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非姑娘不可嗎”

第45章 “非姑娘不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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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了大夫開的安神藥,一夜好眠,最近連日入夢擾我清閑的人終于不見了。

我松了口氣,自認為那所謂的“相思病”是大夫誤診。

你看,我這不是已經好了嗎?

睡眠充足連帶着心情都跟着好起來,我哼着小曲打算去鋪子,誰知一開門竟發現門口站了個人。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前不久才見過面的樓硯雪,我的大金主,同時也是晏淮那位就比他大四歲的舅舅。

樓硯雪身着一襲上好綢緞織成的月白色錦衣,獨自撐了把紙傘站在門外。

昨夜不知何時又下了場暴雨,庭院漫過牆頭的竹葉被雨水毫不留情地打落,零零散散的幾片落在庭外的青磚板上,板縫中積聚着瑩瑩的水流,連帶着空氣也變得潮濕。

我循着視線望去,只見樓硯雪的肩頭留下幾道明顯的濕痕,也不清楚此人站在這裏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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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怔了一瞬,沒想到時隔幾日來的人不是晏淮,而是他家裏人,難不成他們已經知道我跟晏淮的事了?

一想到這種可能,我便感到拘謹,兩只手頓時不知放在哪裏合适,只能稍稍退了一步,禮貌詢問:“樓公子,您找我?”

“不請自來,還請見諒。”樓硯雪輕輕颔首,溫聲道。

我平生最怕這種斯文人,感覺在這種人面前,無論說什麽話好像都有些粗鄙。

我窘迫地撓了撓頭,跟他客套:“哪裏的話,您要進來坐坐嗎?只不過我家實在簡陋怕您……”不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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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未說完,樓硯雪十分善解人意地打斷:“無妨,若方便的話那便打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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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裏沒什麽好茶葉,只有隔壁嬸嬸自家種的紅茶,還望不要嫌棄。”

我給樓硯雪沏了杯熱騰騰的大紅袍以供他暖身子。

昨夜那場雨一下完,今早的氣溫跟着降,吹在手臂的風不似之前那般燥熱,有股沁人的清涼。

我尋思這人應該在外待挺久了,為何不叫自己呢?

若換成晏淮,八成會大張旗鼓地拍門,或者直接翻牆而入,不講道理。

唉,明明是一家子人,兩人性格倒是相差甚遠。

“謝謝,麻煩季公子了。”樓硯雪雙手接過,十分給面子地抿了一口,而後放下杯盞,将他方才手提的膳盒往我面前推了推。

我認得這膳盒樣式,來自麗州最大的酒樓——八角樓。

先前去太守府上藝術表演時,親眼看到府上的下人陸陸續續端了好幾個這種盒子,掀開一瞧,全是做工精致的美味佳肴,把我饞得夠嗆。

我聽說八角閣膳食極貴,基本去那的客官不是當官的,就是富商,尋常百姓可能連門檻都進不去。

“這是……”我遲疑道。

“這是賠禮。”樓硯雪眸色微動,語氣帶着幾分歉意,“晏淮男扮女裝欺瞞公子之事我也是前幾日才知曉。怪我平日疏忽了對晏淮的管教,才讓他那般放肆無禮,這些日子我一直想來跟季公子賠個不是,卻因家事絆住了,如今得空前來,小小歉意,還望季公子不要推辭。”

我連連擺手,将膳盒推過去:“不,不用的,樓公子您嚴重了,其實晏淮他……”

我頓住了,原本試圖為晏淮開脫罪責,而今卻發現不知從何說起。

晏淮就是個大騙子,這點毋庸置疑,騙人騙心不說,人都走了還要死皮賴臉住在我夢裏,睡眠不好有他一半責任。

“你不用說,我都懂。”樓硯雪沒有因為我戛然而止的對話而尴尬,反而溫和一笑,安慰我:“他的脾氣都是被家裏人慣的,連我有時也拿他無法,頭疼得很。”

見樓硯雪一副無奈樣,我竟有些感同身受,可見晏淮确實是個磨人精,連樓硯雪脾氣這麽好的人都能被惹煩。

“關于晏淮的家世,季公子可知曉?”樓硯雪問。

“道聽途說了些,不知真假。”我實話實說。

話落,樓硯雪垂下目光,視線落在茶盞中漂浮的紅葉上。

茶水暈開,宛若密閉的蛛網,使得樓硯雪短暫地陷入了回憶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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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他還在父王膝下,不過是個半大點的孩子,早就聽父王說姐姐懷孕了,他即将當舅舅。

