘇蓁輕輕一哂,“這就是緣故?”

蕭郁仰起頭看着她,那雙水汪汪的藍眼睛寫滿了委屈,“我知道你雖然不算好人,但很是守信,如果我們有那種關系,萬一你犯傻等我……”

蘇蓁一巴掌拍在他腦袋上,“前輩才是犯傻!”

她覺得自己要被氣死了。

蘇蓁深吸一口氣,“若是這麽說,大家都不要談情說愛不要結契了,畢竟修士說不定哪天就死在魔族手中,哪天就死于晉境。”

蕭郁又嘆息:“我可能不會死,但是……”

話音未落,廳堂的門被敲響了。

蘇蓁輕咳一聲,伸手要将蕭郁拉起來,後者紋絲不動,竟是渾然不在意。

“……請進。”

顧家家主捧着一疊卷軸進來,默默放到了門口的案幾上,并不曾往房間裏多看一眼。

盡管如此,餘光也能捕捉到那兩人的姿勢。

雖說他沒聽到對話,因為他們身邊有結界環繞。

不過,他原本以為自己方才失言,她說不定要哄哄另外一位,如今看來竟是反過來,倒像是那男的在給她賠罪一樣。

顧家家主想不明白,幹脆放棄思考,安靜地退了出去。

門悄無聲息地關上了。

“我先把話說完。”

蕭郁握住她的手,一字一句地道:“我未必會死,我不确定我會如何,我希望能長伴你左右,但我無法保證我能做到,我答應不會對你說謊,哪怕是善意的謊言……”

“前輩。”

蘇蓁打斷了他:“不需要的,我早猜到你肯定是為我考慮,才如此磨磨唧唧的,這會子我憤怒大于感動,想揍你一頓勝過想抱你一下。”

“嗯我知道我錯了。”

蕭郁張開手臂,大義凜然地道:“來吧,那話怎麽說的,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只要是你,對我做什麽都行。”

“什麽亂七八糟的。”

蘇蓁無語地拉了他一把,“先幹正事。”

蕭郁這回倒是十分順從地起身了,“我還沒問你在那試煉裏看到了什麽?我猜和柳雲遙不一樣?”

蘇蓁才抱起顧家家主給的卷軸,才剛剛翻開,聞言動作一頓,給他簡單講述了一下。

蕭郁沉吟一聲,“你自己總結一下,你兩回蘇醒的根本原因是什麽?”

蘇蓁原本以為,他關注的重點,會是記憶主人的身份,聞言微怔,“……生氣?”

“你不是初出茅廬的新人,你很清楚修真界良莠不齊,什麽人都有,故此第一次你是氣自己無力反抗,第二次呢?你的痛苦有多少是為那三只鳥而生?”

她不是那個漁村小孩。

妖族之間互相吞噬殘殺、将彼此視為食物的,也比比皆是,在妖界司空見慣,更何況與別的種族之間?

蘇蓁默然颔首,“第一個人,她知道自己并無反抗之力,故此最初也無意還手,只是委屈憤懑,而我……”

“你不是,縱然你衡量實力覺得自己必敗,你也不甘受辱,更何況在宗門裏面,他們不可能殺你,故此你敢、你也想和他們拼命。”

蕭郁停了一下,繼續道:“你看,前面那幾個時辰,那人都在練拳,反反複複,枯燥無味,但對你而言,不過也是你曾經的日常罷了,雖然她的拳法粗淺,但對你這種境界的高手而言,即使是簡單的功法亦有收獲體會,所以你也能忍。”

“……不錯,我蘇醒在我和那人完全無法共識之時。”

她們對一件事的态度做法差距越大,自己在這過程裏醒來的幾率越大。

“對,第二個人也一樣,前面那些日子難熬,但你昔日在魔界也常常重傷瀕死,狀态不比那個打魚的好到哪去。”

所以她能撐住。

蘇蓁思索片刻,“……總而言之,兩次蘇醒,都是因為我不甘于任人宰割,因為他們辱我而起殺心,偏偏那時原主都沒有殺心,他們縱然憤怒不甘,也沒有想殺人。”

當然第一位不必說,第二位那種性格,縱然真把他逼急了可能也想不到殺人,當時他更多是痛苦。

蘇蓁又皺起眉,“這意味着什麽?”

蕭郁深深看了她一眼,“說實話,我也不知道。”

蘇蓁用書簡敲了他一下,“此事必然重要,否則前輩不會費那麽多口舌分析,還非要讓我認同。”

蕭郁捂着腦袋佯裝疼痛,“我是希望你能想明白,這個答案可能涉及你以後的……”

他話音一停,緩緩放下了手,沒有繼續往後說。

蘇蓁心跳如擂鼓,“以後什麽?”

