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四

東城高府。

太陽已經落下山頭,廚房的菜也是第三回熱了。高鶴眉頭緊皺在堂屋裏來回踱步,管家端了一盤點心上前說:“老爺,先吃點墊墊吧。”

高鶴擺手:“信上分明寫着今日到婺州,現在天都黑了,僅之他們不會出什麽事吧?我讓你派去接應的人呢?”

“在街口候着呢,說是下午城門口有條街出了事故把路給堵了,繞了遠路。您別擔心,應該快到了。”

話畢,一個侍衛急匆匆進門道:“老爺,顧公子和顧小姐到了。”

高鶴眉頭舒展,說:“快請進來。”

兩個打着燈籠的侍女在前,管家在後,領着一幹人等進了園子。

穿過朱紅的大門,穿過四方的院子,穿過穿堂再穿過天井,來到高家東園,在園裏臘梅香味的熏陶中,大家都繞得有些迷糊了。面前有一座拱橋,兩邊是水,他們從中間的橋上過,池子兩邊還有兩條鵝卵石鋪就的小路。這還不算完,站上橋去,左邊池中有一座亭子,亭子左右兩邊又有別的路……

管家跟程州謹搭着話,絡石牽馬去牲口棚了,海桐和商陸遠遠地跟在後頭低聲交談。

海桐:“高家這麽大,想跑路都不容易。”

商陸:“等會兒他們都睡下了我乘紙鶴繞一圈,先把高家的大概地形畫出來。住幾天,了解清楚園內的分布再慢慢标示圖上的細節。”

高家分東、西、中三個園子,西園為住宅區,是最靠裏的一片區域,走了半個多小時才到。

見了高鶴,程州謹拱手:“見過伯父。”

高鶴:“聽守城的侍衛說你們午時進的城,就算在城頭堵了路也不至于這會兒才到啊。可是遇到什麽事了?”

“路遇劫匪,耽誤了些時候,讓您久等了。”程州謹說。

“我派了人在城中接應,你們沒遇上?”

“奧…許是錯過了吧。” 程州謹偏頭捋了捋頭發,以掩飾自己的不自然。

顧家的車馬是從城南進來的,因着商陸的那一出,守門的侍衛肯定記下了。怕乘顧家的車馬引他們生疑,程州謹特地跑到北城郊外租的房子,高鶴派人去南城門口自然是遇不上他們的。

怕高鶴細琢磨這事,趙繁絡趕緊上前行禮:“見過義父。”然後把從顧僅之身上搜到的那封信交給他,“這是家父給您的信。”

看趙繁絡乖巧懂事,高鶴笑着接過信說:“你們兄妹倆一個比一個讨人喜歡,顧兄真是教導有方啊。”

寒暄幾句,吃了些簡單的飯食,高鶴讓侍女領兄妹二人進了各自的院子,讓他們早點休息。

送走高鶴,趙繁絡帶着海桐,進了程州謹的房間,去栓馬的絡石緊随其後。

看着幹淨寬敞的房間,絡石搖頭:“要不今晚我在這兒打個地鋪算了,我那邊四五個人擠一個屋,隔道牆就是牲口棚,臭氣熏天。”

商陸:“你跟我擠一擠吧,明天高鶴知道咱倆擠一個屋面子上過意不去你就能單住了。”

“也行。”

程州謹:“好了,言歸正傳。西園的房屋多,這幾天繁絡辛苦一下,等他們睡了你把所有的房間挨着搜一遍。高家守衛森嚴,下個月初高鶴的壽辰是我們拿走歙硯的唯一機會,一定要趕在那天之前确定歙硯的位置。”

衆人:“收到。”

怕遇突發情況沒有支應的人,趙繁絡搜房間,其餘四人輪流值班,每晚有一人在房間守夜,待趙繁絡回來後再睡。今晚值守的人是絡石。

趙繁絡搜查的進度很慢,她必須十分小心,防着時不時經過的侍衛和避免驚醒熟睡的人。一個晚上,搜了西園屋子的十分之一不到。

天未亮,趙繁絡沉沉睡去,絡石倒還挺得住,跟着程州謹被高鶴叫去吃早飯。桌上他們見到了二夫人和二小姐高蘭蘭。

人未見,先聽得高蘭蘭一句:“我不要吃這個,我只吃川湘齋的糕點。”

高鶴:“川湘齋今日未開店,這家的糕點在江南也是小有名氣,你先将就一下,等改日再……”

高鶴勸了她許久,越勸越适得其反,聽到筷子摔桌上的聲音,“我不餓了。”高蘭蘭氣鼓鼓地離開。她前腳剛邁出門檻便撞上小碎步上臺階的程州謹,當即怒火中燒,咒罵的話湧到嘴邊上,卻在程州謹擡頭的那一刻咽回肚裏。

她癡了,傻了,走不動道了。

程州謹只瞥見她餘怒未消的臉,給她拱手道:“抱歉,借過。”側身走進房間,給高鶴和夫人請早。

經下人提點,高蘭蘭回神,轉身回到桌上。高鶴看她回來了,有些奇怪。依高蘭蘭的性子,往常得鬧到她餓了才會在閨房裏開小竈,今兒這是怎麽了?不過她能回來就好,正好今天有客人。

見他一個人,高鶴問:“顧紗呢?”

“染了風寒,不能來見禮您別怪罪。”程州謹答。

“昨兒不還好好的嗎,怎麽說病就病了?可請大夫來看過了?”

