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周圍嘈雜聲四起,村民們大概已經發現兩人的失蹤,或者說,大黃這只神通的狗故意把大夥引了過來。它在顧雲皓面前搖尾巴,一副求撫摸求表揚的架勢。

母狼的死亡讓村民們都驚呆了,一個個看着顧雲皓,又看看蘇放,最後朝顧雲皓比了個大拇指,說顧兄弟真是好樣的,赤手空拳就能把一只成年雪狼搞定,身手太棒了。

搞不清狀況的村民只顧着過來誇贊,蘇放微微蹙着眉頭,一眨不眨地看着身前這個沾滿血腥氣的男人。

顧雲皓完全不在乎村民們的贊許,他只覺得該把這頭母狼脫離這人多的地方,公狼即便再怎麽顧家,也不會傻傻往人多的地方擠。他不想多費口舌讓村民散開,直接的行動更加有時效性。

幾乎沒有任何猶豫,顧雲皓站起身便拉着母狼的後腿往某個方向走去。

蘇放也快速站起,緊随其後。顧雲皓在這會兒忽地停下來,側首道: “在這裏看着狼崽,別讓村民跟過來。”

顧雲皓的語氣像夏季的悶雷一樣沉,蘇放聽着不是滋味,他猛走幾步過去,一把抓住了顧雲皓的胳膊,只道: “你沒事吧,一個人去太危險了,我要同你一道去。”

顧雲皓回頭看了看他,蘇放沒有移開視線。兩人目光交彙的那一刻,蘇放知道,顧雲皓是清醒的,他的眼睛沒有折射出深不見底的暗淡,依舊有象征清明的光波在閃動——這個男人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還好,沒有失去自我。

顧雲皓掙開了蘇放的手: “你回去吧,我會活着回來的,不是什麽大事,我覺得那頭公狼會比想象中好對付得多。”

蘇放站着沒動: “我不回去,我要跟你一起去,也當是有個照應。”

顧雲皓沉默一陣,只道: “也好,不過村民那邊你去交代一下,別讓他們來攪局。”

蘇放點頭: “好,你先走,我立刻跟上來。”

顧雲皓與蘇放帶着一頭死去的母狼在一處空曠之地等了很久,周圍幾乎沒有一個人來打擾,甚至連一只兔子都難以尋到,眼前一片白茫茫的死寂。母狼拖了一路,一路鮮紅,血幾乎流光了。

顧雲皓坐在一棵樹下等了許久,直到他覺得母狼再也流不出血了,才堪堪站起,言道: “看來公狼是來不了,不是已經死了,便是被困在了某處,或者為了逃命抛棄妻子了。母狼已經沒用了,我們得另尋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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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放沉思一會兒,道: “它不來,會不會是因為聞到了我們的氣味。”

“不,”顧雲皓搖搖頭, “我身上本就沾了母狼的血,掩蓋了身體本身的氣味,而你,方才也和狼崽在一塊,自身攜帶的氣味應該不會那麽強烈了。所以我才會說,它可能來不了了。”

“那我們要怎麽辦”蘇放剛剛問完,便轉念想到, “你說還是用大黃如何它的鼻子一向很靈光。”

顧雲皓這會兒突然笑了,只道: “可惜大黃沒跟過來。”

蘇放不知該如何回答了。他有些發窘地低頭踩着雪,吱嘎吱嘎地作響,腦子裏便在這會兒靈光一閃,趕緊說道: “對了,雲皓,我們可以循着狼的腳印過去,說不定能找到。”

顧雲皓卻是搖搖頭: “村民們滿山跑,腳印早就亂了。再說,若是沒亂,還得從剛開始的地方開始尋起,不免又是一個浩大的工程。蘇放,你要知道,時間拖得越久,雪兒和大哥就越危險。”

蘇放蹙起眉: “這點我也知道,可是還是什麽辦法呢,我們太被動了。”

“我們有辦法的。”顧雲皓拍拍蘇放的肩,他的眼神比之方才,更加冷靜許多, “我方才想問題有些簡單了,其實還有一種法子,很簡單。”

“是什麽”

顧雲皓指指遠處雪地上的血跡: “你發現了嗎那些不起眼的斑斑點點。”

蘇放循着方向望去,眼光頓時亮堂開了: “你是說……那是周大哥的血”