蕭郁伸手在嘴邊比了一下,“我不能直接說。”

蘇蓁心中早就轉過了無數個念頭,“前輩知不知道,那個徽山派修士,還有那個打魚的,都是什麽人?”

蕭郁和她對視一眼,“你也有猜測吧?”

蘇蓁低頭看着手中的卷軸,上面記載了汨露山周邊的地動,那是顧家先代祖輩初初搬來時,從附近的散修口中得到的消息。

除此之外,也還有一千多年前那周邊出沒的魔物記錄。

至于那裏究竟發生了什麽,卷軸上沒有确切描述。

但那百多裏外焚毀的漁村,相關事跡卻在附近村鎮的居民、以及一些三流仙門中的修士間,兩三千年來口口相傳,傳到了顧家先輩耳中。

“……‘如闿陽墜地,熾輝晻雲,萬物盡入焚爐,禾稼枯焦,草木飛灰’。”

蘇蓁低聲讀道:“這是數十裏外的漁民所見,待到他們再過去觀瞧時,整個村子僅剩殘骸,他們也不清楚是為什麽。”

她擡起頭,“乍看像是施了火屬法術,細瞧卻也不是,他們特意寫了一句那時很亮,亮到方圓百裏的人都瞧得見。”

若是破壞性極大、更為高深的火屬法術,聲勢浩大到了這般地步,恐怕那漁村中連斷壁殘垣都剩不下。

所以相較而言,比起尋常的五行術法——

蘇蓁回顧了一下自己和謝長風交手的經歷,“我沒見到漁村少年身上的契印,但這樣看,倒像是流明之魔神的力量。”

“所以你的結論?”

“我一直以為魔神是誕生在惡瘴中的某種惡靈,故此每回往這方面思考又覺得是自己想多了。”

蘇蓁輕嘆一聲,“所以祂們其實也曾經是人類?那個徽山派修士是血祭之魔神本人,她被殺戮,痛苦,戰鬥所取悅,而漁村少年就是流明之魔神,他垂憐于那些被苦難折磨、身陷絕望的人,譬如謝長風的父親,對麽?”

關于魔神的來歷,修真界衆說紛纭。

蘇蓁提起的,便是最廣為認同的一種說法。

魔神也有生死更疊,如今的四魔神,皆是五千年內顯世,在祂們之前還有其他的魔神,都因為各種緣故消失了。

故此有一種說法便是——

在魔界深處、在瘴氣最濃郁的幾處地點,符合某些條件時,就會誕生出新的魔神。

至于究竟是什麽條件,究竟在什麽地方,那說法就更多了,所有關于魔族魔界的著作,幾乎都有一套理論。

當然,也有人認為魔神是魔族修成的,如同人族修成仙尊。

“其實吧,說魔神為惡靈、或是由衆多魂魄組成、彙聚惡意而生的——”

蕭郁停了停,“倒也沒什麽錯,這和他們曾經是人族也不沖突,你說的那兩段記憶的結尾,他們都沾到了瘴氣,對吧?”

蘇蓁若有所思地點頭。

那應該是使他們改變的直接原因,而他們此前的經歷性格,自然也影響了最終的結局。

不過,絕大部分人族,被惡瘴侵染,結局也就是化成魔物罷了,而且還是極為低等的魔物。

屆時失去人格、失去智慧,僅剩下一點捕食的本能,不再記得自己是誰,也不會再去尋找這個答案。

所以,尋常人變成魔物,他們為何就能變成魔神?

“我看的兩段記憶,皆是人族在人界的事。”

蘇蓁喃喃道:“所以,他們也許沒有立刻變成魔神,而是變成了魔物,後來去了魔界升級,才慢慢進化的?”

蕭郁忍俊不禁,“這是什麽魔物寶貝……咳,我開始覺得我把你帶壞了。”

蘇蓁面無表情地瞪着他。

蕭郁舉手投降,“柳雲遙的那段記憶屬于幻生之魔神,她是祂的眷族,他倆的性格相較而言也算類似,至于為何是從魔界裏面開始,大約是因為她對魔界更熟,若是讓她體會那位在人界的經歷,她分分鐘就得醒過來。”

作為混種魔族,柳雲遙熟悉魔界,一些在外人看來或許很是古怪的經歷,在她眼中卻未必如此。

但若是給她一段凡人的記憶,哪怕那段記憶未必很痛苦,對她來說違和感可能也會很強。

那樣反倒成了給她降低難度。

蘇蓁聽得眉頭大皺:“有人在背後操縱那個秘境?讓試煉裏的內容根據參與者性格經歷而變化?”

