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重生

第36章 重生

一彎殘月孤單單散着蒼白的冷光, 死寂的海面幽冷陰森。

陳斯羽抱着桑陌彎彎繞繞一路走。途中碰到零星認識的人,看到他抱着被西裝蓋住臉的女人,都用“哦, 原來大家都是一樣”的語氣調侃他。

陳斯羽應對自如。

鹹腥的海風打在身上,吹得桑陌瑟瑟發抖。

一道陌生的聲音打破露天甲板上的靜谧, 對方應該是船上工作人員,用英語與陳斯羽交流幾句,然後桑陌聽到螺杆打開的聲音, 救生艇“噗通”落入海面掀起海浪。

桑陌不知道陳斯羽要帶她去哪裏,她只知道離開黑天鵝號, 留給她的只有四個字——生死未蔔。

媽媽!

沈嘉木!

舌根的麻木讓她說不出話,眼淚絕望地落下。在将要離開游輪的那一刻, 她的指尖碰到了搖晃的扶手繩。

她用盡全身力氣, 粗糙的繩體沒有絲毫停留地從她指尖劃走。

救生艇上, 陳斯羽扯掉桑陌臉上的西裝, “寶貝,你哭起來好美!”

他像欣賞藝術品一樣,沉靜地注視着桑陌, 捏着她的下巴。養尊處優只拿過手術刀的手指在無瑕的肌膚上留下印記。

“我很抱歉,我不該倉促地對你做這件事。我太喜歡你了。”

“不要害怕。”

“我帶你去的地方很美, 沒有外人打擾, 只有我們倆。想想看,那是多麽令人期待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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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生艇沒有開太遠, 一艘加滿燃料的小型游艇靜靜地等在海面上。陳斯羽肉眼可見地興奮:“寶貝,我們離真正的伊甸園更近了。”

他抱着桑陌登上游艇。

“啪“ 的一聲, 巨大且刺眼的白色射燈筆直地打在他們身上。

桑陌被刺眼的燈光晃得睜不開眼。在一層層的模糊光暈中,她預感到什麽努力眨動眼睛, 強迫自己盡快适應那道強光。

恍然間,一道高大的身影逆光站在對面游艇甲板上,看不清表情。

同時,刺耳的警笛響徹夜空。原本黑漆漆的海面上,一艘艘隐匿在黑暗裏的海警船,嚴嚴實實圍攏在小游艇周圍。

接下來的事情如同電影裏的情節,一陣搖晃後,沈嘉木飛身跳過來,一腳踹倒陳斯羽。

看到五六個警察把陳斯羽牢牢控制并抓捕,沈嘉木死死壓制住血液裏暴戾殘忍的沖動。

桑陌是在醫院裏的單人病房醒來的,空氣裏是消毒水的味道。她動了動,發現自己左手打了點滴。

外間裏,沈嘉木的聲音又冷又沖。

“你姐姐找的是什麽人家?你爸媽沒做背景調查就這樣稀裏糊塗把女兒嫁過去?什麽叫我打擊面太廣,那個變态和你姐夫是親表兄弟!”

“我們在醫院。你姐夫的表哥身為三甲醫院的優秀醫生知法犯法,私下使用違禁藥品……她目前還好,醫生說醒來就沒事了。”

“陳斯羽的父母要見我?不着急,檢察院立案起訴後在法庭上見吧。你告訴他父母,有這功夫還是找個心理醫生給他們兒子好好看看。”

沈嘉木結束和歐陽逸的跨國視頻,推門進來,與桑陌對上視線。

他冷着臉道:“醒了,醫生說陳斯羽對藥物用量的把握非常準确,你只要醒了就沒大問題。”

桑陌垂着眼小聲道:“謝謝!”

沈嘉木沉默地坐在距離病床最遠的椅子。

“輸完液我陪你去公安局。”

“嗯。”

“謝謝。”

三個多小時後。

從公安局出來,桑陌被沈嘉木不怎麽溫柔地塞進副駕駛。她還沒坐穩,車門“嘭”的一聲被關上。

車子發動,引擎發出深沉的咆哮,猛地一個轉向之後向前竄了出去。

饒是系着安全帶,桑陌被慣性甩得肩膀撞在車門上,發出咚的一聲。

有點痛。

桑陌捂住撞到的地方,她還沒說什麽,沈嘉木罵了一句粗口。

上一世,她從未聽到沈嘉木罵粗口。

“對不起。”

