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66章

這就夠了。

蘇蓁這麽想着, 這世上她在意的人不多,而他們也都在意着她,雖然是以不同的方式, 但這就夠了。

“前輩……”

靈力凝聚的箭矢搭上弓弦。

以她如今的實力,其實也并不需要法寶輔助,就能在遠處撼動那位面的入口。

但她完全不介意再使用這個。

“……如果我失敗了, 也不用開什麽三周目,縱然我不知道你究竟如何做到, 但你必然付出極大,我不想你再因我而受傷了。”

蘇蓁微微一笑,“時也命也,能有這一次機會,有幸認識你,已經夠了, 倘若我走了, 你就飛升去吧。”

光箭呼嘯破空, 如流星般墜入雲中,消失在暗色電蛇間。

蕭郁似乎說了一句什麽話,被湮滅在扭曲的靈力浪潮中。

她沒聽到回答,就再次被黑暗吞沒。

蘇蓁站在水潭旁邊,低頭看着自己的倒影,幽冷寒潭一片平靜, 無漣無波, 映出她同樣不辨憂喜的面容。

開始了第三次試煉。

她渾渾噩噩地睜開眼睛,只覺得身上乏力, 頭暈腦脹,臉側是柔軟的錦緞被褥, 四處都彌漫着酒氣。

蘇蓁昏沉地坐起身,拔步床上垂落織錦羅帷,兩側銀勾懸挂,房內擺着高幾、方桌、圓角櫃,皆是雕紋花梨木,牆角放着一座方爐,爐裏的火燒得正旺,旁邊還有一只青玉彩繪香爐,綠寶石蓋頂,下面擺着串鈴香盒,芬芳馥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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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眼望去好一派富貴景象。

她跌跌撞撞走下床,拿起爐上的黃銅水壺,在櫃子裏翻了個茶餅,搖晃着泡了一壺茶。

那茶湯嫩綠鮮亮,清肺潤喉,她來不及細品,灌了兩杯之後,踉跄着行至窗前,拉開簾幕,支起窗板。

外面是一片喧嚣沸騰的夜市。

滿街彩旗高樓,燈火通明,河畔煙柳畫橋,坊間珠簾繡戶,滿目的行人車馬,摩肩接踵。

高處橫廊勾欄間,衣香鬓影,燈燭熒熒,笑聲此起彼伏。

……這應該是很熟悉的場景。

但她卻又種陌生感,倒不是全然沒見過,而是相關的記憶不多,她也只閑逛過幾回,後來就沒興趣了。

不對。

這樓是自家親戚的産業,自己對這裏十分熟悉。

卧房的門被人推開,一個年輕人端着盤子進來,見狀一驚,“三少爺,你醒了?”

蘇蓁回過頭,視物還略有些模糊,不由揉了揉眼睛,“什麽時辰了?”

那人連忙沖過來,服侍她洗漱,一邊給她擦臉一邊還念叨:“少爺昨兒喝得太多了,這會子已經過戌時了,紅绡和碧縧都登臺了……”

蘇蓁恍恍惚惚地反應過來,那是樓裏的一對雙胞胎姐弟,生得貌若桃李,又能歌善舞,一曲可得千金。

“少爺還去嗎?”

“去!”

蘇蓁有些頭疼,“如何不去!”

等等。

她去做什麽?