蕭郁不置可否:“你還記得我給你講過程序和人工智能的概念麽?”

蘇蓁一愣,“那水潭裏隐藏着類似的人造靈智?”

蕭郁伸手指向房頂,“此世規則,或者有人喜歡管那玩意兒叫天道,就是類似這樣的東西。”

蘇蓁大驚:“試煉是由它操控的?”

蕭郁攤開手:“剩下的你自己腦補吧,我若是說得多了,你可能又會頭疼,疼完了還會忘記我在說什麽。”

這已經夠多了。

縱然心裏又生出更多的疑問和猜測,蘇蓁也知道自己不便多問了,而且若是她所料無誤,自己也很快能得到答案。

在通過那所有的試煉之後。

“四個魔神,四段記憶,對吧?”

蘇蓁眼神閃亮,“我倒是想看看我主——”

蕭郁咳嗽了一聲。

蘇蓁望天:“這你也要吃醋?”

蕭郁小聲道:“但你已經不是祂的追随者了。”

說完又停了一下,“等等,這時态好像有點問題,還不是?以後也不會是?過去将來未完成時?”

蘇蓁懷疑他糾結到明天也沒有答案,趕緊打斷他,“不是我主,行了嗎,我如今也沒有契印,本來也不是,不過是我說錯了。”

“有很多人沒資格得到契印,但依然心向往之,也會那麽稱呼……”

“蕭郁!”

“抱歉,我錯了,我開玩笑的。”

蘇蓁瞥了他一眼,“前輩也沒說錯,祂所知甚多,浩如淵海,比你我加起來都要強,我向往祂也理所當然吧。”

蕭郁顯然也只是裝模作樣吃個醋,聞言頓時搖頭:“我知道,但你有沒有想過,祂生前多半是求知若渴、孜孜不倦學習或者修煉的人,你和祂相性越好,你在試煉裏翻車的可能性就越大。”

蘇蓁:“……”

确實。

“萬一你沒能在限定時間內蘇醒,萬一給你的那段記憶裏沒有特別讓你起殺心的事,你要怎麽辦?”

“前輩請指教?”

蕭郁擺手,“我不長于此道,比你差多了,若是那兩次換成我去,很可能都會失敗,我就不亂出主意了,你自己琢磨吧。”

蘇蓁放棄請教,又低頭閱覽那些卷宗。

數千年來,汨露山周邊魔物不斷,還出現了許多魔界界門,前後有數位仙尊出手,強行将界門毀去,那些魔物大多也實力強悍,無一例外皆是明神眷族,大約是因為這裏還有祂留下的氣息。

在更久遠的記載中,還有關于餮食之魔神信徒的描述。

他們在清露城周邊有一處秘密據點,後來在那漁村焚毀的災難中,死了一大批魔修,幾乎屍骨無存,後來的修士撿到他們身上的法寶,用了法術回溯其身份,方才得知。

數十年後,食神隕落,被新興的魔神吞噬,流明之魔神的|名號響徹九界,拜月教也在魔界崛起。

蘇蓁看得心情複雜,“祂報仇了。我以為在祂成為魔神後,祂不會再在意當年那些事。”

“……你知道祂不完全等于明神本人吧?”

蘇蓁愣了一下,“哦,我知道,魔神們皆是……無數魂魄的集合體,那個漁村少年,大約只是第一個靈魂?”

蕭郁微微颔首,“後來祂又吸納了更多魂魄,有的魔神能維持最初的自我,有的就漸漸陷入混沌。”

蘇蓁思索片刻,正要說話,他忽然又問:“第二次試煉成功的獎勵是?”

她聞言苦笑一聲,“沒有物件,只是感覺似乎變強了。”

蘇蓁只覺得強于上輩子罷了。

但是,那時她還帶着契印,不僅能使出諸般特殊秘法,乃至能借助魔神的力量,論理說,應當比同境界的修士都要強。

若是如今感覺已經強于曾經,那可能真的就是金仙境巅峰了。

蕭郁微微颔首,臉上似喜非喜,仿佛是想要高興,卻又在擔憂着什麽事,“你想要那姓顧的做什麽?”

蘇蓁挑眉。

蕭郁輕輕一哂,“……你多半有想法,想讓他心甘情願為你做事,否則早就将他控制了,你想要的應當也不止這些?”

