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一

“來來來,各位演員領服裝道具了。”大清早,絡石在客廳張羅。

長衫長袖長靴,簪釵花梳,不是這個時代流行的裝扮。

海桐拿着自己的衣服跟趙繁絡進房間換。衣服不大好穿,裏單衣外還要裹長衫或半臂。趙繁絡心靈手巧,很快梳整好,教海桐盤發髻。

兩人收拾妥當,出門,不知守門人使了什麽法子給三個男人留了一頭長發。她們出來時,程州謹已經束好發,一襲月白長衫,腰佩白玉墜,有模有樣。商陸也收拾完斜靠在沙發上,手裏捏了把折扇把玩。

絡石向來不擅長幹這種活兒,撥弄了半天頭發,失了耐心,頂着一頭碎發郁悶地站在商陸旁邊。海桐憋着笑繞到他跟前,用指尖勾了勾他的頭發說:“你像個草包。”

“哼。”絡石一把奪過商陸手裏的折扇,試圖扇走內心的不痛快。

趙繁絡靠過來說:“絡石哥,我幫你弄吧。”

海桐攔住她:“你總不能次次都幫他吧?等我們去了那邊,要是遇到突發情況你又不在身邊,他就一直披頭散發嗎?”說着,她遞給絡石梳子和發圈,“你先用發繩把頭發紮起來,再系個布條在外面蓋住。”

絡石接過梳子。他梳頭發的動作略顯笨拙,但紮馬尾畢竟比束發簡單,沒費多少時間。紮好後,扯一根黑色布條一圈圈纏上,看起來還挺精神的。他把刀一左一右纏在腿部,往那兒一站,平添幾分俠客的潇灑。海桐忍不住多瞄了他幾眼。

“這個,你們一人拿一個。”守門人攤開手掌,掌心躺了幾粒黑芝麻。他自己拿了一粒粘在耳垂上,大家學着他的動作粘上。他捏住耳垂說話,所有粘了芝麻粒的人都能聽到他的聲音。

“我不能跟你們同行,途中遇到任何問題可以随時聯系我。只是因為距離問題和工作的原因,我可能沒辦法及時趕到,希望你們做好獨自面對困難的準備。”守門人說。

接下來的話其他人早已知曉,是為海桐一個人講的:“這次你們要去的地方是婺州,尋的古董是梅花圖案、邊緣帶金星的歙硯。目前只知道歙硯有治百病,延長人壽命的能力,你們可以依據它的特性判定真僞。”

說着,守門人拿給程州謹一個錦囊,“裏面裝着婺州地圖和司南。司南指向歙硯所在位置。”

交代完,大家跟着守門人到院中的空地上,他拿出一支白色粉筆,在空中畫出一扇門的輪廓。停筆,一半粉筆從中間斷開,掉在地上不見了。一扇門在他落筆的地方現出,推開門,裏面是一片黑暗,守門人抛了顆珠子懸在半空照明,珠子下方有一塊能容十來人的黑毯子,他率先踩上去。

程州謹和趙繁絡回頭跟長輩道別,程鐘點一點頭,只說了句:“路上小心。”然後轉頭對絡石使了個眼色道:“州謹就交給你了,記住我跟你說過的話。”

“放心。”絡石随口答到,轉身跟着守門人上了毯子。

程州謹不明所以地看了程鐘一眼:“爺爺,我……”

“走吧,別多問。”程鐘打斷他的話,他只好進了門。

人到齊了,黑毯緩緩下降并漸漸加快速度。

“爺爺跟你說過什麽?”程州謹面色嚴肅地向絡石發問。

絡石盤腿坐着,漫不經心地答:“他說你不懂事,讓我好好照顧你。”

“你就扯吧。”海桐替程州謹說出了他的心裏話。

絡石慫慫肩說:“愛信不信。”

程州謹不語,他知道絡石隐瞞肯定是爺爺的意思。讓絡石照看他嗎……他自認為工作以來,幫爺爺辦事一絲不茍,幾乎沒有出纰漏的地方,難道現在爺爺還在懷疑他的辦事能力嗎?這個想法傷了程州謹的自尊心。

其實,是他把事情想複雜了。

程州謹不是程家獨子,卻是同輩中程鐘最看重的一個。讓程州謹尋古董,是信任更是歷練。程州謹年輕有為,只要他再經受一些磨砺和考驗,将來必成大器。此為程鐘狠下心送程州謹出行的原因。