顧雲皓點點頭: “我也是才發現。我想我們可以循着那些血跡找到周大哥,找到了他,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蘇放自是不會有什麽反對的,不管這法子到底有沒有用,指不定周大哥半路用什麽東西止了血呢,那樣還能找到嗎蘇放不想把這種可能性說出來,他既然想得到,那麽顧雲皓自然也想得到。

血跡斷斷續續,時多時少,有時候地上還有一些拖拽的痕跡,大約就是公狼拖着雪兒疾行了一段距離。雪地上的痕跡,其實非常淩亂,可以想象得出,周二牛與公狼搏鬥的情形。顧雲皓忽然想到了第一批趕去的村民,料想着,他們會不會已經與周二牛接頭了,若真是如此,那麽,雪兒很可能已經被救下。很顯然,在追逐的過程中,公狼是沒有時間停下來覓食的,除非……他一口把雪兒咬死了。

顧雲皓不由搖搖頭,這種可能性應該很低。雪狼既然被認為很聰明,那麽它也應該知道,咬死了雪兒就等于少了一張保護牌,這種情況只會讓它落入絕境。

所以顧雲皓寧願相信雪兒還活着,不然所有人的努力都白費了。

兩人行走了好一會兒,直到雪地上一片混亂,再也分不清任何痕跡。那時候,蘇放是茫然的,他完全不知道接下來還要怎麽走下去。顧雲皓也是茫然的,但他的茫然轉瞬即逝,随即便冷靜地對蘇放說道: “蘇放,試着喊一聲。”

“什麽”蘇放似乎沒有反應過來。

“喊一聲,”顧雲皓道, “喊一聲周大哥,或者喊一聲雪兒。”

蘇放有些發怔: “你在開玩笑嗎,這種地方,什麽都沒有。”

顧雲皓卻沒有理會蘇放的疑問,自己扯開了嗓子喊起來。第一聲周大哥,沒有回應;第二是雪兒,仍是沒有回應。

蘇放杵在一旁,眉頭蹙起來,他着急,所以不想拆顧雲皓的臺。

顧雲皓沉下心來,方才的兩聲大喊,讓他的頭部鈍痛明顯地加劇了。他需要調試一下,不能這麽拼命。他相信自己沒有判斷錯,到這裏為止,雪地上腳步已然雜亂無章,早已看不出被多少人踩過。如果他沒猜錯,那麽,至少到這裏,頭一批趕來的村民已經發現了周二牛。周二牛經過先前一番追逐戰,定是疲累不堪,再加上他的腳傷,他可能不會選擇追上去。所以,到這裏為止,要麽周二牛留下來,村民們繼續追叼走雪兒的狼,要麽雪兒已被救下,村民去追逃跑的狼。這種猜測,讓顧雲皓不得不叫喊兩聲來确定是否有人留下來。

可是,很意外,竟然沒有一點回應,即便是留個人下來做個接應也好啊,竟是半個人都沒有,實在讓人覺得失望了。

顧雲皓漸漸握緊了拳,剛剛平複下來的心又莫名地開始焦躁,即便是落雪的聲音也好啊,給點回應吧。

蘇放看得出來,顧雲皓在壓抑着自己爆發的情緒。他默不做聲走上前,伸手握住顧雲皓緊握的拳,五指使力,扣進他的掌心,迫使他放松開來。

顧雲皓轉頭看了看蘇放,忽地仰天長長嘆息一聲。

蘇放不知該說些什麽,只道: “別着急,我和你是一樣的心情,總會找到的,不過是時間問題。”

似乎是回應着蘇放這句話,某根樹幹之後,忽地發出了咿呀一聲,這聲音雖不大,卻毫無疑問地鑽入了兩人的耳朵,讓兩人的精神陡然振奮了起來。

顧雲皓有些迫切,他甚至來不及詢問蘇放是不是幻聽,便一股腦朝生源那處奔去。蘇放的手與他扣在一起,就這樣被他帶動着往前奔。

真算是上天眷顧,這發出聲音的,正是雪兒。他的臉蛋上沾着血跡,嘴角卻是上揚的,他就這樣趴在周二牛的大腿上,揮舞着小手臂。

終于柳暗花明,顧雲皓瘋了一樣地把雪兒抱起來,東翻西找地查看着他身上有沒有受傷。好在,雪兒的笑聲告訴他爹爹,他沒有受傷,臉上的血也不是他的。

周二牛昏過去了,徹徹底底地昏了,右邊小腿上有處很大的傷口,皮肉外翻,很是觸目驚心。他就這麽靠在樹幹上,頭歪着一動不動。顧雲皓顧不得周二牛的死活,只能由蘇放照看着了,手在脖子便搭了下脈,還跳着,不過手腳都挺冷,看來不能耽擱太久。

