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第七章
剛進門的金秀珠腳步一頓,她尋着聲音擡頭看去,直接對上一個齊耳短發的中年婦人,圓臉細眉,笑起來的時候眼角細紋很多。
她沒看金秀珠,而是轉頭問旁邊的女人,“我應該是沒看錯吧?上次錢玉鳳就是穿了這身衣服,說是她婆婆親手做的,顯擺了好久。”
屋子客廳并不大,中間擺着一張四方桌,幾個男人圍在一起喝茶,女人則在門口處坐着聊天,手裏拿着瓜子,瓜子殼直接扔在地上,亂糟糟的無處下腳。
被問話的女人瘦長臉,聽到這話尴尬的笑笑,見周圍都看着自己,趕緊說了句,“不太清楚。”
心裏恨死了,不想幹這種得罪人的事。
劉紅月仿佛沒聽見,故作一臉驚訝,“怎麽會呢,那天你也在場啊。”
表情十分誇張。
金秀珠正要說話,原本走在她身後的江明川突然上前一步,将她整個人護在身後,劉紅月還要說些什麽,看到這一幕,心裏就有些沒底氣了,她也是聽了一些閑話才敢這樣的。
與劉紅月隔着一段距離坐着的女人朝江明川打招呼,“江營長也來了,這位就是妹子吧,快進來,外面冷。”
坐在桌子旁的幾個男人聽到動靜,陸陸續續起身,“怎麽才來?”
“弟妹也來了?快進來喝口熱水。”
“兩個孩子是吧?不錯不錯。”
客廳氣氛瞬間熱鬧起來。
江明川主動伸手攬住金秀珠的腰,朝這些人打招呼,“路上耽誤了一些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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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又給金秀珠付燕燕介紹,“金秀珠,這是我女兒燕燕。”
接着介紹起了人,“這是武營長,這是楊營長……”
金秀珠和付燕燕輪流喊人。
廚房裏忙活的汪玲跑出來看,汪玲一邊手蹭着圍裙一邊熱情道:“總算是來了,再等等,還有兩個菜馬上就好了,老嚴怎麽回事?剛才出去了一趟,到現在還沒回來?”
江明川又給金秀珠介紹。
“這是團長愛人,你喊嫂子就行。這是金秀珠,我媳婦。”
汪玲聽到媳婦兩個字,主動伸出的手一頓,不過還是熱情道:“你好你好,第一次見,招待不周。”
金秀珠注意到了,面上沒有表露出半分異樣,她将右手腕上的籃子換到左手,伸出手握住,臉上挂着笑,“你好。”
汪玲看到她手上的籃子了,臉上笑容多了幾分。
今天上門了這麽多人,金秀珠還是第一個帶着東西來的,哪怕她心裏對這兩口子有點怨言,這會兒心情也好了幾分。
“快進來坐着歇會兒,等老嚴回來就可以開飯了,我回廚房,你們先聊着,就當自己家。”
說着就匆匆忙忙回廚房裏。
江明川繼續給金秀珠介紹,他将所有人都介紹了一遍,只有最開始說話的圓臉女人沒介紹,最後他對祝政委的愛人方敏打招呼,“她第一次來這邊,還不太熟悉,麻煩嫂子了。”
女人就是一開始開口讓他們進來的人,很年輕,不過待人接物讓人很舒服,溫和笑了笑,“放心吧,不會委屈她了。”
江明川這才朝那幾個男人走去,走之前還給金秀珠拿了一張板凳,讓她坐在方敏旁邊。
金秀珠還是第一次被人這麽關照着,都不需要她自己去應對,想起以前在侯府的日子,每次被人欺淩都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後來她得勢了,也學會了仗勢欺人,将曾經欺負過自己的那些下人侍妾打賣的打賣,扔到寺廟的扔到寺廟,不讓她們有任何回擊的機會。
她對面就是剛才嘲笑自己的圓臉婦人,對方現在臉色有點難看,大概是記恨上了江明川的故意忽視。
這種被人撐腰護着的經歷,讓金秀珠心情很好,不過她也不是什麽好人就是了,做出一臉局促的樣子看向對方解釋道:“我前頭那個男人也是軍人,不過去年上半年犧牲了,我生的是女兒,在婆家不受待見,要不是江營長特意過來看望我們,我們娘倆以後出路在哪兒都不知道……”
說着低下頭,擡起袖子擦了擦泛紅的眼眶,聲音哽咽道:“江營長說以後要照顧我和孩子,我就什麽都沒要,帶着孩子跟他走了。這衣服确實是錢嫂子的,我怕來這裏吃飯穿的太差給江營長丢臉,所以做了一些吃的給錢嫂子送過去,說想借她衣服穿一晚上,明天就還給她,錢嫂子人好,看到孩子也沒有衣服穿,特意找出一身好衣服套在孩子身上。”
說完眼淚如珠子一樣滾落下來。短短幾句話,把江明川、錢玉鳳和自己都誇了一遍,她哪怕再窮,也沒白借人家東西。
這麽一對比,更顯得對方無理取鬧和刻薄無理。
兩個孩子就站在金秀珠身後,賀岩還小,藏不住心思,看到金秀珠哭得可憐,向來沉默膽怯的他立馬瞪向對面的劉紅月,眼神不善。
只有付燕燕有些驚訝的睜大眼睛,看了看對面被其他人用眼神圍攻的劉紅月,又看了看金秀珠,突然覺得眼前這個女人有點陌生,因為在她記憶中,金秀珠從來不會示弱。
方敏嘆了口氣,伸手拍了拍金秀珠後背,“沒事沒事,好日子還在後面呢?江營長是個好人,兩個孩子也都乖,不哭不哭。”
“是呀,借衣服穿怎麽了?我孩子的衣服都是親戚送的,誰家日子那麽富裕?”
