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在妖邪亂世開客棧6
第31章 在妖邪亂世開客棧6
何姑娘關上門, 像是洩去渾身力氣,腳步沉重的走到桌邊坐下,半響後, 她又為自己倒了杯涼茶, 冰冷的茶水灌進去,刺激的胃部似是有些不舒服,卻讓她有一種活着的錯覺。
她苦澀笑了笑。
但這也只是錯覺。
那位前輩不知用了什麽手段幫她和小怡僞裝成了活人, 但肯定無法維持多久,到那時她又一次要回到失去五感的麻木生活。
她表情漸漸堅定決絕起來。
因此,她一定要在失去這一切之前,以活着的姿态去完成執念。
她又回到樓下, 用櫃臺處的紙筆書寫起來,大意表明這件事是她死後唯一執念, 想獨自處理,希望刀客和小怡不要插手。
末尾寫上自己真正的名字。
——何盈靜留
何盈靜放下毛筆, 欲轉身離開時,紙面上的字跡竟然憑空消失, 最後又變為一張白紙。
她吓了一跳, 剛要做出防備姿勢, 就看見白紙上又出現一行字,筆跡大小一致,完全看不出半點字跡風格。
【待明日再與其他二人前往永安縣告狀伸冤】
何盈靜放下手, 聲音小心翼翼試探道:“是前輩嗎?”
話音剛落, 一團金光憑空出現飄到何盈靜掌心,化作大約只有掌心大小的木片, 顏色呈現金褐色, 厚度與獸皮差不多。
她隐隐覺得這紋理似是在哪裏見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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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盈靜小心翼翼捧着小木片, 目光又一次落到那張宣紙上,“前輩……您還有其他吩咐麽?”
宣紙上的字跡又一次消失。
何盈靜屏息凝神一看,不由得怔住。
上面只短短寫了一句話。
【屆時你不必将隐秘之事說出。】
隐秘之事?
她這輩子只有兩件隐秘之事無法宣洩于口,第一個便是被堂叔困于後院廂房囚禁的日子,第二個便是妖物的身份。
何盈靜胸口酸脹無比,輕聲道:“多謝前輩……”
其實她早已不在意這些,不然也不會在刀客出現時将之說出,只為博取同情來達成目的。
前輩這種小心且隐秘保護她自尊的舉動,以及刀客聽到這些,不曾出現任何異樣且同情的目光,還是讓她那顆只剩下複仇的破碎靈魂感到了溫暖。
她遇到的這些人,都是好人。
何盈靜的心變得前所未有的寧靜,她将空白宣紙放回去,轉身走回樓上。
大堂又一次恢複安靜。
後半夜。
趙妮兒緊閉着雙眼,滿頭是汗,嘴裏胡言亂語着不要過來的話。
她夢見了村子的人被妖物如同貓捉老鼠般獵殺,哭聲與尖叫聲幾乎占據了她所有心神。
她拼命逃跑着,卻怎麽也擺脫不掉身後不斷嘻嘻笑着的紅眼睛妖物。
救救我。
誰能救救我。
趙妮兒知道自己做了噩夢,夢見了那天發生的事,可她不論怎麽暗示自己,都無法從這個可怕夢境裏掙脫出來。
她會不會徹底死在夢裏,再也醒不過來了?
不過才十歲出頭的趙妮兒終于害怕起來,抹着眼淚不斷往前跑,直到雙腿變得麻木沉重,身後的嘻嘻聲似乎變得更近了。
趙妮兒臉色煞白,雙腿被什麽東西絆住摔在地上,顧不得疼痛繼續往前爬,嘴裏念叨着:“我不能死,我要活下去。”
她若是死了。
她爹一定會瘋掉的。
說不定……連謝老板都會難過的。
趙妮兒腦海裏閃過這個念頭的瞬間,空氣中似是飄來一股淡淡槐花香,熟悉到讓她本能感到安全放松。
一道影子破開黑夜出現,白淨有力的手抓住隐藏在黑夜中的妖物,聲音輕不可聞:“原來你還有入夢的本事。”
金色光芒将虛弱的妖物包裹住,眨眼便消失不見。
趙妮兒擡起頭,蓄滿眼淚的模糊視線裏明晃晃站着一個身穿白衣的青年,正帶着憐惜溫柔目光看着她,“妮兒,別怕……”
趙妮兒不敢相信自己夢到了謝老板。
謝子钰緩步上前,替小姑娘擦掉臉上的淚水和泥土,“這只是個夢,好好睡一個覺吧。”
槐花香似是變得更濃郁了。
一道誰也看不見的靈氣湧入趙妮兒的身體裏,治愈好她因妖物在夢中吸走所空虛的身體和靈魂。
趙妮兒忽然覺得困意襲來,右手緊緊攥着謝子钰衣角不願松開,“我……不能睡。”
聲音漸漸變弱,趙妮兒徹底昏睡了過去,四周宛若黑暗的夢境漸漸消散,變成另一幅畫面。
那是趙妮兒內心深處覺得最為美好的畫面。
明亮幹淨的客棧人聲鼎沸,一襲白衣的青年右手支撐着頭,目光漫不經心掃過賬本,一層光暈渡在他身上,恍若神明般耀眼溫暖。
謝子钰神色微怔,繼而露出一絲笑意。
##
清晨的一縷陽光剛投射進窗口。
何盈靜便醒了過來,簡單梳洗打扮後走下樓時,一樓大堂正吃飯的幾位客人聞聲望去,神色露出些許異樣。
何盈靜神色平靜,不再像從前那樣用衣袖遮臉。
那幾位客人很快收回目光,繼續交談吃飯,似乎方才僅僅只是好奇和詫異,看過後便不再關注了。
這一刻,何盈靜忽然覺得心底最後那點芥蒂徹底消失了。
她又為何在意別人的目光,更何況別人也未必會一直盯着她看,這些年來,并非是村子那些人禁锢了她的自由,困在那小小的院子裏,只能通過書本來了解外面的世界。
是她自己束縛了自己。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從身後響起,帶着熟悉的嫌棄語氣。
“你傻站在那兒幹什麽?”