午夜的街道空空蕩蕩,沈嘉木單手握着方向盤,一語不發,眼睛徑直望着前方,兩旁大廈流光溢彩的幕牆迅速被抛在身後。

在死寂般的沉默中,桑陌漸漸放松下來阖上眼。

她真的累了。起個大早趕船又被一連串意外受到極度驚吓體力已經完全透支。原本只想閉眼假寐堅持到回家再睡,在單調的輕微引擎聲的催眠下,沒一會兒昏沉沉睡着了。

她醒來的時候,四周黑漆漆一片,鼻息裏飄散着一縷淺淺淡淡的煙草味道。

桑陌坐直身子,深藍色切斯特大衣從肩上滑落。

車外,沈嘉木穿着件薄薄的灰色羊絨衫,站在沈家大門前背對着她抽煙。桑陌沉默地看着他的身影。

他一支煙抽完,接着又是一根。

沈嘉木喝酒是為了應酬,他不抽煙是對有成瘾□□物的警惕克制。她不知道他随身帶着煙,也許是她醒來之前買的。

夜裏風大,打火機吐出的藍色火苗很快被風吹滅。他揿了第二次,風太大,又把火苗滅了。第三次,第四次……

沈嘉木憋了一路的情緒突然爆發了,他狠狠将手中價值六位數的金屬打火機重重砸在地上,似乎猶不解氣,腳踩上去似乎要将打火機踩得粉身碎骨。

“對不起。”

沈嘉木慢慢轉身,眉間盡是陰沉沉的霾色。

桑陌垂着腦袋站在他面前,切斯特大衣将她裹得嚴嚴實實,連帶着肩膀上的紫痕都遮去了。

沈嘉木忘不了她見到他時那種受到極度驚吓後如受驚的小鹿般驚恐的眼神。

“今天的生活才是你樂于要的,是不是?你喜歡并且享受男人們傾倒在你的魅力下,是不是?”

“你這個女人!我的話你全然當耳旁風?見過幾面的人你就覺得很了解對方?就敢和他一起在完全陌生的環境度過二十四小時?你知道那裏是什麽地方?上不着天下不靠岸,那就是移動的牢籠!”

“你是不是覺得全世界除了我以外,都是好人?”

“我真不知道你腦子裏裝了什麽?”

桑陌仰着臉,睜大一雙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沈嘉木喉結滾動,教訓的話戛然而止。

“我,我想這次你應該已經吸取教訓,回去吧。”沈嘉木避開她的視線,別開臉不自然地說。

經歷驚險之後,桑陌的聲音帶着微微的顫抖,仿佛狂風中飄着的樹葉,孤獨飄零。

可是又一字一字清清楚楚傳入耳膜。

“沈嘉木,謝謝你。”

“是我沒有把你的勸告放在心上,将自己置身于生死危險中。我的确做錯了。”

沈嘉木徹底啞火。

半晌,他轉身回駕駛位拿自己的手機,直起身體時,沒留神車門,“砰”的一聲,後腦重重磕在金屬車框上。

沈嘉木痛得眼冒金星,桑陌轉過來問他怎麽樣的時候,他明明撞得很疼,卻面無表情裝作沒事地“嗯”了一聲,帶着“管好你自己吧”的不耐煩語氣。

“你跟着我幹什麽?”

沈嘉木站在自家門前,看向亦步亦趨跟着他的桑陌。

“我媽媽心髒不好,這麽回去我怕吓着她,能不能在你家借住一晚?”

她想起今早看苗姨發的朋友圈動态是在H省,“苗姨他們出去玩了,你怎麽沒去?”

沈嘉木給她一個自己體會的眼神,惡聲惡氣地說:“要進來就快點,冷死了。”

桑陌住的房間就是沈嘉木要求她住進沈家的那間,她只住了一晚,之後事情一件又一件,再沒住過。

房間所有陳設物品和她走時一模一樣,纖塵不染。桑陌從衣櫃裏找了換洗衣服,在浴缸裏放了水,她坐進去,讓熱水包圍自己,就像回到媽媽的子宮一樣有安全感。

水涼了兩三回,她才感覺從心裏暖和起來。

躺在床上閉眼,沒一會兒,她起來打開燈,返回床上躺下。

再閉上眼。

迷迷糊糊中王灞躺在血泊裏的模樣,陳斯羽變态地在她耳邊呢喃,吻着她手背的情景……一幕幕在眼前交錯出現。

桑陌猛地睜開眼。

她喘促地呼吸,不用照鏡子她也知道自己臉色有多差。睡衣被後背的冷汗浸透,濕濕地貼皮膚上很不舒服。

衣櫃裏沒有多餘的睡衣讓她更換。

“篤篤”。

房門被敲響,只有輕輕的兩聲,像是如果她已經睡了,不會吵醒她的程度。

桑陌光着腳下床去開門。

沈嘉木端着杯牛奶站在門外,“喝牛奶嗎?你不要多想,是我自己想喝,順便給你熱的。”

沈嘉木嫌熱牛奶有股味兒,只喝常溫或者冰牛奶。

桑陌接過杯子說了聲謝謝。

沈嘉木審視的目光在桑陌臉上打了個轉。

啧,這個女人!