“已經看過了,無大事,您別擔心。只是舍妹素來體弱,沒個十天半月怕是好不了了。”

“不礙事,身子要緊。你讓她多休息,我一會兒去看看她。”

說完,高鶴想起來介紹道:“這位是小女,高蘭蘭;這位是顧公子,昨日你們沒見上。”雙方起身見禮

再次回屋的高蘭蘭收斂了不少,低聲細語,似乎平常就是這副知禮識儀的模樣。她時不時偷看程州謹幾眼,每看一眼她的頭就往下俯一俯,含羞帶怯。富家子弟、窮酸書生她見得多了,沒遇着過模樣這麽好這麽俊俏的,心裏喜歡得緊。

四人吃飯,絡石和商陸站在後邊幹瞪眼,閑着沒事幹,把桌上的幾位全打量一遍。高鶴精神很好,不像是快五十的人;二夫人儀态端莊,對誰都挂着一張溫柔和善的笑臉,辨不清真僞;高蘭蘭對程州謹投去的目光也沒有逃過他們的眼睛。

如商陸所料,吃飯時有個侍女在高鶴耳邊嘀咕了兩句,高鶴當即為絡石安排了單獨的房間,并向程州謹道歉說待客不周。

飯後,離開高鶴的院子,絡石碰了下程州謹的胳膊說:“你小子完了。”

程州謹不明所以,絡石解釋:“高蘭蘭看上你了。”

“怎麽會,只見過一次面……”程州謹以為他在開玩笑,見商陸認真地沖他點點頭,他蹙起眉頭。高蘭蘭的任性和難纏是有目共睹的,寄人籬下,被這種人相中沒個好。

“也未必是壞事,要是有個萬一,可以稍微利用一下她。不過平時她有什麽要求你得順了她的意,她是高鶴的心頭肉,咱惹不起。”商陸說。程州謹眉頭蹙得更緊。

海桐是趙繁絡的侍女,沒有跟程州謹同去。聽他們說回來了,餓着肚子的她跑程州謹屋裏蹭了茶點。

絡石吃飽飯滾去補覺了,留三人在房。

海桐吃着東西問:“高家就三口人,怎麽住這麽大個院子?”

商陸:“高鶴是個文人,喜附庸風雅。除了遠近親戚外還有門客、畫師等,他又信佛,自然少不了法師、和尚之類雜七雜八的人。”

“這麽多屋子,靠趙繁絡一個人找太慢了。歙硯不是能治病嗎?我們私下裏打聽一下高家有沒有生病突然好了的,或者奇聞異事什麽的。”海桐說。

商陸贊同她的提議:“我們仆人的身份好跟人唠閑嗑打聽消息,程州謹就別問了,你要是搞小動作高鶴那邊估計瞞不住。”

吃了飯,海桐開始跟附近院子的侍女侍衛打交道,逢人笑臉相迎,幫忙搬東西、送點心、端茶水,別人跟她客氣,她說:“都是做下人的,我們不互相幫襯着點兒還能指着誰呢?”

工作兩三年,這點交際能力還是有的。她不急着問事,只是給他們心裏留個好印象。取得別人的信任需要花時間,看清別人值不值得信任也需要花時間。先看看再說。

中午趙繁絡醒了,踏出門,煞白的一張臉給海桐吓一跳,以為見着鬼了。

趙繁絡笑了,說:“我搽了粉,病人要有病人的樣子嘛。”

海桐:“廚房有人送了飯菜過來,我剛要叫你呢。”

趙繁絡是真餓了,坐下一陣狼吞虎咽。海桐有點心疼,給她夾菜。她在程家每天作息規律,該吃吃該喝喝,怕是沒受過這份罪。受了也就受了,一點不擺小姐架子,苦了累了也不抱怨。她有隐身能力,日後這種晝夜颠倒的活兒她肯定要常幹,想來也怪難為她的。

吃飯間,院牆外傳來一陣極輕的琴聲。聲音如泣如訴,哀婉悠長,扣人心弦。側耳聽了會兒,海桐停下筷子,竟跟着難過起來。

趙繁絡不通音律,問:“這是什麽樂器啊?”

“七弦。”海桐答。

“七弦?”趙繁絡一時沒反應過來。

“就是古琴。”

趙繁絡歪着腦袋聽了會兒,古曲晦澀難懂,她還是沒聽出什麽門道來。

海桐覺得這人有故事,說:“一會兒吃了飯,你隐身出去幫我看看這人什麽來頭。”

正好趙繁絡睡飽了,又在裝病沒事兒做,很樂意幫她跑一趟。吃過飯,琴聲未斷,趙繁絡沿着圍牆尋到西園角落的樹林裏。林間落葉滿地,枝條橫斜錯亂,像是許久沒有人打掃和修剪了。

樹林後有一座小院,琴聲從院內傳出。院門上的紅漆已有脫落的跡象,門口有兩棵枯樹,一口枯井,塵埃滿地。高家其他院子即便是個下人的住處也幹淨整潔,這麽個髒亂的院子不曉得誰會住在裏面。

趙繁絡小心地推門,沒開,應該是從裏面插上了。她回去把事兒給海桐說了,兩人心裏都有些好奇,于是她時不時就來樹林裏逛逛。挨到天将黑,幾個侍女帶着食物、衣服、炭火來到院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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