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六

這幾天沒事兒的時候絡石會把海桐帶到高家花園裏人少的地方。

海桐:“幹嘛?”

“跑步。”

“跑步?!”

自打到婺州來,他們要麽東奔西走,要麽輪着熬夜,她早就把這事兒撇到腦後了。

“對。鍛煉要堅持,不然你之前跑的就白費了。”絡石認真地說。

“你拿什麽計時,弄根香點上?”海桐問。

絡石招呼她走到近前,神神秘秘地從懷裏摸出一塊表。

海桐怔了一下,說:“你忘了守門人說過所有屬于我們那個世界的東西都不能帶進其他世界嗎?要是給他知道了……”

“他不讓帶是怕東西不小心落在這兒被人撿到會造成未知的影響。再說了,我頭上不還紮了根發繩嗎?我揣好就行,沒事兒。”說着,絡石給海桐計時跑步。

這段時間海桐問到很多高府的奇聞異事,但都是些捕風捉影的話,沒收集到一點靠譜的說辭。正當她問“西園角落那片小樹林裏住的誰”時,管事的嬷嬷一個眼神把他們脫口而出的話吓了回去。閑聊的人群散開,大家紛紛去忙自己的事。

嬷嬷沉着臉對海桐說:“姑娘,有些事你還是少打聽為好。”

海桐當即面露難色,好幾回欲言又止。她擔憂的表情引起嬷嬷的注意。顧小姐是高府的客人,她不得不多講一句:“姑娘,有什麽話你就說吧。”

“昨天我家小姐無意看到了住在小樹林裏的那位姑娘。見她面色蒼白,似久病纏身,小姐頗通醫術,想去看望她,所以我才出來打聽她的身份。”海桐說。

嬷嬷遲疑。

“您就告訴我吧,要不回去我又要挨小姐罵了。” 海桐抓着她的手臂央求。

看着海桐可憐巴巴的眼神,嬷嬷心裏掂量了一下,松了口:“罷了,既是你家小姐想知道,就算我不說你也會去問旁的人。”

嬷嬷轉身挪了幾步腳,低聲道:“那林子裏的便是高大小姐,高芸香。”

海桐傻了一下,問:“高大小姐不是嫁人了嗎?”

“嫁是嫁了,但幾年未有所出,一紙休書又回了娘家。”憶起舊事,嬷嬷神情惆悵,“老爺

是個惜臉面的,原本就在為這事生氣。小姐回來那日恍若無事發生,面對老爺的再三質問,她始終神色淡淡,毫無羞愧之意。引得老爺大發雷霆,不許小姐再踏出家門半步,撂下狠話說‘由她自生自滅’,且不準府中人再提起她。”

唉,生在這年月的女子沒有誰是能舒坦過日子的。海桐又問:“大小姐怎麽住在那旮旯裏呢?是高老爺讓她住那兒的嗎?”

一提,嬷嬷又嘆息一聲:“那院子是以前夫人的住處。她得了肺病,怕過人,便避開他人只身住在裏面,直到去世也沒有人再見過她一面。那時二小姐剛出生,但大小姐已經記事,經常在院外徘徊,夫人離世後她便住進了那間院子。”

說完,她叮囑海桐:“這些事你回去跟你家小姐講,讓她莫張揚,要是她執意要去看大小姐的話就随她去吧。大小姐是個苦命人,顧小姐一去好歹也有個能同她說話的人。若是被老爺知道了,就說不曉得她的身份,只是去給她看病。”

海桐點頭應下,回去把事告訴趙繁絡,說:“去陪她聊聊天吧,她也怪可憐的,說不定你還能治她的病呢。”

早上,天蒙蒙亮,趙繁絡搜完屋子出來路過高芸香住的小樹林,看見高芸香的侍女萱草鬼鬼祟祟地出了院子。

不虧是跟了高芸香快十年的人,熟門熟路,輕松地繞開了值守的侍衛,從西園後門出去了。

趙繁絡跟着她,七拐八彎來到一間藥鋪。店子剛開門,店面不大而五髒俱全,也幹淨亮堂。裏頭除了雜役外,還有一個年紀二十上下書生扮相的青年男子。

上前喊了一聲‘鄧公子’,那男人回頭,見了萱草,立刻靠過來,語調有些激動地說:“你怎麽來了?你家小姐怎樣?”說完他想起了什麽,苦笑着說,“在下失言,如今該改口叫夫人了。”

“您沒有叫錯,小姐她前兩天剛回了娘家。”

“什麽意思?”

“那家的少爺給我家小姐遞了休書,面兒上是怪小姐沒有孩子,實則是另有相好的了,嫌小姐礙事。”

男人輕嘆一聲說:“也好,她身子弱,本就不适合生育。她……都還好嗎?”

“好,也不好。”萱草從懷裏摸出一封信交給他,“小姐的話都在這裏面,我就不多說了,您自己看吧,我得先走了。”

男人接過信萱草便走了。

回去後趙繁絡把事兒一講,海桐聽笑了,說:“這幾天先不急着去看高芸香,你沒事兒就去高芸香門口轉轉,尤其是今天早上萱草出門的那個時間段。我們可不能壞了人家的好事。”

“什麽好事?”趙繁絡沒聽明白。

“很快你就知道了。”

次日清晨,天未全亮。

高芸香很早就在門口等了。她發髻上的白玉簪換成墜了珠子的銀簪,左側添上兩個花钿,兩頰抹了胭脂,看起來氣色好了一些。她眸中泛着的光亮像靜湖上空的明月,掃淨眼底的灰暗。

初冬的冷風刮紅了她的耳朵,她一點不心急,搓着凍僵的雙手在門口左右張望一下,沒見人來,便扭頭喚萱草的名字。

“咔嚓”,落葉被踏碎的脆響在寂靜的早晨格外惹耳。她的雙肩一顫,緩緩轉過身。

高挺的鼻梁,微抿的唇角,柔和的眉眼。他一席青衫向她走來,一如初見時那般。那雙清澈的眼睛緊盯着她,她便心急如焚。即便他已經加快步伐,她還是覺得他不疾不徐,一步又一步。

“子青……”她低聲呢喃,似夢中呓語。他已近到眼前,兩人腳尖對着腳尖,是觸手可及的距離。

她想她應該給他一個笑臉,讓他安心。用盡氣力把嘴角擡起,沒有擡起,卻顫抖着落下一滴淚。他紅着眼角把她凍僵的雙手攥在手心,她的臉上便挂滿了淚滴,花了精心準備的妝容。

他執手,牽她進屋,在看不見的角落裏,他們相擁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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