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

我叫海桐,今年二十四,家住……算了,這些都不重要了。反正馬上就沒有海桐這個人了。

她在腳下搭一張凳子,顫顫巍巍地踩上了樓頂的圍牆,似乎随便刮一陣風都能把她瘦弱的身體卷下高樓。淩晨寒風凜冽,刮了好幾場,到底沒把她捎下去。她單薄的白色短袖被風左右擺弄,顯出她纖細的身形。

到她受不住凍,打了個寒戰,也還是沒有勇氣低頭向腳下看一眼,更別提跳下去了。

海桐深深地嘆口氣,她早該知道自己沒有自殺的能耐,能站在這兒已經是莫大的勇氣了,而這點勇氣,只要她稍微低頭往下看一眼,便會消失殆盡。

猶豫就會敗北。她不僅猶豫,而且在短短十分鐘冷風的洗禮下,還想到了敗北的種種好處。

其實她也不是什麽看破紅塵或是遭受了巨大打擊才會有輕生的想法,只是工作不順。

海桐是學幼師的,畢業後三年兢兢業業,工資不漲半點,連自己都養不起,辭職回家後又每天被家裏人逼着出去找工作,加上剛辭職心态還沒完全調整過來,自然覺得承受不住壓力。

唉,她實在不是一個堅強的人啊。

海桐呆站在牆上,進退兩難。不敢往下看,那就往上看吧。擡眼,是個沒有月亮的夜。繁星滿天,像有人在深藍色的綢緞上撒了把碎鑽,格外耀眼。四處靜悄悄的,沒有雞鳴狗叫,沒有車輛縱橫來往的風聲,只有耳邊的呼呼風聲。

美景當前,海桐更舍不得死了,努力勸說自己工作可以再找。

思來想去,她打了個哈欠。算了,還是滾回去睡覺吧,就當睡不着出來散散心,再站會兒明天要感冒了。

或許是她的優柔寡斷連老天都看不下去了想要幫她一把,海桐單腳剛撤回,一個重心不穩,從圍牆上一躍而下。

“啊——”

她驚叫一聲,不斷地向牆壁伸手,次次撲空。沒招,她離牆太遠了。她家住在一棟六層高的老房子裏。六層樓,不高,很快挨到地面。眼看沒有生還的希望了,海桐一顆心墜到肚裏,放棄掙紮等着死亡來臨。

昏睡中,腦子裏有一些混亂的片段閃過。有一團紅色的東西一直在追着她,看不清是什麽。她很慌張,拼了命地往前跑,還是被它追上了。紅色的霧氣散開攏住了她的身體,慢慢滲入她的皮膚,與她融為一體。

海桐驚醒了,她躺在病房裏,白色半截袖被她的汗水打濕。她用顫抖的手按住胸口,吸氣,呼氣,再吸氣…如此反複十幾次,她急促的心跳慢慢歸于平靜。

她放下按在胸口的手,環視一周,發現病房裏還有一個人。

麥黃皮膚,上身穿一件黑色半袖,下搭淺藍牛仔褲,環着胸坐在窗臺邊。他的腿很長,雙腿交疊,閉着眼懶懶地靠着玻璃窗。微風撩動他額前的碎發,陽光印着窗外斑駁的樹影遮住他半邊臉頰,忽明忽暗,讓他整個人平添幾分神秘。

他靠着窗的姿勢要是用在別人身上會有些猥瑣。不知道是不是男人身型高大的緣故,擱在他身上倒挺自然。

“盯着我做什麽,我挺帥的?”男人半眯着眼,聲音低沉慵懶,好像沒睡醒。

他聲音傳出的瞬間,海桐又把眼睛閉上了,在心裏祈禱自己永遠不會醒來。

“呵。”男人扯了扯嘴角,站直了身,慢條斯理地走到病床邊,俯下身挑着眉質問:“你是覺得裝睡就能把事情躲過去嗎?”

“不是。”海桐睜開眼睛,偏過頭避開男人的視線,聲音輕如蚊吶。

“拿了別人的東西你總該給個說法吧?”男人抓住她的右手——海桐的手腕上纏着數圈極細的紅絲線。

看着手腕上的紅線,想到今天早上發生的事,海桐身心疲憊,無奈地說:“我不是故意的。”

時間回到淩晨四點。她不小心墜樓,看着身體離地面越來越近,她絕望地閉上雙眼。就在那一瞬間,房屋四周的燈光熄滅了。

睜開眼,四周一片漆黑。她傻了一會兒,一時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海桐站起身,伸手向周圍摸索,碰到一塊冰涼的東西,好像是石頭。她上下摸索一陣,确定身旁有一面石牆。她伸手想扶着兩邊的牆壁走,手觸及牆壁,牆面上的一塊石頭亮了,淺綠色的光。這是一個石洞,地上沒有一點泥土,是平整的石面,像水泥地。

洞裏只有一條路,海桐順着路走。走幾步,後方石頭的光滅了,前方的石頭亮起。聲控的?她原地不動,待光熄,大叫一聲,沒有亮。不是?她加快步伐,以正常的速度行走,石壁上的燈便随着她的腳步依次亮起。