何盈靜轉過身,難得露出笑容,娴靜又溫雅道:“只是在想些事罷了,小怡,你餓不餓?”
原本還一臉傲氣的紅衣冤魂立刻洩氣,語氣別扭道:“都說了別叫我小怡,那并非我本名。”
何盈靜對紅衣冤魂了解的事不多,只知道對方似是被賣入青樓,再後來被達官顯貴的客人買回當了小妾,似是得寵了一段時間,再後來卻和她一樣死在了黑山嶺。
她不想問對方過去揭露傷疤,凡事死在黑山嶺的人又有哪個沒有過去呢。
何盈靜拉住對方的手,語氣認真:“那我喚你什麽名字?”
對方的手纖細柔嫩,帶着嬌生慣養才有的柔軟,就如她現在精心保養過的手般,任誰都看不出這雙手從前曾做過許多粗活。
她的父母将她賣入青樓,拿着三十兩轉頭替弟弟娶了親。
她還記得自己站在青樓門前,聲音平靜又冷漠無比的跟爹娘說:“從今往後,我不再是你們的女兒,這三十兩就當是買斷你我之間的親緣,日後我落魄還是死亡,也都不會找你們,也希望你們以後也不要來找我。”
明明之前還一臉高興将三十兩揣進懷中的男人聽到這話,當場勃然大怒想要掐她脖子,卻被青樓小厮眼疾手快攔住。
老鸨笑眯眯道:“這位姑娘已經是我們青樓的人了,哪兒容得你下手打。”
她親眼看見不可一世的男人畏懼縮回手,死死盯着她,“日後你若是死了,我看還有誰為你燒香上墳。”
唯唯諾諾的母親哭的眼睛都快瞎了,只是呢喃着二丫這個名字,卻半點不曾出來阻止,就好像她對女兒的愛,僅僅停留在表面,哄騙的周圍所有人都以為她很愛自己。
從前名為呂二丫,後來入青樓被老鸨取名為小怡的紅衣冤魂頭也不回轉身進了青樓,拼盡全力學習所有的東西,一躍成為青樓的最紅頭牌。
她蛻變的無比完美,輕而易舉獲得男人的喜愛,最後卻還是因為這些被那個男人選中入府當了妾,對方看中她的美貌,利用她周旋在不同男人身邊獲取信息。
直到她知道的東西越來越多,被男人送到黑山嶺做了一場交易。
她也有仇還未報呢。
那些曾經傷害過她的人,一個個都不會放過。
紅衣冤魂輕輕勾起唇角,露出風情萬種的笑,“我想給我自己取個新名字。”
何盈靜好奇的看着她。
紅衣冤魂道:“就叫寶珠把。”
她不想延續從前的姓,只想取一個與所有人都無關的名字。
寶珠。
她會好好愛自己,保護自己。
何盈靜輕聲道:“名字很好聽。”
寶珠一改剛才悵然的表情,又變得傲氣起來,“那是自然。”
何盈靜也不生氣,親昵的挽住寶珠的胳膊,“正好我有件事與你說。”
寶珠身體微微僵硬,似是不太習慣與同性這般親密,但看着何盈靜發自內心替她高興,再也看不見半點從前抑郁仇恨模樣,所有的話又吞回肚子裏。
罷了。
就容忍她這一次。
寶珠看似不情不願,實則身體順着何盈靜來到大堂,無視了周圍又一次投來的好奇亦或者異樣目光,走到拐角處飯桌前停下。
因為刀客就坐在這裏。
小姑娘也不知道遇到了什麽喜事,臉色比起昨日還要更好,挂着發自內心的笑容跑過來:“三位客官今兒要吃些什麽?”