蘇蓁茫然了一刻,意識到自己是喝昏頭了,如今仍然沒完全清醒。

自己是這玉風樓老板的侄子,打小就喜歡彈琴唱曲,故此常常來這裏混着玩兒,前頭有哥哥姐姐打理家業,爹娘也不怎麽管他,待自己年紀漸長,越發生得好顏色。

于是他開始上臺獻藝,因為享受萬人矚目,享受那些癡迷狂熱的注視。

此時不過十七歲,已然名動都城,論技藝,他比那幾位頂尖的頭牌略遜一籌,論姿色,他甚至還更勝三分。

說完那句話,那人連忙轉身出去,又帶了一群人進來,他們拿着行頭首飾胭脂粉黛,悉數圍上前。

蘇蓁看向鏡中的倒影,滿意地笑了笑。

等她再回過神來,已經伫立在臺上,素手捏着玉簫。

滿堂寂靜,燭火明朗,千萬光輝彙聚一身,人們注視着他,眼神或迷醉或欣賞,或貪婪或審視。

少年披着霓裳羅衣,頰若霜雪浮霞,翠眉似遠岫,綠鬓如春煙,顧盼間如秋水生波。

他微微垂眸。

座無虛席的廳堂裏簫音驟起。

頓挫無常,高低反複,在華燈绮幕間飄渺回旋,如泣如訴,嗚唈哀哀,如枯葉落敗,似荒煙堕樯。

滿座賓客為之動容,掌聲如潮,一浪接一浪仿佛永無休止。

他難以謝幕,只好招呼兩側的樂師變調,在臺上旋身一轉,甩開如雲水袖,清聲高歌。

那嗓音如昆山玉碎,芙蓉泣露,似風動秋桂樹,莺啼春蘿間。

臺上兩側琴簫齊鳴,絲竹管弦共奏,歌聲宛若無根之柳絮,被衆樂托舉着、一路卷上高天,乘雲而去。

他唱了很久很久,行頭也換了幾身,演過才子佳人,扮過王侯将相,乃至饑苦災民,奴仆雜役。

每換一個身份,他便如同重獲新生,周身氣質姿态全然不同。

掌聲越發熱烈,金銀如雨般灑在臺前,叮叮當當響成一片。

侍者的托盤上落了珍珠碧玉,成卷的銀票,甚至還有價值連城的靈石。

……靈石?

蘇蓁側過頭看向一個捧着托盤的小侍,那人見狀連忙走近,盤中赫然是一顆五彩玉露晶珀,籠罩着朦胧的彩色光霧。

她有些惶惑地皺起眉,不明白自己為何能辨認出這東西。

“誰送的?”

侍者報上了房間,蘇蓁點點頭,旁邊的酒樓老板大聲報出其牌號,廳堂裏一片惋惜扼腕。

蘇蓁回後臺換了衣服,直奔那房間而去。

包間香霧叆叇,畫棟雕梁,裏側沒有牆壁,僅有一片朱欄相隔,正好能看到下方的舞臺。

有兩個人靠在欄杆上喝酒,皆身着華服,耳懸玉珰,渾身氣質不凡,目光精炯如電。

她們看過來時,視線似乎已将她的身魂穿透。

“我說什麽來着?”

左邊那人笑道:“師姐出手如此豪爽,焉能不打動佳人芳心?”

右邊那人也笑:“師妹給的何曾少了,那一顆駐顏丹千金難求,不過是我的禮物花哨些罷了。”

蘇蓁微微低頭,“多謝兩位仙君。”

那兩人語聲一頓,皆死死盯着他,目光玩味。

右邊的人看着他:“……先生是管修士都叫仙君呢,還是瞧出我們師姐妹皆上七境修為?”

蘇蓁迷惑地回望。

其實她自己也不太明白是怎麽回事,那稱呼就直接脫口而出了。

那兩人打量他片刻,并沒再繼續追問。

左邊的笑道:“我聽聞這樓裏名角皆是賣藝不賣身的,除非他們自己樂意……”

兩人的視線再次落到他臉上。

蘇蓁也在盯着她們瞧,瞧來瞧去總覺得不太對勁。

“我是不是在哪見過你?”

她盯着右邊那個人,“仙尊……”

右邊那人愣了一下,接着失笑,“這是怎的說?仙君也就罷了,仙尊的話,我卻是還差着遠。”

蘇蓁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可能是因為酒勁還沒過去,所以就開始胡言亂語了。

她又和這兩人對飲,這兩位皆博聞廣見,言談幽默,還都精通音律,三人相談甚歡。

酒過三巡,外面有人砸門,說隔壁來了凨山派的兩位長老,要請先生去喝酒。

蘇蓁心中嗤笑。

區區凨山派,那掌門給自己提鞋都不配。

嗯?

她為何會這麽想?

砰的一聲,門直接被人撞開,來人趾高氣揚地踏進來,“你若是不給面子——”

話音未落,他看清了房間裏另外兩人的模樣,頓時雙腿一軟,當場跪倒在地。

“怎麽回事?”

隔壁那兩位長老也坐不住了,紛紛走過來,往屋裏一瞧,也悉數跪倒了。

“不、不知秦仙君、陸仙君在此——”

那兩位客人,師姐姓秦,師妹姓陸,此時對視一眼,連酒杯也不曾放下。

秦仙君一動不動,忽然冷哼一聲。

那群人立刻像是被卡住脖頸般,轉瞬間就面皮青紫,渾身顫抖着倒在地上。

秦仙君擡頭看了過來,“他們驚擾了先生,先生想怎麽處置他們?”

蘇蓁低頭掃了一眼。

……殺了他們,或者廢了他們。

她心裏忽然浮現出這個念頭,接着就感到奇怪,畢竟自己連殺雞都不敢看,怎麽腦子裏忽然就冒出要命的想法?