說完指了指面前的卷軸們。

蘇蓁幹脆放出神識,将顧家家主重新喊起來,簡單行了個禮,“方才那位王仙君,必然活不成。”

顧家家主傻了,“啊?”

蘇蓁一看果然如此,“你沒想到他會死?”

顧家家主滿眼茫然,“……閣下之前說下次會換人來,我只以為是你認識上極宗的人,必然會懲治他?”

蘇蓁搖頭,“他必死,姚晚不殺我也要殺,而且姚晚肯定會殺,等他死後,上極宗多半會來人查探此事。”

顧家家主迷惑地看着她,似乎沒完全明白,也不知道姚晚到底是誰。

蘇蓁懶得解釋那麽多,“屆時你就說,你要親自去一趟,向大長老謝罪,反正就是要給他送點東西的意思,這禮物我來給你準備,到時候我和你一起去,我扮演你的侄女堂妹都可以。”

顧家家主終于恍然,“閣下是想随我進入昆墟?”

不僅是昆墟。

如果僅僅是踏入上極宗的地盤,其實也沒那麽麻煩。

昆墟外圍有無數往來的修士,去做生意的,去送禮的,還有去正經遞了拜帖去觀光的,但他們都進不去內門。

昆墟外圍是平原丘陵,仙山在中央,七座主峰在最內,蘇蓁想進入其中的問劍峰。

在問劍峰後山的劍冢之中,有一柄仙劍名為追影,其中的劍靈,便是聖劍滅世的劍靈碎片之一。

說來也好笑,謝長風本人就是問劍峰修士,但他并不清楚追影劍靈來自聖劍,還是柳雲遙得了冷香之後,被那冷香劍靈告知的。

如今冷香裏那個鸠占鵲巢的東西沒了,他們倆就永遠不會知道這件事。

書中他們得到那把劍,費了好一番功夫,蘇蓁還恰好有些印象。

她并沒說自己具體要做什麽,“……顧仙君也不必擔憂,我會處理得很幹淨,不會讓他們懷疑你。”

他們甚至不會知道劍丢了。

顧家家主慢慢點了點頭,然後又瘋狂搖頭:“我不能靠近天都,我也不能去昆墟。”

蘇蓁有些意外:“我發誓你不會有危險的,滄溟仙尊和绛霄仙尊如今都在閉關,剩下那幾個準聖境不足為懼。”

顧家家主幾乎滿頭大汗,“不,不是,我相信閣下的本事,但不是……”

蘇蓁瞧出他是真害怕,“這不比給我做小容易?”

他還認為她是魔修,乃至魔神身邊的神侍,若是要和她一起,那不得陪着去魔界?那可危險多了。

顧家家主十分焦急,在原地轉了兩圈,終于跌足道:“閣下,我實話實說了吧,我祖上曾經得罪了那兩位仙尊,我母親早早就告訴我,我們家的人不得踏入昆墟和天都周邊百裏之內,無論是去做什麽,必須離得遠遠的,省得那兩位仙尊起了心思報複。”

蘇蓁:“?”

“其實我們也知道,他們若是要報複,早就下手了,不會等到今日,如今估計不會再把我們當回事,但我們祖上立下咒誓……”

“你的祖先得罪了他們兄弟?而且你們還有血緣關系?”

蘇蓁問道:“怎麽得罪的?”

顧家家主苦笑,“具體如何,我也不清楚,母親只說,當年他們兄弟犯了大錯,族中要将他們處刑……”

“然後呢?”

“但是他倆境界突破了,阖族找不出能制服他們的人,處刑就不了了之。”

顧家家主緊張地道:“從此他們與族中決裂,我們家族也從天都搬了出去,大家各自分宗,四散在中域各地,據說有幾家還不服,曾經去找事的,都被宰了。”

他的境界太低了,在她面前根本說不了慌,蘇蓁知道他已經和盤托出,并無隐瞞也沒有瞎編半句。

蘇蓁忽然生出了好奇心。

顧家兄弟天資極高,得是犯了怎樣的大罪,才會讓族中對他們處刑?

要知道世族對這樣的子弟極為庇護,就算在外面濫殺無辜,但凡死的不是什麽重要人物,他們也都不當回事。

若是真得罪了哪位強者,譬如殺了人家的弟子親戚,那也輪不到族裏處刑。

這和上輩子自己的那種情況不同,世族裏對這種天才子弟是很珍惜的,能不殺絕對不殺。

“……處刑是死刑嗎?”