至于讓絡石找他打架嘛,說到底,是程鐘覺得對不住他。程州謹的童年時期是在爺爺的訓斥下度過的,沒有玩耍,沒有歡笑,他從小就一板一眼,一切遵從爺爺的安排。

他丢失了孩子的天性。幼時欠缺的那一部分,在如今成年的他身上依舊能窺見一二。正常人遇事表現出的極端情緒,憤怒、興奮、悲痛,程鐘都沒有見他表現在臉上過。他太能隐忍,遇事選擇隐忍,而沒有學會發洩情緒的方式。

這樣的人是容易被憋壞的。這麽些年,程鐘想了很多辦法都沒有解決程州謹身上的問題。

直到那天絡石跟程州謹幹的那一仗,讓程鐘看見了轉機。試試吧,雖然不知道有沒有用,抱着這種想法程鐘找到絡石。

絡石是琢磨不透程鐘的想法。他眯稀着眼眼睑,瞄了眼程州謹,這小子還在糾結程鐘臨行前那番話的用意。

守門人冷清地聲音适時響起:“通道裏不止一個出口,跨越空間時心裏要想着你們要去的地方,不要有太多雜念,不然有出錯的可能。”

他這話是沖程州謹說的。當事人回了一點神,點一點頭,漸漸又陷入沉思。

坐着,程州謹突然感到一絲微風,與他們下墜的方向垂直,是從他身後刮來的。他回頭,“唔……”

“哥!”

“程州謹!”

“假正經!”

四人個聲音幾乎同時響起。程州謹被刮走了。事發突然,絡石沒來得及撈他一把。幾個人看向守門人。

“不要緊,等你們到了我再去找他。”守門人平靜的說。

程州謹陷入一片黑暗。他其實是被“吸”走的,能感覺到身體好像被什麽東西拽着往後拉。他掙紮了一會兒,眼前忽然一亮,而後他被重重地摔到地上。

這裏顯然不是他們要去的那個地方。婺州今日立冬,這兒是一片暖陽,和他家的氣候差不多。天空雖明亮卻不甚熱,太陽在雲層後面,是夏季難得的多雲天氣。他腳下踩着寬闊平坦的草地,遠處被小山丘擋住,一眼望不到邊。

耳邊傳來守門人的聲音:“你現在安不安全?”

程州謹四處望一眼說:“不知道,周圍沒有人。這裏好像是草原,但沒有牛羊。”

“你試一下粉筆能用嗎。”

程州謹摸出筆畫門,沒出現門,筆也沒斷。

守門人:“他們已經到婺州了。我現在有點事要處理,可能需要一點時間,你不要亂走,保護好自己。”

“嗯。”

他擡頭,綠草如因,遠處有蜻蜓在半空盤旋。他漫無目的地在草地上走,思緒紛亂。遠處的景象被山丘遮住,帶着一點好奇,程州謹向山丘走去。他走得很慢,但山丘很矮,沒有花費多長時間便到了山頂。

山丘另一面,是漫山遍野的蒲公英。

他從未見過這樣多的蒲公英。大片綠色裏鑲了零星的黃點,那是未凋謝的蒲公英花,更多的是半透明的白色絨球。他從山頭走下,白色傘絮撲面而來,在空中飄灑。不比三月柳絮般似雪的磅礴大氣,卻比柳絮更輕盈自在。

美景當前,不知不覺程州謹的心裏輕松了很多。他張開手掌,想讓一小塊停留在他掌心,但那花絮似乎有自己的意思,不願受人控制,自顧自地向更高遠的天空飛去。

不遠處草地中間有一棵大樹。近看,樹上開着核桃大小、紅色絨球狀的花,他說不出樹的名字。這樹樹齡至少有百年,樹幹粗大,一人不能完全抱住。

他在樹旁坐下,不知是不是剛才太惬意的緣故,他感到有點困倦,倚着樹睡着了。

醒來,天還亮着,日頭尚早。做了夢,記不清內容,只感覺身上輕快了許多,應該是個好夢。迷糊中,程州謹這麽想。

人有點清醒了,他翻身側躺,鼻間嗅到淺淺的草木清香,他感到腦袋下枕着個柔軟的東西。撐着身子往後看,樹不見蹤影,身旁坐着一個姑娘。

綠衣綠裳綠鞋,深紅絨球頭花,裙上繡着樹葉的輪廓。她有一雙鳳眼,眼尾微吊,臉上未施脂粉而氣色自然,鼻間嗅到的香味似是從她衣裳上傳來。

而他,正枕在她的雙膝。

程州謹迅速起身,跪坐在她跟前。那雙鳳眼含着笑意看着他,四目相對,程州謹心跳急促起來,他別過臉,不去看她,餘光卻瞄到她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盯得他頭腦發暈,有種喝醉了的感覺。

程州謹起身,背對着那個姑娘站着,醒醒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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