蘇放嘗試着把周二牛背起來,可這會兒顧雲皓倒是拉住了他,還把雪兒塞到了他手裏,道了句我來吧。蘇放也未多言,依着自家男人,帶着傷患往山下趕去。

一路上碰到了不少村民,有第一批過去的,也有同他們一道上山的,都知會了一聲,說人找着了,都回去吧。

可是人找着歸找着,這逃走的公狼怎麽辦後來有人說了,那公狼腦袋上被挨了一鋤頭,想來也是活不久了,只可惜了這一窩狼崽子,還未學會覓食呢便沒了爹娘,以後可得怎麽活若說要下狠手個個都弄死了,還真舍不得,畢竟這狼崽子又沒犯事,連怎麽咬野兔都不會呢,何況是咬人。

顧雲皓沒管這事,他讓蘇放做主的。蘇放其實知道顧雲皓的心思,自己男人骨子裏是個溫柔的人,儈子手絕不是他的風格。蘇放便讓村人将那窩狼崽帶了回去,說能養就養吧,誰家有哺乳期的母狗的,就行個好收留了吧。

村民中有那麽幾個人其實也是喜歡圈養動物的,說帶回去好生馴化,說不準以後像狗一樣看家了。

這言論傳到顧雲皓耳裏,讓這個男人的神色有那麽一瞬不可捉摸。他沒有說什麽,很多事情,他一人之力管不了。

周家村過了個熱熱鬧鬧的年,那些個參與救人的漢子,在多年後會很得瑟地跟晚輩談起,想當年你爹怎樣怎樣威風,俨然被當成了風光事跡。

不過周二牛家并不好過,家裏的兩根柱子,一根傷了腿,一根殘了手,很多活計都做不了。好在,二狗子是個懂事的娃,能做的家務都包下來了。顧雲皓請了大綠小綠去照顧,但因着來來回回地跑好生麻煩,便和蘇放商計一下了,将大哥大嫂接到宅子裏來了,這樣不但有個照應,也減輕了二狗子那娃的負擔。

要說這事到底給人什麽教訓呢,大概每個人的想法都不一樣,所以因着這事,一家人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的時候,氣氛都死沉死沉的,話都說不上幾句。

其實顧雲皓心裏也沒有怪誰,他沒有資格怪誰,若要怪,他這個做爹的首先得拿出來批鬥。雖是這麽想,真到了一起吃飯說話的時候,就傻傻地不知道說些什麽了,若不是有蘇放替他圓場,他還真不知要怎麽讓周大嫂和周大哥放下這事。

周大嫂的手指再也長不起來了,這大概是最遺憾的事。為着這事,這婦人郁郁寡歡了好一陣。好在有自家男人勸着,說你就算斷了手臂我都會疼着你愛着你,兩根手指怕什麽,周大嫂這才緩和了心境。

新年過後,天氣又冷了一陣,過了一個多月才回暖。

那日陽光明媚,顧雲皓正坐在院子裏,抱着雪兒曬太陽,還一邊指着院子裏兩棵梨樹,不斷地重複着音給雪兒上語言教育課。

顧雲皓正拆分音節說得歡騰,卻冷不丁聽雪兒一句: “爹。”

顧雲皓就這樣愣住了,他瞅着雪兒,瞅了好一會兒,想着,這次不會又是幻聽吧。

雪兒在顧雲皓的臉上唧吧親了一口,再次發出了那個音: “爹。”

顧雲皓認真地看着雪兒的眼睛,忽然覺得他與自己小時候的模樣有那麽幾分相像。他重重應了一聲,只說: “爹聽到了,我的好雪兒。”

顧雲皓覺得自己很平靜,似乎沒有了那種大喜大悲的心境。他抱着雪兒站起,口中說道: “走,雪兒,咱去瞧瞧你另外一個爹爹,看他在書房翻什麽書翻了這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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