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二
二
海桐說的話老人似乎不大相信。他面無表情地看着海桐，半眯着的眼睛裏透出淩厲的視線。被這雙渾濁的眼睛盯着比被絡石的刀架着還要可怕。直盯得海桐汗毛聳立，雙手攥緊了被子，想用它擋住老人的視線。
“她說的是實話。”絡石突然開口，打斷老人緊盯着的視線。海桐松了口氣，擡手抹一把額頭上的冷汗，向絡石投去感激的目光。
笑容重新回到老人臉上，他溫和地對海桐說：“我相信你。”好像剛才咄咄逼人的眼神是另一個人的。
海桐一顆心被老人攪得七上八下，忐忑不安。随他信不信吧，反正她也沒辦法證明自己說的話是真的。海桐定一定神，問道：“我手腕上的紅線到底是什麽東西？”
“問得好。”老人的笑容多了幾分神秘，“你，真的想知道嗎？”
“……我突然不想知道了。”海桐縮了縮脖子，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別人的事她還是少摻和為好。把東西還給人家趕緊走人吧。
“我盡量簡明扼要，讓你能聽懂。”老人好像沒聽見她的話，自顧自地講起來。
書齋裏面存放的物品都有靈性。這些物品存于世間，影響了人們的正常生活秩序，有一些懂異能的高人路見不平收入囊中卻沒有存放它們的地方，于是在相鄰的空間裏修了一間屋子供人存放，屋子名曰書齋。
老人名叫程鐘。程家不知從那一代起，因着某種緣分成為了書齋的掌管人。
程鐘幼時頑劣，曾偷拿了書齋的五件古董把玩，回家途中不小心把古董落在時空隧道裏。自此他便背負起尋回古董的重任。
海桐在書齋見到的五個發光的盒子，是程鐘花費四十年的時間湊齊的五種靈力，同時他找了五個資質良好的年輕人繼承靈力，幫他前往異世界尋找丢失的古董。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今天早上程鐘帶着五個年輕人去書齋取盒子，打算明天就出發。
不料，半道上殺出個海桐來。他們到的時候，其中一種靈力已經附在海桐身上。
“那，現在靈力還能取出來嗎？”海桐看着程鐘，一臉緊張。
“能。只是會有點麻煩。”程鐘答。
海桐長籲一口氣，放空身體癱在床上，說：“能取就行。需要做什麽我一定全力配合你們。”慢慢來，反正她不着急。
“诶，何必那麽麻煩，你跟他們一起去不就結了嗎？”
程鐘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讓海桐像個彈簧似的一下從床上坐起來：“我？！不不不，您還是另請高明吧。”
窩在窗臺上的絡石站了起來，挺直腰板，頗為認真的說：“老爺子，要不您再考慮考慮？我看她那手無縛雞之力的樣子，怕是随便刮陣風都能把她骨頭吹散架喽。”
“是啊是啊。”顧不上絡石說話難聽，海桐趕緊附和。
程鐘卻不想再跟他們廢話，他起身整理身上的衣服，拿起靠着牆的拐杖說：“就這麽定了。絡石一會兒送她去家裏，有什麽問題回去你們跟她解釋。我還有事，先走了。”
海桐叫住他，想再争取一下：“程爺爺，我不……”
“小姑娘，做錯事是要承擔責任的。”這是程鐘離開房間前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到這時候海桐才明白，程鐘之前的詢問不是在讓她做選擇，而是表面上給她一個臺階下，她的回答其實無關緊要。
絡石：“走吧。”
海桐跟着他離開醫院，耷拉着肩膀走在路上，心情惆悵。
夏末秋初的傍晚，酷暑的熱氣漸散，涼風迎面而來。這是個陌生的城市，海桐說不上具體是哪個地方。公路兩旁的行道樹種的是柳，夕陽下，萬條金絲随風擺動。地上的柳葉随着漩渦卷至半空，又紛紛落下。
不知走了多久，海桐回過神問絡石：“我們這是要去哪兒？”
絡石：“我也想知道你要去哪兒。”
程鐘走後海桐便心事重重。出了醫院她憑着感覺往前走，一直走到行人稀少的街道。本該在前面帶路的絡石也不提醒她，默不作聲地跟了她一路。
“我想回家。”海桐苦笑着坐到一棵柳樹下。她以為她拒絕幫程鐘找古董會被絡石嘲笑，說她膽小。結果他沒出一聲，只是跟在她身後。
絡石在她身旁坐下，說：“凡事要往好的方面想。你從六樓摔下來，沒死已經是萬幸了。你就當是幫別人忙，行善積德吧。”