她順着石頭發亮的那面牆壁走,盡頭處,是一扇木門。太暗辨不清顏色,應該是深色的。門上橫着一塊匾,用正楷寫着兩個大字:書齋。

字和匾的邊框皆發亮,但不知道為什麽,她說不清是什麽顏色,只覺得是很莊嚴的顏色。

在她猶豫該不該進去的時候,“吱嘎”一聲,門自己開了。裏面整整齊齊碼放了十幾排書架。架上擺放的卻不是書,是滿滿當當的古董奇珍。

杯、碗、瓶、茶罐、茶壺、珠寶、首飾……真金白銀擺在臉上,海桐沒見過這麽大陣仗,一時看花了眼。

她一排排逛過,好幾次想伸手摸一摸,都忍住了。別人的東西還是不要亂碰為好。

最靠裏的那一排書架上,有五個發光的盒子,很漂亮。靠近盒子,海桐感到身上有一種溫暖柔軟的感覺,像披了件毛茸茸的大衣。

海桐伸出手靠近五只盒子。盒子散發的光芒照亮了她的掌心。她并不觸碰,只是把手心貼在離盒子很近的位置,想确認一下那種溫暖的感覺是否是真實的。

“誰在裏面?”門口有人喊了一聲。

喊聲吓得海桐手一抖,把發紅色光的盒子拍掉了。盒子落到地上,開了條縫,散出一團紅色的霧氣,攏住海桐的身體,然後慢慢消失。她能感覺到這東西鑽進了她的身體。

不多時,她感到身體裏有一股熱氣向外散發。她試着用力呼吸,但還是喘不上氣。眼前的景象漸漸模糊,腿腳綿軟像踩在雲端,她身體向後倒下,暈了過去。

再醒來便是醫院了。

回過神,男人的臉不知何時湊到眼前。“你幹嘛?!”吓了海桐一跳。

“我看看你是不是人。”她受到驚吓的表情給男人逗笑了,他直起彎下的腰,跟海桐拉開距離。

海桐朝他翻了個大白眼,問他:“看清楚了嗎?”

“嗯。”男人若有所思的點點頭,“你不是人。”

“你才不是人!” 海桐氣極,這人說的都是些什麽話?

男人雙手環胸,眼睛上下仔細地掃了海桐一眼,好像确定了什麽事一樣,揚起嘴角,問她:“你知道書齋是什麽地方嗎?”

海桐搖頭,忘了生氣。她剛才就想問這個問題來着。

男人雙手插兜轉身看向窗外,娓娓道來:“宇宙是由無數平行空間組成的,每個空間獨立存在,互不相幹。書齋所在的山洞和我們生活的世界一樣,是衆多平行世界中的一個。普通人是沒有辦法自由出入其他世界的,所以我很好奇,你是怎麽進到山洞裏的?”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這男人嘴挺欠的,要是他知道自己是失足掉下樓還不定說啥渾話呢。避開這個問題,海桐反問他:“要什麽樣的人才能進入其他世界啊?”

“擁有強于人類力量的種族,比如妖族、魔族。一般的小妖還不行,至少得有上萬年的修為才可能獲得跨越時空隔層的能力。”

說着男人勾着唇角伏到海桐枕頭邊道:“請問閣下屬于哪個種族啊?”

明知故問。她要是什麽萬年老妖怪還會像案板上的魚似的擱床上躺着嗎?海桐無語撇嘴,學着男人的語氣道:“你剛才不是看出來了嗎,那麽請問我是妖還是魔呢?”

“不管你是魔是妖。既然身份已定,今日我就要替天行道。”男人臉上笑容垮下,從懷裏掏出一把短刀,慢慢向海桐靠近。

“殺人犯法,想坐牢你就動手呀。”海桐嘴上硬氣,其實在看到磨得锃亮的刀尖時背上的汗毛就全部立起來了。這男的翻臉比翻書還快。

男人陰沉着臉,步步逼近。她雙手抓住被子,縮成一團,瑟瑟發抖。

“絡石。連小姑娘你也要欺負嗎?”

一個六十歲上下,頭發半白拄着拐杖的老人推門進來。

“我可沒欺負她,只是問她幾句話。” 絡石聳聳肩,短刀一收,坐回陽臺上,随口答道。

他閉上眼倚着窗戶。想到剛才也是在這個位置,他睜開眼,這姑娘纖細泛白的手輕輕握住被子,用好奇又帶着幾分膽怯的目光偷偷打量他,像受了驚吓藏窩在洞裏觀察敵情的兔子。

被那樣的目光注視着,他心裏泛起一種作惡欲。一個沒忍住,吓着人家了。他自己也說不清為什麽,就覺得挺有趣。

“那你問出什麽話了,說來聽聽。”老人放下拐杖在海桐身邊坐下問。

絡石睜開眼,想了想說:“我确定了她是人。”

“奧?”老人把海桐從頭到腳看一遍,那眼神跟剛才絡石看她的眼神一樣。

“你是怎麽進到山洞裏的?”連提的問題也跟絡石一樣。

老人表面上看着十分和藹,話語裏卻有種無聲的力量。海桐無語望天,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我是從樓頂摔下來的。”海桐想盡量簡潔的回答,希望老人不要刨根問底。

老人沒有如她所願,道:“事發時間、地點、原因、結果。詳細的說。”

海桐覺得躺着太沒氣勢,便從床上坐起來,背靠着牆,非常不情願地答:“今天早上四點我站在我家樓頂上想要跳樓自殺,本來又想開了準備回家的,結果從圍牆上下去的時候不小心摔下樓了。然後就掉山洞裏了。”

絡石強忍着笑意,肩膀抖動,弄得他靠着的窗戶“嘎嘎”響,半天憋出來一句:“你真是個人才。”

海桐扭過頭,臉對着牆,假裝沒聽見他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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