是怎麽照顧自己的?

原本就細白的臉現在一點血色都沒有,眼睛裏的惶然和不安任誰看了都心疼。

今天這個蠢女人差點就害了自己,三歲小孩犯了錯都可以到反思角去反思,騰訊嚎整理本文歡應來玩衣二五以四以四乙二這個女人該長長教訓,否則她以為全世界都是好人。

沈嘉木轉身欲走,忽地掌心一暖,桑陌拉住了他的手。

他腳步一頓,回頭。

那只手又忽地松開,“沒,沒事。”

沈嘉木看着大半夜壁燈床頭燈主燈全開着的客卧,幾秒後他反手重新握上桑陌冰涼涼的手,不容置疑地拉着她走,“我忘了客卧空調有問題,春節還沒來得及修,你今晚睡我房間。”

桑陌沒有掙紮,縮了手指,将整個手蜷進男人掌心。

走在前面的沈嘉木抿着的唇線緩緩放平。

沈嘉木從櫃子裏抱出新的枕頭被子,桑陌接過去轉身鋪床的時候,荷葉邊的棉質睡衣後面被打濕的一片,像是顏色淺淺暈開的水墨畫。

他從衣櫃裏取出一套嶄新的睡衣什麽也沒說遞給桑陌,拿着她喝完的牛奶出去了。

桑陌只換了上衣,袖子長出一大截,挽了好幾道,一擡手絲滑的衣料直接滑到胳膊肘。領口也大,即使已經扣緊最上面的扣子,依然露出比奶油還細膩的肌膚。

沈嘉木回來的時候,就看到桑陌拽着領子盡量向後拉,殊不知露出白花花的肩頸。

一道刺目的紫痕撞入視線,沈嘉木目光瞬間冷了。

陳斯羽和王灞……這兩個人渣!

這件事從法律角度沒什麽争議,人證物證都在,他已經和律師說了,除了最後上庭作證,有任何問題直接找他。有錢怎麽樣,他也有錢!有背景?笑死,沈家這麽多年在政商界白混的?找個好監獄,把兩個人渣安排得明明白白。

沈嘉木的床足夠大,三四個成年人并排躺都沒問題。桑陌鸠占鵲巢,很規矩地只占了小半邊床,睡出了一種軍姿般的板正。

沈嘉木撈過幾個靠枕堆在兩人之間,楚河漢界似的劃清界限。

桑陌鼻子酸酸的。

她明白,沈嘉木是怕她受驚吓過大,對男人這種生物産生應激。

“關燈嗎?”

“可以不關嗎?”

“嗯。”

床褥枕頭都是清洗晾曬過的,有太陽的味道和清新的洗衣液的味道。

不知為什麽,哪怕沈嘉木和她隔了一座枕頭山,連臉都看不全,心裏莫名安定。

就像一只飄乎乎懸在半空的羽毛,如釋重負重重落下來。

返回時在車裏也是一樣,沈嘉木生着氣一句話也不說,氣氛凝滞而冰冷。而她也睡着了。

換成別人,即使是歐陽逸她也絕對不會放任自己睡過去。

桑陌閉着眼不知道,沈嘉木一直在看她。

一張本就小的臉幾乎全陷在蓬松柔軟的被子裏,睫毛蔫答答地垂着,顫巍巍。

桑陌聽到一聲輕嘆,一雙手蓋住她的眼睛,“快睡。”