“沒事,下次借我的衣服,誰敢說閑話我撕了她的嘴。”
這話把金秀珠逗笑了,大家見她笑了,這才又熱絡聊起天,不過話題都圍着金秀珠轉,劉紅月插了兩句嘴都沒人附和,尤其是身邊幾個人也不知有意還是無意,慢慢将凳子往金秀珠身邊挪,臉色更加難看起來。
不過話題沒維持多久。很快嚴團長和祝政委就回來了,幾個女人都站起身,人有點多,嚴團長幹脆折身出去去隔壁借了一張桌子回來。
幾個女人分成兩批,有的掃地,有的去廚房幫忙端菜,金秀珠怕打碎了飯菜惹人注意,只在外面搬動椅子,搬着搬着就站在了江明川身邊。
江明川聽到了金秀珠剛才的話,心裏雖然有幾分觸動,但也知道她小心思一點都不少,不過倒也生不出氣,甚至心底有一絲羨慕,以前他遇到這種情況,只會忍氣吞聲默默承受。
晚飯男人一桌,女人和孩子一桌。
孩子不上桌,捧着一個碗站在旁邊,想吃什麽跟媽媽說,有的小孩活潑,還會跑到爸爸那桌指着想吃什麽。
金秀珠把付燕燕抱到腿上,付燕燕拿着勺子自己舀着吃,吃着的時候,她想起昨晚金秀珠教她的細嚼慢咽,背要挺直,下意識照做起來,賀岩也是,乖乖站在旁邊,金秀珠夾什麽他就吃什麽,兩個孩子不吵不鬧,跟旁邊幾個狼吞虎咽吵着要吃肉的孩子形成鮮明的對比。
賀岩也就算了,兩個都不是親的,在外面拘束是自然的,可那麽小的女娃娃,也能這麽乖巧懂事,确實挺讓在場眼尖的人覺得意外。
坐在金秀珠旁邊的方敏扭頭看了好幾眼,覺得母女倆吃相都十分斯文秀氣,看着就讓人覺得舒服,她雖然還沒有孩子,但如果真的要生的話,她希望能生一個這麽乖的。
吃完飯,屋子裏的人又聊了一會兒天,等汪玲洗完碗出來,才有人陸陸續續告辭。
金秀珠和江明川落在後面,等人走的差不多了,兩人才跟着道別,金秀珠裝作才想起來的樣子,将旁邊角落裏的籃子拿起來,然後笑着拿出裏面的碟子,“第一次來,也不知道送什麽好,家裏沒什麽好東西,就自己做了些吃的,還望不要嫌棄。”
掀開上面的蓋子,露出碟子裏堆的好好地豆子糕,漂亮的金黃色,在柔和的燈光下看着十分誘人。
汪玲和嚴團長臉上都露出一絲驚訝,他們活了大半輩子,也沒見過這種吃的。
嚴團長想都不想就道:“這一看就是好東西,你們拿回家自己吃。”
站在他身後的孩子伸出頭看,聽到這話使勁兒扯他爸爸衣服,“爸爸。”
想讓他收回這話,見爸爸不理自己,就又看他媽媽。
嚴團長臉上有些尴尬。
汪玲不好抹了自己男人面子,只好也順着道:“對呀,你們自己拿回家吃,家裏還有吃的呢,叫你們來吃飯就是認認人,熟悉一下,部隊裏都是一家人,不興這些。”
“嫂子說這些話就客氣了,這也是我和江營長的一片心意,您和團長照顧我們兩口子,我們也感激你們啊,不是什麽貴重東西,都是自己做的,不花什麽錢。您如果不要,可就讓我有些傷心了。”
金秀珠都這麽說了,汪玲也不好再說什麽,只好笑着去廚房拿個碟子過來裝。
将人送出門,汪玲臉上的笑容都沒落下,她和嚴團長一回頭,就見自家小子嘴裏已經塞的滿滿,一邊吃一邊口齒不清道:“真好吃,媽,你也快來吃。”
汪玲沒好氣看了他一眼,“都多大的人了,還沒人家弟弟妹妹懂事。”
晚上吃飯的時候她也看見了,江營長家的兩個孩子一個比一個懂事。
嚴星哼了兩聲,表示不滿。
旁邊嚴團長也拿起一塊放進嘴裏,聽到這話,忍不住道:“你也別說兒子,你也是,我明明請的就小江一家,你怎麽把其他人也喊來了?”