蘇蓁搖了搖頭。

秦仙君漫不經心地揮手,“那就滾吧。”

那些人幾乎連滾帶爬地走了。

不知道為什麽,蘇蓁對此并不意外。

到了後半夜,三人幾乎不怎麽喝酒了,只是坐着說話,她唱了幾支曲子,酒意上頭,壯着膽子拉住了秦仙君。

秦仙君笑了,“先生改主意了?”

“我……”

蘇蓁迷迷糊糊地拉着她,“仙君,我見過你……”

說完放開手,踉跄着走了幾步,險些摔在桌邊,還是秦仙君扶住了她。

“這麽漂亮的臉,碰壞了可怎麽辦。”

秦仙君慢悠悠地說道:“先生小心點。”

陸仙君看着他們直笑,“啧啧,碰壞了治好就是,師姐你真的……”

蘇蓁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次日午後才醒來,那兩人已經走了,自己又是躺在床上,衣衫整齊,手邊放着一只匣子,裏面裝着各色丹藥。

她們再也不曾在酒樓裏相見。

蘇蓁暈暈乎乎地爬起來,被兩個小厮送回了家,迎來父母一通訓斥,她只司空見慣地點頭應着,左耳進右耳出。

“你妹妹回來了。”

母親說道:“還帶了她的同門,你這幅樣子讓人瞧了去,算怎麽回事?”

蘇蓁這才想起,自己有個妹妹,拜在了左近的玉華宗,那是東域的二流門派,派中也有些高手,比起天元宗卻是差之千裏。

……天元宗?

天元宗是什麽東西?

還有。

玉華宗不是早在兩千年前被滅門了麽?

蘇蓁扶額,“我喝多了,娘,我回去休息。”

母親恨鐵不成鋼地敲他的頭,“你這孩子,我們家又不少了你的,去玩鬧就罷了,整日裏這麽喝酒,賺那些錢又有什麽用?你的身子若是吃不消……”

數落了一通,蘇蓁腦袋越發脹痛,趕緊溜回後院,路上經過花園時,九曲橋上站着幾個人,迎面撞了個對臉。

“三哥!”

其中一個身穿錦裙的年輕人,滿臉喜色地走近,“我回來了!”

對方生得明眸皓齒,眉眼間與自己有幾分相似,卻是要活潑許多。

她一邊說一邊拉過旁邊的人,“這是我二師姐,多虧了師姐,我才得以引氣入體,正經成為修士,我用了三個月,她們都說這已經很快了……”

我覺得有點慢。

蘇蓁這麽想着,但還是微笑點頭,“多謝仙長照顧小妹。”

那被拉過來的修士,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只瞧了他一眼,就微微偏過頭去,臉頰泛紅。

“不必如此客氣,本是我該做的。”

那修士小聲說道。

不知道為什麽,蘇蓁也覺得她有一點點面熟。

但真的只有一點,不像之前那位秦仙君,自己可能沒見過這位二師姐,或許只是從哪裏看過此人的繪影。

……繪影是什麽?

自己又為何覺得秦仙君面熟呢?那不是喝多了之後的錯覺嗎?

“這是我四師兄。”

小妹又看向另一個修士。這人的神情就不那麽友善了,他皺眉打量着自己,眼中有幾分輕蔑,還有幾分戾氣。

蘇蓁不太确定自己哪裏得罪了他,也規矩見禮,就推說自己身上不舒服,轉頭去後院休息了。

夜間府中擺了酒席,招待四小姐的幾位同門仙長。

那二師姐性格腼腆內向,不太喜歡說話。

那四師兄卻很是愛現,一時間手舞足蹈,誇誇其談,言語間對酒樓中的歌伎戲子很是鄙夷。

二師姐聽得皺眉,“四師弟是否喝多了,行無貴賤,如何能以……”

“不過給幾個錢,就被人睡爛了!”

四師兄冷笑,“他昨日招待了無日宮宮主的徒弟們……”

“師弟!”

這一場酒席混亂倉促地結束了。

後面的日子乏善可陳,蘇蓁沒再遇到過任何有趣的人,偶爾也有修士,但他們全然比不上之前把酒夜話的兩位。

她時常照鏡子,看那張被保養得當的臉。

聲樂器樂大家甚多,但自己容色最好,故此在城中越發出名,除卻技藝之外,還是要靠這張臉。

這張臉……

哪怕是仙人都喜歡。

不久之後,他們阖家去隔壁城裏探親,在山路上遭遇了一群妖獸,父母兄姐相繼慘死。

蘇蓁拖着斷腿逃命,後面妖獸緊追不休,她無奈沖入一座密林裏,還沒跑幾步,迎面飛來一道劍光。

她慘叫着倒地,接着四肢劇痛,手腳筋斷。

“不過區區一個凡人,卑賤歌伎……”

那四師兄從林中走來,揮劍砍死了妖獸,用滴血的劍尖刺入她的面頰。

“我師姐究竟喜歡你什麽?竟然三番五次給你來信送禮,若非我将其攔下……”

劍刃緩緩上挑,在白嫩的皮膚上留下深深的刻痕,鮮血如注流淌。

“不過是靠着這一張臉……”

四師兄俊美的面容全然扭曲,“肮髒無恥的賤人!”