海桐勉強笑了笑，說：“我雖然不清楚異世界裏有什麽，但從剛才你和程鐘的話中我大概能猜到一些。去其他世界對于普通人來說非常危險，可能一不小心就得賠命對吧？”
絡石沒有否認。
海桐接着說：“如果我不小心死在路上，那和我跳樓摔死又有什麽區別呢？”
“當然有。程家家業大，你要是死路上了，你的家人這輩子就不用愁了。程鐘會好好安置他們。”絡石說。
“我寧願自己花錢養他們……”海桐哭喪着臉。
“也行啊，只要你活着回來，程家會付一大筆錢，到時候就拿給你父母養老呗。”
海桐低下頭，沮喪地搖搖頭：“我不行。”
“別說喪氣話。”絡石悠閑地伸了個懶腰，“你又不是一個人，大不了咱五個死一塊兒呗。”
“我才不要跟你死一塊兒……”海桐小聲嘀咕。
絡石笑了：“那就好好活着。”
他的笑很悠閑，只是随意地勾起嘴角。明明是在聊很沉重的話題，神情卻還是那麽自在随性。好像于他而言，生死不過是笑談說。
兩人安靜地坐着。一陣風刮過，道路兩旁的柳絲随風飄動，好似對鏡梳理長發的少女。落葉滿天，仰頭看着空中飛舞的樹葉，海桐覺得心情好了一點。
“回去吧，我餓了。”絡石叫她。
兩人坐車到程家。車上海桐問他：“你為什麽要幫程鐘找古董？”
“世界這麽大，我想去看看。”絡石想都不想，随口答道。
“只是這個原因？”一聽他的語氣海桐就知道他在瞎扯淡。
絡石輕笑，補充道：“一方面是為了錢，另一方面，我确實想知道異世界是什麽樣的。”
“那，你很強嗎？”
“我自幼習武，散打、跆拳道都練過，還會一點拳法。一般般吧。”謙虛的字眼掩蓋不住絡石臉上的沾沾自喜。
大佬竟在我身邊。海桐想抱抱他的大腿，往絡石身邊靠攏，臉上堆滿了笑容，讨好地說：
“哥，罩罩我。”
“你？”絡石嫌棄地看她一眼，別過臉去，“罩不住，太弱了。”
海桐賞他一個白眼，挪回原位。她差點忘了這位不是啥善茬兒。
到了程家。
進了一道鐵門，方知絡石剛才那句“程家家業大”并非吹噓。前有噴泉後有泳池，當中有花園。哎呀，她等凡人真是羨慕不來。
來開門的是個十八九的姑娘。黑發，齊劉海，發長剛剛遮住臉頰，鵝蛋臉，笑起來左邊臉頰上的酒窩若隐若現，很可愛。絡石剛才在車上提過，她是程鐘的外孫女趙繁絡，尋找古董有她一份。
“是海桐姐吧？快進來吃飯。”趙繁絡幫她找拖鞋，領她到飯廳，拿碗盛飯，溫柔而禮貌，臉上始終挂着甜甜的笑容，沒有半點嬌生慣養的痕跡。
海桐的到來讓她很高興，終于有一個能跟她作伴的同性了。除了做飯的阿姨，之前家裏五個男的。雖然年紀相仿，但到底是剛認識不久，趙繁絡不太好意思跟他們搭話。
飯桌上還有一個男青年，叫商陸。他長相非常秀氣，自帶陰柔美，像個沒穿白大褂的醫生。他跟絡石的關系還不錯，屬于臭味相投。但他比絡石內斂一些，心思更深一些，一頓飯下來，他沒怎麽說過話。
吃過晚飯，趙繁絡到房間抱了一摞衣服給海桐，說：“這些衣服買回來我還沒穿過，送你了。我們倆體型相近，你應該能穿。還缺什麽你跟我說一聲，不用跟我客氣。”
“好，謝謝你。”海桐抱着換洗衣物進了浴室。
說來慚愧。她比趙繁絡大五歲，站起來，她比趙繁絡還要矮一點，加上她體型消瘦，趙繁絡的衣服穿她身上略顯寬松。
程鐘安排找古董的人除了她、絡石、商陸、趙繁絡外還有程鐘的孫子，程州謹。據說長得挺帥的，絡石的原話是：“見他一面，閃瞎狗眼一萬年。”趙繁絡說他去公司了，有事明天再找他。
這次尋古董的事程鐘全權托付給程州謹，她是怎麽着都得盡快跟他見一面，有很多問題要問。
洗完澡人容易犯困。躺在床上，海桐想到早上在醫院她給媽媽發短信說她今天面試，這會兒該給她回個電話了。想好措辭，她撥通了媽媽的電話。
“喂，小桐啊，面試怎麽樣了？”
媽媽一出聲，海桐的眼淚一下汪到眼眶裏，她壓着聲音說：“面試過了。公司在外地，這幾天我就不回家了。”
“怎麽突然想着去外地呢？你找個離家近點的，我們還能照應照應啊。”
“我有個同學在這家公司工作，待遇挺好的。”海桐吸吸鼻涕，嗓音沙沙的。
她媽媽以為她感冒了，絮絮叨叨地說了一堆話。海桐聽着，眼淚沾濕了枕頭。怕媽媽聽出這頭的動靜，她三言兩語挂了電話，捂着被子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哭着哭着，睡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