汪玲有些心虛,給自己找了個理由,“我不是想着人多熱鬧嘛。”
嚴星直接戳穿她的心思,“才不是呢,你明明跟秦嬸嬸劉嬸嬸說要看看江明川看上了什麽好人,竟然連趙阿姨都不要,還是天仙不成?就不信這麽多人都喊上,還不能原形畢露。”
被兒子一字不落的複述出來說過的話,汪玲臉色有些挂不住,氣惱的瞪他,“作業寫完了是吧?”
嚴星鼓了鼓臉。
嚴團長臉色一黑,沒好氣道:“你說說你,人家還想着給你做好吃的,你就存着這樣的心思針對她,江明川跟趙韻也只是相看過,八字還沒一撇呢,而且這是人家兩口子的事,你在中間插一腳算什麽?非要人家兩口子沒臉你才開心?江明川父母以前是打仗的英雄,金秀珠丈夫也是烈士,那趙韻再好,也值得你對他們兩口子耍心眼?”
汪玲被說得啞口無言。她倒是沒想這麽多,就是覺得自己好不容易看好的一對,突然被人從中間截胡了不高興,加上有人在她耳邊起哄,就跟着一起胡鬧了起來。
其實今晚她對金秀珠的感觀還是不錯的,不多嘴也懂禮貌。不過這會兒被男人訓斥又覺得沒面子,“之前你也說江明川和趙韻般配的,這會兒怎麽就怪我?我也沒做什麽,大家不都吃的挺高興的嘛,你兇什麽兇,我累死累活在廚房忙活,你在幹嘛?吃完飯也沒見你幫忙收拾,你哪裏來的臉說我?”
“……”
兩人争吵的功夫,豆子糕已經被嚴星吃的差不多了,最後剩下兩塊,嚴星趕緊跑回自己的房間。
——
金秀珠和江明川回到家趕緊燒水洗漱,金秀珠先洗完,洗完後她就坐在床上整理白天買的布料,今天買布料的時候順便買了針線盒,她一邊拿着手量,一邊用剪刀裁剪,手又快又穩。
江明川洗完澡出來,就看到她低着頭認真比劃着什麽,柔和的燭光打在她面容上,人都顯得溫柔幾分。
金秀珠量好女兒的胳膊,就趕緊将她的手塞進被窩裏,摸摸她的小臉,“睡吧。”
小丫頭定睛看着她,眼睛突然有幾分濕潤,她怕被人看出來,趕緊閉上了眼睛。
金秀珠沒發現,拿着針線快速縫出一個大致輪廓,樣子就是今天在百貨大樓看到的那些,做完女兒的,又開始比劃賀岩的,她準備先描出一個樣子來,等明天問錢玉鳳買到棉花,再真正做。
賀岩乖乖伸出手給她量。
江明川擦幹頭發坐到床上來,金秀珠看了他一眼,想了想,溫着聲音道:“今天晚上謝謝你,那會兒一進門就聽到那些話,我真有點不知如何是好,當時你站到我身前護住我,我心裏一下子就有底了,還從來沒有人對我這麽好。”
江明川愣了一下,沒想到這麽小的一件事她都記在心裏,一時間不知道怎麽反應。
但心裏卻像是注入了一道暖流,整個人都暖暖的。
也從來沒有人跟他說這些話。
金秀珠繼續笑着說:“以前的事咱們就不提了,以後我會把你當作我真正的男人看,咱們好好過日子,誰也別想小看我們,你說呢?”
說完眼睛亮晶晶的看向他,眼裏帶着幾分崇拜和愛慕。
她素來知道男人都愛當英雄,把他捧得高高的,再投以愛慕的眼神,就沒男人受得了。
果然,哪怕一向沉穩的江明川也有些吃不消,他本來打算跟金秀珠相敬如賓的過日子,金秀珠是他戰友的妻子,他可以娶她,但不可以做不敬的事,但現在聽到這番話,心裏突然動搖起來,短短幾天的相處,他也漸漸體會到一種家的感覺。
也不知道是她說話的聲音太好聽,還是屋子裏的燭光太昏暗,讓他鬼使神差的點了點頭。
金秀珠笑了。
江明川有點不太敢看她,快速躺了下來,閉上眼睛,腦子裏亂糟糟的。
金秀珠達到目的,就吹滅旁邊的煤油燈,也躺下睡覺。
一夜好眠。
第二天早上,江明川和賀岩起來的時候,金秀珠和付燕燕熟練的翻過身繼續睡。
父子倆看着兩人的背影頓了頓,最後什麽都沒說,放低腳步聲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