劍尖刺入了少年的眼眶,然後猛地斜向一劃,幾乎将整張面皮撕扯開,林間霎時間響起慘叫,驚起群群飛鳥。

蘇蓁用僅剩的左眼看着他,眼中的世界滿是血色,扭曲又模糊。

不知為何,她心中只有恐懼和哀戚,竟然沒有半分怒氣,更生不出反抗之意。

對了。

自己原本就是這樣的人。

……是嗎?

四師兄伸手抓住她的腿,像是拖屍體一般,将她帶入深林中,走向一片籠罩着黑紫濃霧的渾濁湖水。

蘇蓁被拖了一路,身上衣服幾乎都被磨破,露出傷痕累累的身軀。

在被丢入瘴氣的那一瞬間,她看到了自己的臉。

曾經欺霜賽雪、豔若桃李的面龐,此刻全然被毀去。

因為大半臉皮都被割了下來,因而骨肉裸露,空洞眼窩可怖至極,高挺的鼻梁被割去,嘴唇被劃開至耳邊,縱橫交錯的傷口遍布着,已經看不出原本的輪廓。

蘇蓁愣住了。

說實話,這幅畫面對她的沖擊十分有限,因為她經歷的戰鬥太多了,受傷最重的時候腦袋都能被削掉一半。

何況區區毀容呢?

這傷也只局限在臉面上罷了。

但同一時刻,她又感到震驚和憤怒。

不。

那不是她的情緒。

是那個只會恐懼只會哀傷、是那個性格怯弱的歌手和樂師,那個顧影自憐渴望着與仙人再次重逢的人。

在這一刻,他的眼中燃起了滔天怒火,火焰點燃了刻骨恨意。

“我的臉!”

他尖叫着,聲音凄厲地回蕩在湖上,“我的臉——”

湖上惡瘴翻騰,将他徹底吞沒。

四師兄看着這一幕,面上露出暢快笑意,只等着人變成魔物,待會兒二師姐她們過來,也不會再能認出這家夥是什麽,只會将其斬殺。

然而,不過一瞬間,那手腳俱廢的青年,竟然從水畔站了起來,醜惡的面龐上神情猙獰,然後怒吼着撲了過來。

他渾身的血管泛着青紫,所有的傷口都在扭動,長出了無數的肉瘤,那些肉瘤在空中爆開,落下一地膿血。

四師兄險些給惡心吐了。

怎麽會這麽快?!

凡人變魔物的時間至少要一刻鐘吧?!

此時其他修士根本沒到,四師兄只好準備殺了他,誰知對方速度太快,他尚未來得及出劍,兩人就已經扭打在一處。

——撕掉他的臉撕掉他的臉撕掉他的臉!