“我不知道,先母也不知道。”

這些秘密可能早早就斷代了,或許是先輩們覺得後輩知道仙尊的黑歷史沒好處。

蘇蓁才想看向蕭郁,卻發現這家夥又消失了。

她心中再次湧起一種詭異感覺,只覺得什麽事要發生巨大的變化。

不過如今實力更上一層樓,蘇蓁倒是也不怎麽慌張,只和顧家家主說此事暫時擱置,後者松了一大口氣,又表示可以想辦法幫她混入昆墟。

蘇蓁沒答應也沒拒絕,暫時抹掉了他的記憶,離開顧家的府邸。

她向汨露山飛去,想看看那加固後的結界,誰知才行至山腳,忽然感到一陣陌生的靈壓。

來人迅速逼近,氣勢洶洶,沒有半點停緩,直奔她所在之處。

——锵!

高空中傳來清越劍吟聲。

緊接着,一陣連續不斷的悅耳嗡鳴響起,餘音在山谷間萦回,同時靈力波動如浪潮般湧來。

和煦溫暖的初夏山峽間,驟然卷起砭骨冰風,伴随着激射而來的劍氣,空中寒氣肆虐,霜花飛卷。

蘇蓁緩慢轉身,驚蟄落入掌中,劍刃上流轉起青綠光輝,那些光絲在劍刃上回旋翻騰,越來越亮。

她周身也激蕩起無形劍氣,将撲面而來的寒意悉數擋開。

來者高居半空,只低頭看了一眼,二話不說,直接怒吼着揮劍砍來,千萬道劍氣齊齊迸發,卷起一場癫狂風暴。

下一刻,周圍的山崖間,石塊扭曲、土壤翻動,猛然橫生出千萬道枝條,在空中織成密密麻麻的巨網。

那些網羅很快被劍氣撕碎,然而下方的身影已經消失了。

那人站在半空中,一時間失去了目标的氣息,有些茫然地徘徊四顧。

“……”

蘇蓁在遠處瞧着他,心中莫名不已。

她發誓自己不認識此人,而且觀其靈壓劍招,多半只是路過的散修,而且也有金仙境的修為了。

若是要殺他,少說也得奮戰幾個時辰。

她倒是不介意這麽做,但是為什麽?

即使是為旁人尋仇的,也少有這種一句話都不說直接來砍的。

那人的狀态看着也不太對,倒像是被人控制了一樣,在失去目标後也沒有發狂,而是繼續尋找她。

……被人控制?

如果有誰能這樣控制一個金仙境強者,還不如直接親自來殺她更有效率。

蘇蓁百思不得其解。

忽然間,那人似乎又隐隐捕捉到她的靈壓,扭頭向她所在的位置看來。

蘇蓁自知這種幻術掩飾不了多久,因為雙方境界差不多,見狀幹脆轉身,掐着法訣傳送回妖界了。

那人尚且沒本事直接追來,也只能作罷。

蘇蓁走在密林間,遠近靈壓若隐若現,不斷能感受到各種熟悉氣息,來自樹妖花妖們。

她傳送的落點與之前殺死沈度的地方相近,才行了一小段路,又感受到靈壓逼近。

是這片山林的領主。

這位修為比她差些,甚至還比不上剛剛那個修士——

然而這念頭剛剛升起來,蘇蓁又感受到另外幾道靈壓。

他們距離都很遠,然而他們的神識都鎖定了她,顯然都是奔着她來的,一時間殺意橫空。

……到底怎麽回事?!

妖族之間互相傾軋并不奇怪,但這種情況絕非尋常。

心中那種不詳的預兆、以及随之而來的危機感,都越發強烈,她甚至隐隐覺得整個世界在排斥自己。

自從她離開虛界之後,這感覺就出現了,随着時間流逝越來越鮮明。

忽然間,蘇蓁想起蕭郁曾經說過,等自己到了金仙境,還有別的麻煩。

難道就是指的此事?

金仙境。

糟糕的征兆。

附近的人都想要殺她。

蘇蓁心中猛地跳出一個答案。

不過眨眼間,或陌生或熟悉的靈壓越來越多,不僅來自于修士,也來自于妖族,從四面八方浮現,遠遠近近逐漸辨不分明。

這些人有強有弱,若是齊心協力,确實是能将她殺死在這裏的。

此時此刻,唯有一個方向可以突圍而不會被纏住。

蘇蓁回頭眺望,遠山參雲,樹影綿延,直至滾滾江水的盡頭,依稀可見嵯峨群峰,傲岸峻立。

碧瑤山。

妖王沉眠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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