樓硯雪不是第一次當舅舅,但還是很期待那個即将誕生的小生命,隔三差五念着想去尋姐姐。

但當時父王對他還是有所希冀,企圖将他培育成一代明君,以至于課業原因,被父王阻攔了,不過父王答應他,等到了元宵節便帶他去。

然而誰又能想到,在節前姐姐出事了呢。

“晏淮是我姐姐的孩子,當今武林盟主晏正明的小兒子,他家中還有位親姐姐,與我同歲,不過已作人嫁。”

“正如外面傳聞那般,我姐姐懷着晏淮時剛好遇上武林換屆,被身邊親信下了毒手,原本要一屍兩命,好在姐姐反應迅速,治療相對及時才将晏淮保住。當時我們就在想,這孩子若生了,定不能讓他再吃世間半點疾苦,更何況姐姐當初待産時因他差點丢了性命,後來母子平安,大家都說晏淮是來報恩的。”

“我們盼望着晏淮能夠健康長大,誰又能想到因為遭遇毒手,晏淮打娘胎出來身子骨就奇差,就是那寒疾也是從肚子裏帶出來的毛病,請了諸多大夫都不見成效,只能靠藥物壓制,減少發作的頻率。”

“也是因為這個,家裏人出于補償心理,只能更加愛他,基本能夠滿足晏淮的,我們都會盡量滿足這人,以彌補當初對他的虧欠。或許就是這種不加節制的溺愛才造成了他如今自私狂妄而蠻橫的性子,給了晏淮一個錯覺,讓他誤以為這世間只要他想要的都能得到。”

樓硯雪說到此處頓了下,倏得擡眼看向我,言語歉疚道:“季公子,晏淮自小受了太多寵溺,也不懂情愛之事不該如此設陷,令人你諸多困擾,我相當抱歉,日後若有需要用得着我的地方,請盡管開口。”

樓硯雪一通道歉把我弄得不知如何接話,說有事也不行,說沒事吧,這人确實将我原本好端端的生活攪得一團亂。

但我向來不是個喜歡讓人為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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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我努力壓下心裏那個不知名為何的疙瘩,強撐着笑意。

我想以晏淮的家世,怕也不願他走上歧途去喜歡男子吧。

我斟酌了下,設身處地地想了想,如果我是晏淮的親屬,肯定是不願他那般堕落的。

于是,我撿了些自認為好聽的話:“都過去了,希望他日後能夠早些覓得良人吧。”

其實這話說得有些違心。

晏淮口口聲聲說喜歡我,若當真快速覓得良人,與那負心漢有何區別?

我也不知自己怎麽了,心裏竟如同蘸了醋般吃味。

“那你呢,季公子,你未來可有打算?”樓硯雪神色如常,似乎并未因為我的話而松口氣或者怎麽樣,目光平靜地詢問我。

“我?”我愣愣地望着樓硯雪,沒想到他會問我這個問題。

我未做深思,随口道了句:“可能會繼續找個稱心的姑娘過日子吧。”

這是我從前的夢想,幾乎街坊鄰居問我,我都習慣性這麽說。

只是不知為何,今日說完後竟有幾分別扭,甚至想把話收回。

我真的還能找到稱心姑娘嗎?

我不知。

樓硯雪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試探性地問:“非姑娘不可嗎?”

“???”

我一下怔住,滿是不解。

這話說得太有歧義了,會讓我誤以為樓硯雪今日是來替晏淮說情,但我什麽份量還是有些自知之明的。

見我呆住,樓硯雪眉眼彎起,莞爾一笑。

“我開玩笑的。”

他說。

果然,胸口方才不經意攢起的氣頓時松懈下去。

真沒想到大金主如此斯文儒雅的人也會開這種玩笑。

他起身緩緩道:“我看時辰不早了,你這邊應該還要開張吧,我就先回了,今日諸多叨擾,還請季公子見諒。”

“哪裏的話,不嫌棄的話歡迎常來。”

我起身相送,将樓硯雪送至門外。

此時已經不下雨了,樓硯雪收了傘,踩着坑坑窪窪的小水坑走出幾步又忽而回頭,問了我個很奇怪的問題。

“季公子,還有一事差點忘了。”

“您說。”

“阿鳴昨日寒疾發作,隐約中提起您家有火爐,說是暖和得很,方便問下是何種火爐嗎?我命人去尋個。”

“……”

這話但凡換個人說,我都懷疑是故意看我笑話。

但樓硯雪神情太正常了,那眼裏隐隐的憂慮是裝不出的。

我想定是晏淮在搞鬼,怕是故意胡扯壞我名聲。

哪裏有什麽暖爐,不過是這人覺得冷喜歡往我身上鑽罷了。

我努力掩飾住尴尬,咬着後槽牙,強撐着笑意。

“不知,他可能病糊塗了吧?我家唯一的火爐就是燒鐵的那個大火爐,您看需要嗎?”