“哦。”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溫度,熟悉的掌心紋路,将所有不妥帖的地方撫平。

桑陌熟睡了過去。

沈嘉木的手慢慢擡起,在空中停滞一秒,重新落下将一張蒼白的小臉包裹。

每夜,他滿身蕭瑟獨自歸來總會下意識地推開隔壁房間的門,面對着空蕩四壁茕茕孑立的屋子站一會兒,任那蝕骨齧心的孤單和疲倦重重壓向他。

苗茵茹看着他過年幾天一點兒也不開心,提議全家去H省舅舅家放松一下。臨出發前一晚他看到朋友圈裏歐陽逸的抱怨,知道桑陌和剛認識沒幾次的人一同出游,他确實很生氣。

但是,第二天他沒有按計劃出發,孤單單留在家裏。

他放心不下。

上不着天下不靠岸,出了事就是移動的牢籠。他駕駛游艇追了過去,不遠不近地跟着。

現在看着她完好無損溫順地蜷在他身旁,散發着暖洋洋的體溫,讓他無比慶幸自己的決定。

*

大年初七的早上,是所有打工人的噩夢。不甘不願,生物鐘比鬧鐘還準的于躍睜開眼,一點兒沒拖拉地從床上爬起。洗漱都是以戰鬥速度結束,抓了個牛奶就出門。

他老板一向比普通員工到得早,每次長假結束尤甚。趕到公司樓下時,整棟樓除了保安和就是保潔。

于躍長籲一口氣,整理一下西裝的褶皺,心情輕松地走進空無一人的電梯。半個多小時後,公司每個樓層開始熱鬧起來,除了他們這一層。

随着電腦上顯示的時間越來越接近上班時間,手機突然震了震。

工作狂老板給他發了消息,內容很簡單:【今天我休息,會議推後,緊急的事發郵件】

于躍揉揉眼睛,懷疑自己沒睡醒?

他把消息反複看了又看,确認每個字都看明白,尤其是“休息”兩個字。

休息?

休息!

每天工作十五個小時打底的人說休息???

有同事把一摞需要簽字的紙質文件放在于躍桌上,打個招呼正要走,被叫住。

于躍:“趙亮,變豬!”

趙亮瞪大眼睛,“你搞什麽,你才變豬!”

于躍:“今天初幾?”

“初七呀,年後第一天上班就失憶了?”

于躍抓着自己的頭發,滿頭問號:“老板說今天休息。”

已經往門口走的趙亮走得好好的,突然崴腳,顧不上疼,轉頭問:“你說什麽?老板休息?怎麽可能,你一定是沒睡醒或者不想上班出現了妄想。節後綜合症有妄想症嗎?”

于躍放心了。

看吧。

不是他一個人覺得不正常。他老板是誰?是高考結束第二天就穩穩坐在辦公室的那個男人,是十六歲開始進入公司後所過之處鳥飛絕人蹤滅的那個男人。

清晨的朝陽難得被卧室的窗簾擋住,房間裏一片沉睡的安靜。沈嘉木發完消息,把手機一扔。

無論睡多晚,總能在固定時間起床的他今天破例躺在床上。用靠枕堆起的楚河漢界已經歪七扭八,安靜沉睡的桑陌緊緊攥着他一邊的睡衣袖子,這就是他年後第一天曠工的原因。

過年期間随着父母拜年時,親戚家有個出生只有一個多月的小嬰兒。苗茵茹用手指逗小嬰兒時,渾身軟綿綿脖子都立不起來的嬰兒立刻緊握苗茵茹的手指不放。小嬰兒的媽媽笑着說去醫院體檢時,他抓着醫生的手指把自己提了起來。這是新生兒與生俱來的無條件反射,三到四個月後逐漸消失。

看着這樣的桑陌,再硬的心都頂不住。

何況,他對她從不曾心硬。

随着太陽一點點升高,桑陌迷迷糊糊間,感覺有人在觸碰她的臉。溫暖順着肌膚渡了過來,熟悉的掌心紋路讓她全然心安地主動蹭蹭。

那只手頓了頓,好似要離開她的臉頰。空落落的惶恐感盈滿心頭,桑陌幾乎是條件反射板抱住那只手,猛地睜開眼。

沈嘉木靠在床頭逆着光憐惜地看着她,仿佛在看一只蹲在家門口可憐兮兮的流浪貓。

桑陌:“……”

流浪貓就流浪貓吧。

她保持着擡頭仰望不撒手的姿勢問:“沈嘉木,如果有人想買你一天時間,得多少錢?”

昨天的驚險給桑陌的教訓過于慘烈,她覺得自己神經很是緊繃脆弱,只有在沈嘉木身邊能放松一會兒。

“做什麽?”沈嘉木沒什麽表情地問。

即使是從這樣從下向上的死亡角度去看,這人也是好帥的。桑陌盤算着自己銀行卡裏的數字,“沒什麽,就是有點好奇。以你的身價,想購買你一天的時間,需要多少錢?”

沈嘉木平靜地說:“兩千。”

不貴嗳,這個價她完全出得起,包月都可以。

桑陌張開嘴,正要說話,就聽沈嘉木用毫無波瀾的語氣繼續說完。

“每分鐘。稅後,節假日雙倍。”

兩百八十八萬一天?比頂流明星還貴。

桑陌瞬間萎了,她甩開緊緊抓住不放的手,好像下一秒沈嘉木就要朝她收取三十三塊三角三分的費用。

看着她小跑進洗手間洗漱,沈嘉木低笑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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