刀客下樓時,她就曾經問過這個問題,對方只是回答:“待兩位姑娘下樓後再點餐,你先去忙吧。”
何姑娘見桌上只有一壺茶,有些不好意思道:“今日起晚了些。”
連累的刀客要等她們下樓。
刀客神色平靜道:“我平日也三餐不規律,不妨事。”
寶珠眼珠子轉動,似是察覺到什麽。
何盈靜嘴角含笑,輕聲細語道:“我與寶珠不怎麽挑食,更何況這餐恐怕還要您請了,所以還是你點餐吧。”
寶珠?
刀客看了眼紅衣冤魂,清晰記得何姑娘昨日叫對方為小怡,卻不知為何今日改了口,不過此時他也不好過問,便點頭:“那便我來點餐吧。”
他随意點了幾道菜,又和趙妮兒道了聲謝。
四周的客人又一次各自說起了話,反倒是他們這桌變得格外沉默起來,寶珠喝了口茶,主動找起了話題,“你不是有話和我說麽。”
她已經想好了。
如果何盈靜轉移話題,說明這事恐怕不适合當刀客面聽,她會再次扯開話題,順帶聊別的內容。
何盈靜飲了口茶,點頭,“昨日我好像遇到前輩了。”
此話一出,刀客與寶珠都驚了。
寶珠連茶水都不喝了,趕緊催道:“怎麽回事,快仔細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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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妮兒将菜名報給趙老二,又轉身往茶壺裏倒了涼茶,剛要轉身離開後廚時,就聽見趙老二問:“妮兒,你昨日做了什麽噩夢,我喊你幾次都沒醒來。”
趙妮兒雖然才十歲出頭,但再過兩三年就能讨個婆家嫁人了,他便沒有像以前那樣與趙妮兒住在一個房間。
只是後半夜,趙妮兒做了噩夢不停地叫,他在隔壁屋也聽見了動靜,趕忙跑過去試圖叫醒趙妮兒,可誰知趙妮兒臉色奇差,怎麽也叫不醒。
他當時就慌了,臉色煞白。
這種情況一般只有兩種可能性,一種是妮兒發了癔症,另一種是碰見妖物了。
可沒多久,趙妮兒卻漸漸平靜下來,臉色都變得紅潤有起色,甚至還睜開了眼迷迷糊糊問:“爹,你怎麽過來了。\'
趙老二懸着的心放下,問她怎麽叫不醒。
趙妮兒回答是做了噩夢。
他還是不放心,見趙妮兒又重新睡着後,回屋輾轉反側都不敢睡着,耳朵時刻聽着隔壁的動靜。
所幸一晚無事。
他原本想去找謝老板問問趙妮兒有沒有可能是撞邪了,但又怕是自己想多了,便趁着這時候問一問趙妮兒。
趙妮兒走過去,悄悄道:“爹,昨晚我夢見那天追殺咱們兩個的妖物了。”
趙老二吓了一跳,趕忙問:“然後呢。”
趙妮兒左右看了看,似是怕被別人聽見似的,壓低聲音道:“當時的感覺特別真實,我都以為我要死在夢境裏了,後來……我夢見謝老板出現了,他把妖物殺死了,然後我才醒過來的。”
直到現在,她都不确定這個夢是真是假。
趙老二見狀把昨晚的事說了一下,語氣篤定:“夢裏謝老板不是說這妖物能入夢麽,說不定是那天晚上它搞的鬼,等會兒我再炖個湯,你給謝老板送去好好補一補身體。”
謝老板本事那麽大,肯定是他在夢裏又救了妮兒。
趙妮兒認真點頭。
謝老板體質虛弱總是咳嗽,肯定要好好補一補才行。
樓下大堂。
何盈靜将昨晚的事原原本本說清楚,其中也包括自己想獨自離開複仇的事,“此事我原不想連累你們……”
寶珠雙手抱臂,咬牙切齒道:“就你這點妖力,恐怕還沒進縣城就先被弄死了。”
畢竟這世道,除卻妖物之外,陌生人也很危險。
刀客顯得有些沉默,半響道:“我雖不知前輩此舉目的是什麽,但想來和永安縣有一定的關系,等吃完飯我們便出發。”
其實他還有一些話未說。
人殺了人,自然不能報複回去,而是應該将此案交由官府來判決死刑。
可若是被殺的人成了妖物。
官府又該如何判決。
他隐隐意識到看似公平的法律,似乎對妖物是不公平的。
一時之間,刀客陷入了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