“……”

樓硯雪似乎被我的回答愣了下,意識到可能是自家外甥病糊塗在說胡話,無奈莞爾,再次道別。

我揮了揮手,目送樓硯雪離開。

在這人徹底消失于巷子後,臉上強裝的笑意最終垮下。

又是寒疾。

晏淮上次寒疾發作也不過月餘,竟這麽快又犯了。

我沒好意思問樓硯雪,晏淮如今怎樣。

問又如何?

即便問到,我也不能如上次那般去見他了。

我既已打算跟晏淮一刀兩斷,就不能這麽藕斷絲連。

我總是要娶女子的。

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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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西送到了?”

廂房內,草藥味充斥着整間屋子。

那屏風後的浴桶散發着熱氣,幾片甘草漂浮在面上,原本白淨的水因為藥物染得漆黑。

一男子赤着上半身慵懶地靠在浴桶旁,黑發如瀑,傾瀉而下。

從背面看去,暴露在空氣中的膚色宛若冬日白雪,潔淨得毫無瑕疵,但若仔細看的話,便會發現這不是正常的白,屬于那種常年不曬陽光後的冷白皮膚,參雜着一種病态的美。

而這人肩胛骨看似寬闊,仔細再瞧,又比尋常男人看着單薄些。

男人的雙臂并非表面那般瘦弱,肌肉線條緊實而有形,看得出來平常是注重鍛煉的。

這人雙手虛虛搭在浴桶兩邊,修長的指尖百無聊賴地敲擊木桶邊沿,心裏暗暗算着節奏,原本漆黑的眸子微阖,面上沒什麽表情,料定來人是誰後,也不起身,懶洋洋地開口。

“送到了。”樓硯雪沒走近,坐在屏風外的木桌上給自己沏了杯水,明知故問:“既然賠禮都準備好了,怎麽不自己去送?”

“舅舅不是早就知道原因,何故還問我,想看我笑話就直說。”晏淮本磁性的嗓音因為生病而變得沙啞,語調上揚慢悠悠地回,只是語氣帶着幾分明晃晃的不甘。

八角樓的糕點,之前兩人約會時,季之鳴跟他提過一嘴,說想吃但沒有錢兩,并且還編排了好一番。

“那糕點是黃金做的嗎那麽貴!”

這話把前不久才去過八角樓尋樓硯雪的晏淮逗樂了。

晏淮沒體會過人間疾苦,自然也不知八角樓随便一頓飯能夠抵尋常百姓一家一年的口糧。

他本沒把這話沒當回事,只是昨日大病一場,夢裏全是季之鳴當初耐心替自己暖身子的畫面。

炙熱的掌心、急促的呼吸、溫柔地拍打、耐心地擦拭以及毫不吝啬地給予……

想一想,季之鳴生自己氣是應該的。

向來犯錯都等別人松口的晏淮罕見地有了想道歉的心,于是一早安排若影去八角樓買些糕點回來。

他本想自己去送,顯得有誠意些,奈何身子并未完全恢複,又怕被季之鳴再次拒絕。

晏淮有自己的驕傲,他不願在季之鳴面前表現得太脆弱,弄得季之鳴該他一樣。

樓硯雪就知道怎麽戳晏淮軟肋,明明傷口有鹽,還想着再添一勺,要不說是親舅舅呢。

“昨日你可不是這般語氣。”樓硯雪笑話他。

昨日那服軟又無助的畫面怕是只有生病的晏淮才會有,也就那個時期看着這人稍微聽話點。

樓硯雪不提還好,一提晏淮的臉便開始沉下。

他也沒想到不過生個病而已,自己怎麽還跟小時候那樣不争氣,樓硯雪不過幾句話就把他想法勾出來了。

看來下次一定要囑咐若影将門鎖住,誰也不能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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