蘇蓁只覺得自己分成了兩半。

一半想要毀去手下這人的臉,一半只想要他痛苦地死去。

她忍受着這種分裂的煎熬,滿是血污的手臂漸漸硬化,化成了粗壯的樹藤,終究擰斷了對方的脖子。

然後扯掉了他的腦袋。

蘇蓁倒在地上。

眼前的世界宛如破開的鏡面,在這一瞬間片片碎裂。

她進入了觀衆模式,看着那記憶主人殺死四師兄,殺死随後趕來的所有修士,扒下了他們的臉皮。

僅剩下二師姐昏厥在地,一息尚存,也沒有受傷。

記憶的主人痛苦地倒下,身軀不斷膨脹,傷口處的肉瘤扭動着,變成一張張扭曲的人臉。

接下來的一切就順理成章了。

蘇蓁找回了意識,就看着那人大殺特殺。

湖上的惡瘴越發濃烈,翻騰如霧海,一具一具破損的屍體被黑紫暗霧吞沒。

瘴氣在他們皮膚上逡巡徘徊,沒入血肉之中,那些殘缺的肢體軀幹随之鼓脹、變形,從傷痕裏生出肉瘤,大小不一的肉塊迅速生長,表面漸漸變得光滑,然後隐隐浮現出五官的輪廓。

那些面孔維持在一個模糊的狀态,沒有更加清晰的線條,像是只被初初打磨、尚未認真琢塑的雕像。

這些新生的魔物很快爬了起來,前仆後繼地湧向記憶的主人。

如同彙入大海的江河支流,在觸碰到他的那一刻,他們就融合在他的身上,他的軀體也越來越大。

後面又來了幾波增援,最初還都是玉華宮修士,很快出現了其他門派的人,但悉數被殺了個幹淨。

他不斷吸收着新轉化的魔物,那具身體不斷膨脹,已經填滿了大半個湖面。

他身上浮現出一張又一張的臉孔,大大小小,或猙獰或平靜,或恐懼或絕望,從模糊到清晰,赫然都是剛剛喪生的死者們。

那渾濁湖水裏落滿血污,已經被染得一片黑紅,無數斷肢碎肉飄在水面上,空氣漸漸扭曲,魔物們的身影浮現,試圖去啃噬那些殘渣。

最初它們恐懼着湖上的龐然大物,一時間不敢靠近,很快發現他沒什麽動作,就壯着膽子過去了。

過了一陣,有魔物盯上了岸邊唯一的活人。

二師姐仍然躺在那裏,身上沒受傷,只是白色外衣被濺了一串串血跡,如同雪中落梅,鮮豔刺目。

魔物向她撲來的那一刻,記憶的主人動了起來。

他那龐大肉身毫不影響速度,只一瞬間就沖到水畔,将那只魔物砸成了肉醬。

二師姐終于醒了過來,臉上還殘留着魔物的腥臭膿血。

她伸手扶着腦袋,“怎麽……”

語聲戛然而止。

她看清了面前的人,或者說面前新生的魔族,眼中的迷茫漸漸變成了駭然。

哪怕沒能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麽,但僅僅是這樣的形态,就能讓絕大多數人族感到不适了。

記憶的主人緩緩轉身,向遠處的裂隙靠近。

“三哥!”

有人從遠方跑來,累得上氣不接下氣。

明豔的少女立在湖邊,一邊喘息一邊大喊,最終脫力跪倒在滿地血泊裏,“三哥,是你嗎——”

她終究只是鍛體境修士,能跑到這裏已經用盡力氣,很快就喊都喊不出來了。

與此同時,二師姐也站起身,喊出了記憶主人的名字,咬着牙追了上來。

記憶的世界徹底破碎。

蘇蓁坐在水潭邊,捂着腦袋回顧剛剛發生的事,忍耐再三還是從這裏出去了,找到在外面等候的蕭郁。

“不錯不錯,前輩沒有失蹤。”

她頗為慶幸地道,“這回還真讓我說着了,我和他的性子依然差之千裏,我對音律也不甚精通——”

但還是略懂一點的。

“我也只是能彈幾首曲子,故此多少能欣賞他的技藝。”

蘇蓁停了一下,“而且我也戀愛中,對他那個戀慕之心也略有幾分體會,雖然他那撐死只是暗戀。”

甚至也還算不上暗戀,其中大約還摻雜了一些說不清的情愫,譬如凡人對仙人的崇拜,譬如得逢知音的喜悅。

她親身體會過那感覺,沒有半點凡人的肉|欲渴望,記憶主人向往懷戀的,也是仙人們欣賞的目光。

她将這番經歷大致講完,蕭郁頓時神情古怪。

“……所以我差點睡了吟風仙尊,或許還有她師妹。”

蘇蓁好笑地道:“不過,如果我真想和她們做點什麽,與記憶裏原本的發展大相徑庭,恐怕我也就立刻醒了。”

蕭郁的臉色變得很是難以言喻。

遲了兩秒,他竟然緩緩點了點頭,眉目也舒展開來,雖然眼中還是有幾分不甘,卻還是贊同道:“也是。”

蘇蓁本來就是開玩笑逗他,見狀頗為意外。

蕭郁苦笑一聲,“若是你早點清醒,回歸到觀衆狀态,便不用承受記憶裏的諸般苦痛,後面還被毀容了一次……”

他攤開手,“你少受罪才是最重要的,旁的确實都無所謂。”

“前輩。”

蘇蓁長嘆一聲,“你每回都有本事讓我無話可說。”

蕭郁神情複雜,“其實我也經常覺得自己沒資格吃醋,畢竟你這麽厲害,願意和我談戀愛,我已經三生有幸。”

蘇蓁皺眉看着他,“我知道你真是這麽想的,但我也很好奇,咱不說天賦過程時間,只論結果,這會子你修為不是比我高多了?”

“哈?你的優點又不止是這個!我要是拿這個當評判标準……呃,你腦補一下我和其他聖境修士談戀愛的樣子。”

蘇蓁猛地打了個寒顫,“……為何要這樣迫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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